沈天青呆站在“喜利猪扒包”门口，视线里，已经出现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一头丰盈的卷发，身材匀称，跟方小舟给他看过的照片一样。
  那是郑安琪，也就是他多年未见的母亲袁梅。
  他没想到，上次跟十三仙倾诉了自己的困扰之后，十三仙居然先一步来帮他打探过了，甚至还跟他母亲有过交谈。
  想到她为自己的事情，如此尽心尽力，沈天青心生感激，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你还没决定吗？要不要进去看看？”十三仙在一旁问。
  她主动提出要陪他来附近走走，给他壮胆，让他定神。
  不过也早已料到，让他克服心理的障碍，迈出那一步，去跟母亲见面，恐怕没那么容易。
  “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今天就只是先看看。”
  沈天青故作轻松，“再说，我已经答应了重案组的舟爷，没有警方安排，我不会自己来找她的，这不合规矩。“
  十三仙嗤之以鼻，“重案组的方小舟又不傻，他既然会把准确的店名告诉你，照片也给你看过，难道就没想过，你们母子可能私下会面？”
  “警方一定已经在附近铺排好了人手，暗中观察着你，等着逮你个正着。”
  这话的确有理。
  沈天青哈哈一笑，“不愧是仙姑，总是这么明智。不如你在这里替我算上一卦，看看去见面，是吉是凶？”
  “有些卦不用算，也一样知道结果。”
  十三仙故意呛他，“就比如你那位老同学魏明，我看到他，就知道他这人风水跟你不对，跟他混在一起，只怕会处处凶险。”
  “他一心想要拉拢你，看中的还是你的身份，和你父亲的财产。这种势利小人，如今也会自我包装成什么‘高情商精英’，难为还有那么多学员崇拜他？”
  “他口才好，很有商业头脑，而且还很会拉拢人心，这些天在他旁边观察他，我也总结了一些套路出来。说给你听听？”沈天青细细分析。
  “比如，他喜欢表现得很自来熟，刚碰面没多久，就称兄道弟；接下来他会找到你的一个弱点，然后开始攻击，造成一种压力，以便于他能对症下药。”
  “就拿我来说，他一开始就攻击我没有女朋友，很可怜，紧接着就使出法宝，打包票说他一定能帮助我，让我进入这个培训班。”
  “依我看，基本就靠着这三个步骤，缩短了跟人之间的距离，也让很多学员对他死心塌地。周群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周群英？”
  十三仙不解，“依我看，他的情况倒是有点特殊。我在白朗那里看到了警方给‘天堂谷’培训班的学员们所做的性格画像。”
  “从收集上来的资料来看，全员男性，大多数都缺乏恋爱经历，在感情交往方面比较自卑，或者急于获得异性的青睐。”
  “就像你所说的，这就方便了魏明的‘对症下药’，也可以看做是他的目标客户。但是周群英却完全不属于这一类人。”
  “首先他并不缺少跟异性交往的经历，其次他对各种情感套路的掌握，跟魏明相比几乎差不了多少。”
  谈到案情，回避了跟母亲有关的心事。
  沈天青逐渐放松下来，干脆转过身认真对着十三仙解释。
  “我不否认在感情方面周群英很高明，但他也有弱点，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贫穷。
  “而魏明也看穿了，他对于金钱和成功的渴望，所以就许给他一个很大的愿景。”
  “比如许诺让他在‘天堂谷’做导师，甚至做合伙人，总之就是要帮他飞黄腾达，刚好投其所好，即便是精明的周群英，也难免陷入其中，被他控制……”
  他话音未落，忽然发现面前的十三仙脸色突变。
  只听身后的店门，发出一阵“吱呀”声响。
  随即一个声音响起，“小姐你好，您又来光顾我们店了？”
  这声音跟记忆中相比，要苍老许多。
  但听见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过往的尘埃一起从水底不断上浮，几乎要将沈天青淹没。
  他刹那间浑身发凉，忍不住攥紧拳头，拼命压抑住闻声回头的欲望。
  尽管这声音无比熟悉，即便跨越了数十年的时间，也依然能够将他唤醒。
  他知道，此时站在他背后说话的就是母亲。
  而那句话，显然是对着十三仙说的。
  “我只是在这附近走走。”
  十三仙回答，“店长你太热情了，还特意出来迎接。”
  “外面风大，你们可以进来坐坐，别感冒了。”郑安琪口气亲切。
  “上次送你的蛋挞还合口味吗？这次我们店里又推出了新品，可以来尝尝。”
  十三仙瞥了沈天青一眼，
  见他铁青的脸色简直恐怖，心下了然，便立刻回绝，“下次有机会再过来。”
  “下次一定啊。”
  郑安琪递来一张附加着优惠券的宣传单，转身走回了店里。
  大概有几分钟过去，沈天青仍旧感到如芒在背，不敢回头。
  “你没事吧？”十三仙轻轻拍了两下他的手臂。
  “没事。”
  沈天青颤抖着声音回答，“我只是感觉有些紧张。”
  “刚刚你说的话，给了我很大启发。”十三仙拉着他向旁边走去。
  “上次我听过了你和林素子在车里的对话，我怀疑林素子在用一些既定的话术，对你进行心理暗示，这种暗示的力道一旦加强，就会上升为精神控制。现在看来，魏明也在用类似的方法，左右着周群英。”
  白朗捧着盒饭，盯着审讯室内的情况。
  魏明坐在里面，面容疲惫。
  警方是从课堂上把他带走的，当时他的情商课才刚刚开讲。
  小凯说他当时一丁点儿都不惊慌，甚至还笑着对几名学员说，“这节课因故取消，时间下次再补给大家。”
  既然他还有信心，“天堂谷”培训班的下次课还将继续，看来不会轻易认罪。
  再加上没有关键证据，这次案件只怕是件“持久战”。
  白朗一边扒着饭，一边想，
  上次魏明来执法局的时候还很慌张，现在却显得沉稳了许多，
  究竟是谁给他吃了“定心丸”？
  执法者问，“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人证，证明你在陈冰玉死亡当天，进入了彭城艺术学院，你去那里干什么？”
  “去看演出，那天是校庆嘛。”魏明疲倦地笑了笑，“执法者先生，这应该不犯法吧？”
  白朗放下盒饭，推门进入审讯室。
  魏明看了他一眼，眼神亲热，“这位白执法者，上次见过的，老熟人了！”
  “不熟。”
  白朗移开他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放开校庆的事不说，咱们先聊一聊你在狐仙网站上发布的许愿帖吧。你写下，‘希望狐仙保佑，让陈冰玉那个女人去死吧，而且最好是静静地，不声不响地从世界上消失。’”
  在魏明来执法局之前，周群英已经接受了一轮盘问。
  跟之前的态度不同，他这一次的配合姿态，让警方都感觉不习惯。
  有执法者故意调侃，说看来人当真可以浪子回头、良心发现，
  周群英听了，也只是笑笑。
  还是白朗一锤定音：大概是因为跟沈天青聊过之后，意识到沈氏集团给“天堂谷”投资，恐怕希望渺茫，而警方显然也已经盯上了这个培训班。
  魏明许诺给他的美好未来，已经化作泡影，此时再不抓紧划清界限，只怕会被拉下水。
  “你只是急着从‘天堂谷’这艘沉船上面下来，所以来自首求生？”白朗感叹。
  “怪不得魏明说你是精英，我看你还真是个人精。”
  周群英不置可否。
  他告诉警方，大概半年前，陈冰玉发现了“天堂谷”的存在。
  甚至还在一些网上流传的“教学视频”中，看到了周群英的身影。
  尽管视频中的人，戴了帽子跟墨镜，还做了一些特效和装饰，想要极力掩盖身份。
  但凭借对他的熟悉，陈冰玉还是迅速认了出来。
  她质问周群英，是不是只把自己当成恋爱中的“猎物”？
  是不是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跟她之间的关系？
  甚至一口气提出了分手。
  这令周群英惊慌不已。
  “她以前从来没有反抗过我的，我让她叫我‘主人’，她都会乖乖听话的，现在居然会指着鼻子骂我是骗子？太奇怪了，我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更恐怖的是，她居然还威胁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要告诉身边的同学，说要让其他女生都认清楚我的真面目，这样我还怎么做学生会副会长？这就是断送我的前途，她太狠毒了！”
  周群英看着白朗，“你也是男人，你有没有过类似的感觉？有些女人一开始装得像绵羊一样乖，可能转脸就变得像蛇蝎一样，你能明白我当时的恐惧吧？”
  白朗冷笑，“你恐惧？依我看，应该是陈冰玉更加恐惧吧？在看过‘天堂谷’的那些资料之后，是她对你感到陌生。”
  “她无法信任你，要跟你分开，要揭发你，这难道不是正常人会做出的行为吗？你没有丝毫歉疚，反倒指责她狠毒？”
  “我已经跟她道过歉了！”
  周群英强调，“我知道你们没有在聊天记录里看见，那是因为后来很多话，我们都是当面说的。”
  “我给她买了礼物，我向她保证，只要她什么都不说出去，忘掉这一切，我们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如果她说出去，那丢脸的也还是她！”
  “是她自己在这种套路上认栽，只会变成‘天堂谷’教学案例中最可笑的一个，她何必呢？”
  在之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的争吵始终在持续。
  陈冰玉无法坚决地结束这段关系，因为周群英手上，还存有她的照片。
  当时她还有所顾忌，害怕照片被公开后，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她开始被迫做出让步。
  先是答应了不去公开，紧接着又答应了周群英的提议：不要立刻分手，给彼此一个机会。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她分手？”白朗问。
  “陈冰玉作为你的捕猎对象，已经看穿了你的伎俩，你何不在让她闭嘴之后，就干脆放手，再去寻找新的对象？”
  “冰玉她不是单纯的猎物，你们怎么还不明白？如果我仅仅把她当作一个猎物，那我也不会跟她在一起这么久！”周群英一脸坦诚。
  “我考察过很多女生，她是最适合我的人！我是打算跟她结婚的，这段关系绝对不能失败！你们也谈过恋爱，你们应该明白的意思吧？”
  白朗忍不住看了一眼小凯。
  这个单纯的孩子，显然已经对周群英的言辞理解无能，满脸都写着“不明所以”。
  周群英自己叹了口气。
  似乎是为自己没能在这里收获理解，而感到无奈。
  “总之，我还是希望跟冰玉继续走下去的，所以我去找魏明老师，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魏明起初，对于帮忙挽留陈冰玉并不怎么在乎。
  他在运营的狐仙网站上，看到过一些针对陈冰玉的诅咒，干脆以此来劝慰周群英。
  “凡事不要看表象，要懂得把握一种态势。放在网络上，最重要的就是舆论大势。你看这些希望她毁容、希望她去死的帖子有这么多，就知道她这个人的印象态势已经形成了。”
  “大家都认为她不是个好女孩，一定是凭借某种下贱的手段，勾引了你，所以就算她站出来说一些对你不利的话，会选择信任她的人又有多少呢？”
  周群英默不作声，他被眼前的帖子吓住了。
  此前他虽然也听说过，自从自己宣布陈冰玉为正牌女友之后，引来了一些女生的妒忌，甚至流传出不少对陈冰玉的闲言碎语。
  他也问过，“冰玉，你是不是觉得委屈？”
  陈冰玉总是笑笑说算了，谣言是会不攻自破的。
  周群英也原本以为，那些恶意最终都会消散。
  但反倒确认了留在他内心的些许优越感：他更受欢迎、更被喜爱、情商更高！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最终变成呈现在他眼前的恶毒诅咒。
  “你信狐仙吗？”
  白朗问。
  周群英摇头，他对这些传说一向不感兴趣，“不过魏明老师很相信，他自己是网站的建立者，每天都要登录，而且很虔诚，还会在网上发帖许愿。”
  正是周群英提供的id，帮助警方确定：魏明就是在狐仙网站上许愿，希望陈冰玉“静静死去”的那个人。
  他在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帖子，不免感到后背发凉。
  而周群英跟陈冰玉的纠葛，始终没能解决。
  从一个月前开始，陈冰玉忽然变得坚决起来，她开始着手收集材料，要举报“天堂谷”培训班。
  周群英隐隐意识到，仅凭那些照片，他恐怕无法再控制住这个女孩。
  情急之下，他再度向魏明求救。
  当时他故意把事态说得很严重，“老师，你如果再不想办法帮我，冰玉就会举报我们整个培训班，到时候，整个态势恐怕就会变了！”
  魏明冷着脸呆坐许久，最后说，“让我见见你这个女朋友，我亲自跟她谈一谈。”
  “所以，是你安排了他们的会面？”
  白朗感到一口气闷在胸口，“就在校庆当天？”
  周群英摇头，“校庆之前就安排过了。我带冰玉去了‘天堂谷’，让她跟魏明老师聊了几句，本来以为她可能会被说服。”
  “可是她一直冷笑，后来我们发现，她原来是打算偷偷录音，也要拿去做举报的证据……幸好被我们及时制止了！”
  “当时‘天堂谷’正在申请参加彭城创业大赛，魏老师很担心舆论方面会出问题，请求冰玉不要公开这些。”
  “可是冰玉不肯。她还说，她不能放任这个培训班继续害人，可是我们哪里害过人呢？那些女生都是自愿的啊！”
  几乎在意料之中，那次会面不欢而散。
  不久真的有举报信息传来。
  魏明当即找来周群英，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告诉他：陈冰玉这个女人，恐怕是当真要跟我们“开战”了，
  如果让她搞垮了我们的公司，那就是搞垮了我们的未来。
  男人的未来，怎么能被女人拖垮？必须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周群英提议，那就把陈冰玉最在乎的照片公布出去，她一定大受打击，估计很快就会闭嘴。
  魏明很犹豫，暗示说，仅凭照片估计力度不够。
  周群英说，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严重的惩罚了，毕竟他对陈冰玉还念及旧情。
  就这样，他犹豫了几天。
  没想到，照片还没发出去，陈冰玉就又进行了第二次举报。
  “所以你们就决定杀人灭口？”白朗深吸一口气。
  “没人说要杀人的，我们只是想解决问题！”周群英有些急了。
  “第二次举报后，魏明老师骂了我一通，他说怪我太仁慈，给了冰玉太多机会。”
  “我就把照片发到了论坛上，但是看到那些人对冰玉的诋毁，我也很受不了，我就自己又把帖子删除了。”
  “隔天就是校庆演出，我以为冰玉会一蹶不振，直接弃演，没想到她还是坚持来了，还约我要谈一谈。”
  “我知道，她一定恨死我了，我希望她能明白，我之所以惩罚她，就是因为她不听话。”
  “如果她乖乖不去举报、不去搞事的话，根本就不会伤害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