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自我感动
作者:小一先生      更新:2021-06-03 13:31      字数:5304
  “我想起了跟姐姐在一起的一些事,”沈天青缓慢地说。
  “我还回想起,她曾经告诉过我,我们的妈妈,之所以会离开家,是因为她曾经被人看成是‘告密者’,还受到了死亡威胁。”
  “上次观看你催眠别人,你似乎可以让人的意识,重新回到某个特定时间点的情境中去?”
  “虽然很多人都持怀疑态度,但我现在希望你,也能这样催眠我。”
  林素子点点头,“当然,这是我的职业所在。但沈公子你明白吧?并不是所有的情境,都能很容易地回去,这取决于你对当时那一幕,是否记忆深刻……”
  “有那么两个关键的时刻,我一定不会忘的。”沈天青说,语气很坚决。
  “我姐姐被杀之前那一晚,和我姐姐被杀当晚。明明那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我却想不起来!”
  “每次回忆,都觉得眼前的场景,好像隔了一层纱布,又好像被人故意剪碎了!”
  “可我怎么会忘?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忘呢?所以那些记忆,一定深埋于我的脑海吧!”
  “你可以用深度催眠,把它们从我的脑子里挖出来!对吗?”
  林素子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可以答应你,我们一起试试。”
  ……
  在几经协调之下,顾星终于得到了一次跟随律师一起,前去探视张蒙的机会。
  在见面前,顾星心中多有不忍。
  想来曾经在女监采访时,每次碰见张蒙总会站下脚聊上几句。
  那是个朴实亲切、但又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可怜女人。
  虽然她从不曾亲口对顾星说过,自己的婚姻家庭生活。
  但看见她辛苦工作的模样,以及习惯性忍气吞声的姿态,没有人会怀疑,她在家中也并不幸福。
  现在这个可怜的女人,又遭遇了这样可怕的事情,难以想象,她如何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然而,当张蒙在执法者的陪同下,出现在他们眼前时,顾星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场景。
  张蒙看起来很好。
  也许如此形容一个尚在看守所内、等待法庭判决的嫌疑人,并不合适。
  但她整体呈现出的感觉和氛围,只会让人不由得做出如上判断——
  她穿着看守所内的衣服,非常整洁,好像比以前稍胖了些许,脸色红润起来。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她用一种坚定有力的眼神,注视着顾星。
  面带笑意,大步流星走过来,在桌前坐下。
  她没有丝毫的紧张、局促,甚至是以这种方式,跟顾星见面的尴尬。
  她反倒主动打招呼,“这不是顾记者吗?怎么,你现在想要采访我?”
  顾星倒有些尴尬。
  她解释说,自己从女监听说了她的情况,很担心,想来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如果有什么隐情不妨告诉她,毕竟她在媒体工作,说不定能写成一篇报道,吸引公众的关注。
  “我很好,现在有律师帮我,一切就交给法律吧。”张蒙笑着说。
  她的口吻,并不像曾经那样唯唯诺诺,反而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长辈,奉劝顾星不必为自己操心。
  “该说的,我已经都对执法者说过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内情?”
  顾星忙说,“抛开案子不谈,你可以讲讲,你跟你丈夫何辉之前的相处怎么样?比如,他有没有经常打骂你?有没有威胁过你,说过类似‘我要淹死你’之类的话?”
  “还有,我知道的,他长期没有工作,这些年都是你在挣钱养着他,你把这些故事都讲出来,最好多一点细节,这样报道出去……”
  “这样,别人就会同情我,是吗?”张蒙问。
  她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那神情在顾星看来相当陌生。
  顾星说,“也可以这么说,但最重要的是要让公众明白,一直以来,你有多么痛苦……”
  “我想,公众并不会明白的。”张蒙冷笑着说。
  “只要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人就不会明白到底有多疼。况且就算他们明白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会帮我吗?还是只不过把我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好像顾记者,你一直以来所拍摄的那些女犯人,你以为你做的是什么?帮助她们吗?”
  “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犯人,因为你的拍摄而获益,恰恰相反,很多人甚至不堪其扰。”
  “因为原本她们出狱之后,还可以重新开始,但你拍摄并且刊登的那些照片,就像为她们制作了一个耻辱柱,要把她们永远钉在那上面。说到底,你只是在牺牲别人,感动自己。”
  顾星完全怔住了。
  此前,虽然也遭遇过各种各样的批评,但她从未想过会从这样一个人口中,说出这样一番言辞犀利的评语。
  并且每一个词,都能精确地打击到她的痛处。
  顾星甚至在想:难道我真的是如此?
  我一直以来自认为有意义的伟大事业,其实不过是廉价的自我感动?
  而更糟糕的是,我连实现这种自我感动,都要建立在对别人的伤害之上?
  我竟然一直在做这样残忍的事?
  张蒙没再理会她,转过脸对着律师聊了起来。
  律师告诉了她,何辉接受催眠调查的事,张蒙陷入沉思。
  律师说,“如果你有意愿,我们也可以安排一次类似的取证,这样对你而言更公平。”
  张蒙问,“也找跟他同样的那位催眠师吗?”
  律师点头,随即压低声音,“那位催眠师的情况我们掌握。”
  张蒙会意,随即点点头,“我考虑一下。”
  她的语气如此干脆利落,再次让顾星感到讶异。
  就在她将要起身离开会面室时,顾星抓住机会叫住了她,“我想再问一个问题,你认识胡安吗?”
  张蒙缓缓转过头来,神情里流露出明显的敌意,“你什么意思?”
  顾星明白,自己已经找到了关键,“请你诚实回答,你是不是跟那个作家有联系?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一些什么,所以你……”
  “胡安是一位我很崇拜的作家。”
  张蒙说,“她的作品,给了我很多人生的启发,我也推荐你去读。仅此而已。”
  言罢,立刻走开,片刻不留。
  ……
  十三仙开始阅读胡安出版的这本书《与一种人生相遇》。
  如同她的网络小说一样,语言很明快,轻松已读。
  而相较于小说中,时常写到的犯罪案件或灵异事件,这本书中,几乎都是写生活中的小事。
  颇有杂记、散文之感,看起来倒觉得更加舒心。
  十三仙将她读到过的重点段落,一做出标识。
  的确就跟胡安平时经常挂在嘴边的“顺势而为”一致。
  她在书中讲:许多人的人生,都处在逆来顺受的境地里,为此饱受痛苦和屈辱。
  一直抱着“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理,问题就能真正得到解决吗?
  其实不然。
  一味地忍耐下去,就只会永远陷于无助的境地。
  所以应该转换思维,相信所有不快乐、不美好、令人感觉不舒适的事情一旦发生。
  其实就是宇宙在对你发出信号,提醒你,现在大势已变,你应该顺势做出改变。
  胡安并没有明确给出“改变”的方法。
  只是很概括性地写道:也许,符合当下发展势头的改变方式,只有那一种。
  但每个人,都不可能一开始,就寻找到最正确的答案。
  这时候,就需要倾听自己的心声,并且勇于做出尝试。
  也许有人会害怕,万一做出改变之后,情况大不如前怎么办?
  又或者质疑自己的能力,觉得自己太弱小了,对很多事情都做不到该怎么办?
  其实,这都是因为缺乏信念所导致的。
  要找到勇气,找到自己活下去的信念,这样才能与真正美好的另一种人生相遇。
  在这本书的后记中,胡安甚至写了这样一段话:
  如果你正在寻找信念的迷途之中踟蹰不前,也欢迎你写信给我。
  我愿意作为你永远的倾听者与朋友,在你需要的时候,尽我所能,给予你灵魂上的陪伴与引导。
  十三仙心想:写到这里,到底是摆出了“狐仙”的姿态。
  不过说到底,如果正是处在人生低谷期的人,看到此书,想必一定会很受触动。
  继而产生跟作者进一步交流的想法也很正常。
  特别是东渡河女监里的那些犯人们。
  她们是戴罪之身,其中不乏对生活绝望之人,也有很多人对未来的道路十分迷茫。
  胡安的出现,俨然一个灵魂导师般的人物,她们一定都很愿意向她靠近。
  只是,其中有多少人,会被她利用呢?
  想到这里,不免心寒。
  此时,手机响起,是沈天青打来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开口就问,“我现在感觉不太好,你可以……来接我吗?”
  十三仙急问,“你在哪里?”
  沈天青回答,“上次我们一起观摩了对何辉的催眠取证,我就在催眠治疗室这里……”
  十三仙惊异,“你怎么又去林素子那里了?又是沈西来逼你?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沈天青说,“不,你先别担心,这次是我主动来的。准确点说,是我主动请求林素子小姐,对我实施深度催眠,看能否帮助我想起关于我姐姐被杀时候的记忆。刚才,我们结束了第一次催眠。”
  十三仙屏息凝神。
  听见他沉默了半晌之后,又往下说,“结果,我们一无所获。现在,我只想回去休息。我希望你能来陪我。”
  十三仙连声说好。
  但听筒显然被林素子接过,她的声音传来,“林小姐,我知道你是沈公子非常重要的朋友,如果你能来陪他的话,我想我们说不定可以进行第二次催眠,再试试看。”
  “可是他现在已经很不舒服了,让他休息不行吗?”十三仙质问。
  “他之所以不舒服,并不是因为疲倦,而是因为很沮丧。”
  林素子解释,“因为我们刚才的催眠并没有成功,我使用了很多方法,但是他始终无法进入被深度催眠的状态,而我也不想再通过药物的方式。”
  “我认为,沈公子之所以会呈现出这种现象,恰恰是因为他内心,对于我们即将要回忆的那段过去非常敏感,因此极度戒备。”
  “所以,如果现场能够有一个他充分信任的人陪伴,或许就能催眠成功。”
  十三仙踌躇,“对不起,我想我还是不太相信,你这种催眠取证的方式。”
  林素子说,“打个比方吧,人的脑海就仿佛一间巨大的楼宇,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房间,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平时,因为精力有限,我们只会点亮某几间房间里的灯。对于一些格外重要的、甚至会对自身造成伤害的东西,就放在最深处、最黑暗的房间里。”
  “我要做的就是点亮那里的灯,而这需要你的帮助。行吗?”
  十三仙起身,“我还是先过去再说吧。”
  ……
  白朗走出病房,黄舒便立刻迎上来。
  此时已近傍晚,茫茫的暮色,将两人的表情都隐于无形。
  白朗说,“谢谢你父亲,也谢谢你。”
  言罢转身要走,黄舒急着说,“我也有线索告诉你!”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白朗疑惑地看着她。
  黄舒低声说,“这几天,整理父亲的日记和杂物,发现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都是我妹妹的东西。”
  “我从来不知道,妹妹也跟父亲一样,有写日记的习惯,大概他们这对父女真的很相似吧。”
  “她写在本子上的不多,但有记录下几个看起来像网址一样的东西,我就去网上搜索了一下。”
  “发现是一个网络日记空间,只是其中的许多内容都上了锁,我无法查看。”
  “妹妹生前一直以‘正义的网络黑客’自居,还曾经对我说过,会把一些重要事件线索,都存放在网上,所以我猜,也许那里就是她之前搜集到的线索……”
  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抄写好的字条,递给了白朗。
  白朗盯着字条,“黄珍她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她为什么会跟十三仙成为朋友?”
  黄舒回答,“她没细说过,只说要查清楚十年前的谜案。父亲很不喜欢她参与其中,所以呵斥过她一次,问她是不是结交了什么狐朋狗友?”
  “她说,有个女孩是林家的人,一定知道很多秘密,所以接近她……”
  白朗愕然,“你是说,黄珍在跟十三仙结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她是林春山的女儿?”
  黄舒反问,“这很奇怪吗?既然妹妹想调查当年的事,当然应该去找相关的人。”
  白朗没做声,心中略过一丝疑虑。
  曾经,十三仙对他讲述过跟黄珍之间的友情。
  那似乎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发生的自然而然的交往。
  她似乎从不知道。黄珍在接近自己之前。就已经带有某种目的。
  如此想来,当时的确是黄珍主动出现。成为了十三仙的朋友。
  紧接着,又教授了她一些基本的算卦之法,让她打出“彭城十三仙”的名号,开始吸引各方注意。
  而黄珍却作为所谓的“hu法”,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后来意外发生,黄珍死了,也许事情的发展都会不一样。
  一直以来,他们习惯性地把死者黄珍看成受害者。
  加之十三仙对她充满感情的怀念,让他们更是确信了黄珍的无辜。
  但实际上几乎没人能否认,如果重新思考来看,黄珍更像是抛下钓钩的那个人,而十三仙则是“愿者上钩”。
  “白执法者。”
  黄舒有些不安,“你看起来有点心神不宁。”
  白朗回过神来,“我没事,只是这些天里太疲劳了。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可以让警队的同事登录网站看看。”
  黄舒投来一束恳切的目光,“如果你们打开了网站上的东西,我是说,如果那些东西里,除了查案需要的线索、证据之外,还有我妹妹写下的其他内容,比如她的个人日记等等,能不能请你们把内容交给我……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靠近她的另一种方式了。”
  “当然。”白朗认真地点了点头。
  ……
  白朗走进执法局。
  近期他正处于停职阶段,鉴于方小舟的死,还尚未调查清楚。
  他作为可疑的目击者,不备允许参与调查。
  好在进门看见了小凯,让一切显得没那么物是人非。
  小凯说,“狼哥,你怎么来了?今天有相关取证吗?”
  白朗摇头,“组里现在怎么样?”
  小凯说,“一盘散沙,组长没了,一切事务都暂停了。我和其他几个兄弟,都被分散到其他组里干活,但大家心里都惦记着这回事。”
  “可是丁局说了,有关舟爷的案子,要靠专案组的人来查,不许我们插手,所以……”
  白朗惊讶,“怎么又要成立一个专案组?专门调查组长的死?”
  小凯说,“是,你还没听说吗?丁局把之前你们成立的那个,十年前沈思月分尸案的专案组。暂时停掉了,他还从其他分局里借来了一些人。”
  “好几个都是跟上次行动中,那个借来的汪筱同队的人。听说汪筱的情况好多了,再过两天就能出院,只希望到时候,他能给出更多线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