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修心
作者:小一先生      更新:2021-06-03 13:34      字数:29
  “什,什么……丽丽她,她死了!”胡向楠瞪大了眼睛,声音嘶哑,“剖腹……”
  “您和她是什么关系?”林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胡向楠抱紧了双臂,浑身颤抖起来,道:“我们是大学同学……”
  “只是同学吗?”
  “还是……同一个宿舍的。”
  “为什么去找她?”林安提高了嗓音。
  “因为……因为……”
  胡向楠双手抱住了头,泪水与汗水滴滴答答砸在审讯桌上,“那个人回来了,他们死了,马上……就轮到我了!”
  “那个人是谁?”
  胡向楠的指甲,深深嵌入头皮,突然猛地抬头吼道:“是鬼啊!鬼……”
  林安被吓得头皮一阵发麻,回过神来才发现,胡向楠已经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快叫大夫!”
  叶风与陆宇立即冲进审讯室,将胡向楠送到了医务室。
  辛梓辰检查后道:“没事,她只是晕过去了,应该是受了很大精神刺激。”
  叶风用湿毛巾,为胡向楠擦净了脸,又用食指,点在她手腕上停了片刻,道:“看她的身体状态,应该长期处于抑郁,甚至是重度抑郁症吧。”
  “怎么看出来的?”辛梓辰很惊讶。
  “擦掉粉底,我发现她面色萎黄瘦削,脱发明显,舌苔白,脉弦,这都是典型的气郁质表象。”叶风道。
  “你懂中医?”辛梓辰声音里透着嘲讽。
  毕竟,对于他这样留学归来的学院派,始终瞧不起中医理论。
  “小时候,在街上和一个老中医学过两年,那时候差点辍学,想靠这个手艺讨生活的,不过最后没学成……”叶风摊开被子,盖住了胡向楠果露的手臂。
  “呵呵,您还真是个江湖郞中的模样。”辛梓辰冷笑了两声。
  林安尴尬地坐在两人中间,轻咳两声,道:“我的直觉,胡向楠不是凶手。首先,她的反应太真实了,不像是伪装。其次那个故事莫非我们解读的不对?
  “呵呵,又是直觉?”
  叶风轻笑一声,“胡向楠若不是复仇者,那么他们四个人之间,必定曾做过不可告人的亏心事,需得等她醒来耐心询问,期间一定派人看护好她。”
  ……
  临近春节,执法局外的长街两侧,挂起了中国结和彩灯。
  树梢上积了厚厚的雪,在晨曦中晶莹灿烂。
  天刚亮,微弱的阳光透进百叶窗,执法局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刑侦队已经连续工作30小时,大家都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
  “叶,叶队。我想请个假……”
  叶风从桌子上爬起身,睁开惺忪的睡眼。
  只见陆宇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局促不安立在门边,手指交缠在一起。
  “嘛去?”
  “陪女朋友做个手术。”
  “生病了吗?”
  “唉。有,有一次不小心,结果她怀孕了……这不是,我的工作她家人一直不满意么,还没谈到结婚。所以,这个孩子只能流掉了。”
  陆宇倚着门框,整个人像一滩烂泥。
  “开车赶紧去!”
  叶风瞪了他一眼,然后把自己的车钥匙扔到了他怀里,“去个大医院,好好照顾人家,这种不负责任的事,下不为例!”
  “谢,谢谢叶队!”陆宇吸了吸鼻子,转身飞奔离去。
  叶风靠在椅背上,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发出“嘎嘣、嘎嘣”骨节错位的声音。
  他眯着眼,盯着陆宇离去的方向出神,突然。猛地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
  “怎么了……”一旁趴着的人们,缓缓抬起了头。
  “咱们不是一直找不到,方维死去孩子的记录吗?其实,那个孩子可能根本没有出生!”叶风道。
  “什么意思啊?”
  “那个孩子可能被流产或引产了。”
  突然,辛梓辰推开了办公室大门,气喘吁吁道:“胡向楠醒了!”
  ……
  墙壁是白色的,顶灯是白色的,茶杯也是白色的,医疗室如同一间白色的墓穴。
  胡向楠躺在白色的床上,脸上的妆已经被洗去,显出了萎黄枯槁的肌肤。
  她睁开眼,环视着面前神色紧张凝重的人们,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为了这个秘密,你的内心。已经受尽折磨了吧。”叶风点上一支烟递给了她。
  “叶队,您怎么能给女病人这种东西!”林安抓住了他的手臂。
  “没关系,我想要。”
  胡向楠凄惨一笑,抢过了烟含在嘴里,重重吸了一口,露出了释然的表情,“我说……”
  “我就说嘛,烟这种东西,就是最有利于破案的工具!以后还得多预备点……”叶风对着林安眨了眨眼。
  “两年前,我杀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我们三个。”
  林安屏住了呼吸,悄悄开启了录音笔。
  胡向楠望着窗外吐了一口烟雾,自顾自说了起来:
  “我和方维在大学相识,那时他是嵩昭大学油画系才子,我是嵩昭医学院临床系系花,我们在一起是天作之合,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
  “那些青春岁月里,我觉得我们是爱过的,只不过,艺术家的爱情都长久不了。”
  “他追求新鲜的灵感,追求美好的肉体。而我,总有衰老的一天。”
  “不瞒您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捧着我,从没有人说过我一句不是。我一直高高在上俯视着别人,是别人眼中的完美女神,现在想来,就是虚荣过了头。”
  “所以,当方维向我提出离婚的时候,我几乎恼羞成怒。我不允许在我完美的人生里,出现这样的污点!”
  “我哭闹过,但没有用,我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他的心。但是为了不破坏形象,不被亲戚朋友瞧不起,我撕掉了离婚协……”
  “他爱画美丽的肉体,更爱享受美丽的肉体。后来,他开始借绘画名义,约会各种各样的女孩,说是模特,其实就是明码标价的朴。”
  “为了维护我完美的形象,在外面,我永远与他保持着和谐恩爱的形象。”
  “那个叫盛蔓的女孩,长得确实漂亮,可惜家庭条件不好,还学了烧钱的美术,又虚荣得像我当年一样。为了得到钱,她委身于方维,成了他的情人。”
  “后来,他们越来越无视我,甚至明目张胆在画室里生活。”
  “所以……盛蔓后来怀孕了?”林安问道。
  “不,那个小妖精精明的很!”
  胡向楠咬牙切齿道,“她非常有忧患意识,知道自己永远是个玩具。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方维喜新厌旧,不到一年就想甩了她。”
  “谁成想,那姑娘厉害得很,做起了拉皮条的生意,介绍她们学校的女生,做方维的模特,继续把方维当做提款机。”
  “很多女孩子就半推半就地从了,毕竟钱是少不了的。方大画家,追求的就是这种刺激。他说这样才有灵感!”
  “也的确,他为那些个女孩画的画,真的得了大奖。可这世上就有硬骨头啊,有个女孩长得真美,清纯干净,真是出水芙蓉,也难怪方维会迷恋上她。”
  “她那个发小盛蔓把她骗了,说是到画室学画画,其实给送到了虎口……方维侵犯了她。”
  说到这里,胡向楠抱紧了双臂,声音止不住颤抖:“后来,我得到消息,那个女孩怀孕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七个月,那个傻子,不知道为什么早不去做手术?”
  “我偷偷看了方维的聊天记录,她竟然说……她要生下孩子,那将会是她唯一的亲人?搞不懂,我觉得,她就是要用这个孩子要挟我们,抢走方维,分走属于我和朵朵的钱!”
  “我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我完美的生活!于是,我给了盛蔓一笔钱,瞒着方维,让她帮我把那女孩骗到了家里。”
  “丽丽就在那里等着她,给她注射了麻药和镇定剂,然后打了引产针……我躲在隔壁,没敢看那一幕,只知道那孩子被注射毒药后,终于‘生了’出来,然后就被丽丽抱走处理掉了。”
  “我以为一切顺利,可谁知,那女孩突然开始大出血。”
  胡向楠捂住脸,带着哭腔道:“血止也止不住啊,用了一袋子卫生纸……怕事情败露,我们不敢打急救电话。”
  “盛蔓说,那孩子家在缙县农村,是个孤儿。我心一横,就和盛蔓一起,把她送到了一个小私立医院。”
  “那医院条件差,为她清宫的时候感染了,只能摘除子。宫……可术中,她血压心率骤降,人突然就不行了……”
  “盛蔓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她的遗体送回了老家,给了她爷爷点钱说是意外,就打发了。”
  “畜生!”叶风吼道。
  “是,我不是人,鬼迷心窍了!这件事,我一直瞒了方维两年,本来前几天想告诉他实情,然后离婚去自首,可谁知……”
  胡向楠痛哭流涕,“我杀了人了……她一定是成了厉鬼,找我们索命来了,还附在了朵朵身上!朵朵天天说胡话……下一个就是我了!”
  “你何止是杀了一个人,还有一个孩子啊!七个月已经是成型的婴儿了!”
  “对不起,对不起……”胡向楠抱着头,在医疗室里哀嚎。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林安问。
  “我只记得方维给她的备注是小清,还有她是盛蔓的老乡,也在嵩昭大学念书……”
  走出医疗室,冷冽的西北风迎面吹来,林安裹紧外套打了个寒颤。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叶风凝视着黑暗的天空。
  “不相信,我们可是刑警。”
  叶风点了一支烟,橘色的火光在夜色里闪烁,道:“那你认为,优秀的刑警,应该是什么样的?”
  “揭开黑暗里的真相,还给受害者公道。”林安机械性答复。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叶风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嘴角微微勾起,“我认为优秀的刑警,首先要修心。”
  “修心?”
  “太过于理性,会错失细节。而太过于感性,则会在仇恨里迷失自我,所以要让心变得坚强。”
  “真正的坚强,不是外表的冷漠和强硬,是发自内心地接收一切,与自己和解。”
  叶风低下头,露出了标志性的坏笑。
  恰逢一辆警车经过,灯光投射在他脸上,把那琥珀色的眸子,照得熠熠动人。
  林安一怔,他的话,一字一句敲击在心上。
  “安姐,叶队……查到小清的资料了!”王斌下了警车,风风火火向他们跑来。
  回到办公室,王斌简单介绍了下午去嵩昭大学查询的资料:“何小清,原就读于嵩昭大学艺术设计系,两年前,因怀孕和缺课被开除,从此学校再无她的消息。”
  “登记家庭住址:缙县保安镇窑上村13号,与盛蔓系同村。紧急联系人的电话是个座机,打过去是村委会,人家说,这家就剩一个老头了,80多岁,不会用电话。这是她的照片。”
  王斌将一张一寸照递给了林安,只见蓝色背景下,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孩,紧紧抿着嘴,眼神惶惑。
  虽然只穿着一间淡青色碎花衬衫,她依旧美得清新脱俗。
  “林安,明天我们去缙县吧。”
  叶风掐灭烟蒂,伸手重重拍了拍林安的肩膀,“一起去看看,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
  ……
  汽车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艰难行驶,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进入了窑上村。
  放眼望去,是连片的砖瓦房,墙壁上粉刷着几十年前流行的标语。
  偶尔还能看到几栋年代久远的石头房,周围的木栅栏,已经破烂不堪。
  “那间全村最破的石头房,就是何家。”
  村长指着不远处,夹在两栋大瓦房中间破烂的石头屋说。
  “现在只有何老一个人住吗?何小清还在吗?”叶风向村长递去一根烟。
  村长叹着气,点烟猛吸一口,道:“只有老何了,那个ㄚ头啊……唉,小时候学习好,还会画画,可惜上了大学就忘了本,不学好啊,听说被包养还流产了!”
  “可能嫌丢人吧,再也没回来过,白眼狼一个。可怜老何了,整天想孙女呦!执法者同志,您们这次来莫非是那丫头犯了事?我可跟您保证,我们村和她早就撇清关系了!”
  “这您都是从哪里听说的?”林安发现,村里对何小清的认知,和胡向楠所述有很大歪曲。
  “村里早就传遍了,就老何痴呆了不知道。所以我说呀,这个女孩子真不能出去念书,诱惑太多,容易学坏!”村长一本正经道。
  林安瞪了他一眼,冷冰冰道:“还劳烦您带我们去何家一趟了。”
  小院里堆积着垃圾杂物,门口卧着一条骨瘦如柴的老狗。
  人走进门,老狗只是懒洋洋抬了抬眼皮。
  推开摇摇欲坠的木头门,一股陈腐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老何啊!”村长捂着鼻子,冲着黑洞洞的屋子喊道。
  过了许久,一个穿着黑棉袄,脸上满是污渍的老人,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执法者同志问你几句话,一定得好好配合!”
  说罢,村长赶紧跑出了屋,到院子外抽起了烟。
  “警……察。”
  由于长时间不与人接触,老何说话已经十分费力。
  “何爷爷,我们想问问您,知道何小清在哪里吗?”
  “小,小清啊……”
  老何用力摇摇头,浑浊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两,两年了,等,一直等,她……”
  林安心头泛起酸涩,忍不住又要流泪。
  “哦,这样啊。等我们见到小清,一定让她回家看您!”
  叶风毫不犹豫握住了老人满是污泥的手。
  “谢,谢谢。”老人抹着泪,脸上形成了两道泥痕。
  放下几百元钱,林安与叶风离开了何家。
  “看来盛蔓骗了胡向楠,她根本没有带何小清的遗体回老家。”林安道。
  “盛蔓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很难把遗体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么久没人发现。所以我猜,何小清还活着。”叶风道
  “还活着?可是听胡向楠说,她是奄奄一息被带离医院的,又是大冬天,她怎么活下去?”
  “你可别小看了人的生命力。亲身经历,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能活下去,有时候,生活好一点,反而要了命。”
  叶风挑了挑眉。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们真的还能找到她吗?”
  “试想一下,两年前她刚下手术台,盛蔓又没有把她送回亲人身边,她该如何活下去?”
  “肯定有照顾她的人。但她在嵩昭市举目无亲……”
  叶风突然一个急转弯,掉转车头,道:“先去嵩昭大学,找找她曾经的舍友!”
  ……
  冬日的嵩昭大学越发冷清,积雪的路边矗立着光秃秃的杨树,几片枯叶被凛冽的寒风吹下,落在林安的肩膀上。
  她穿着黑色羽绒服、牛仔裤和马丁靴,和周围二十出头的女学生没有两样。
  叶风与她并肩而行,一身黑西装,挺拔俊逸,引得过往女生频频回眸。
  “叶队,您不冷吗?”
  沐浴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林安不好意思地瞥了他一眼。
  “冷。”
  叶风笑着呼出白气,“冷才能保持清醒。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