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越来越懒了，”小孩费力地拎着茶壶，没好气地推门而入，见人还赖在床铺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都快讲着结局了，就开始成天变着法地使唤我？！”
  “这叫病不厌诈，”仰躺在床上的男人见人来了，才懒散地直起半个身子，没了往日的精神气，但就是少了点活泛，看着就是懒，没什么病：“那茶烫不烫啊？烫就别搁我床上了啊，拿下去，快拿下去，看着点再弄，哎呦，再洒咯。”
  “你事儿多！你来！”
  “我来什么我来，不想听故事了？”
  “听啊！”小孩语气不善，故意上挑了尾音听起来不像是在顶嘴或是牢骚：“放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啊？客官大人？”
  “啊~暂且没了，”男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四处看了一眼，见小人怒气越胜，脸上的笑意就越大：“呀，这讲故事怎么只有茶，没糕点的？你们就这么招待客人的？”
  “这都下午了，我再下去？再让他们给你做？”
  “那也不是不行啊，你家是不就是开茶馆的嘛？这点规矩都不懂，你日后还怎么做小老板呐？”
  “你别太欺人太甚了！”
  “我欺你啥了？”男人见小孩一副要哭的模样，终还是败下阵来：“给哥哥倒碗茶水来。”
  “你自己不会倒啊？！”
  “哎呦，哥哥手短，够不着嘛。”
  小孩气呼呼地倒了杯茶水，幸而茶水不满，若是满的，按着这虎小子递水的猛劲，这茶水得溅男子小半脸，烫着都算是轻的了。
  “哎呦，怎么到杯茶脾性都这么大啊，”男人双手接住茶杯，竟是一点都不觉烫，还享受地抿了口茶下肚：“按理说，昨个儿说到朱义为救方清死了，对吧，我也同你讲过了，这故事啊，咱们也就讲完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可朱义是神仙怎么会死？”
  “嘿，谁同你讲过神仙不会死的？”男子从矮桌上顺手抓了把瓜子，一半塞给了还傻站在自己床边的小子，一半托手道：“朱义啊，这个神仙本就是赖着仙骨升的天，他也能学他老师一样，将仙骨转赠与他人嘛。”男子磕了颗瓜子，像是咬到颗坏心的，吐了还用茶水漱口：“方清的命定之人是朱义，朱义同理，那朱义和方清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仙骨可不挑人。方清虽说是个半魔人，但肉身千百年被青鸟护得那样好，仙骨能认他也算是情理之中嘛。”男人想是怕再咬的瓜子是坏心，便是用手用指甲掰开瓜子的壳，看着是白白嫩嫩的瓜肉才重又放心的放入嘴中细心的品味：“再说回用法术做镜看朱义表现的明旭，这转世的人都是他自己选的，他老儿想看个结局也没错吧？你还有啥不懂的？不过，确实以你这小脑瓜要想通也确实不容易。”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朱义呢？方清呢？凤凰呢？”
  “朱义啊，投胎转世了啊。方清啊，清醒了之后记忆都回来了，成了一半魔一半仙的肉身，超脱三界，那活得可不要太自在哦，说是混世大魔王也不为过。那个凤凰啊，搁天上跟青鸾闹呢，什么有你没我的，可烦人。你知道的，两只鸟就成天在那边叽叽喳喳的，任谁听了不烦啊。”
  “就这样？”
  “就这样啊。”
  “故事完了？”
  “完了啊，主人公朱义都投胎转世了，还有什么可讲的了？”
  “你那么大老远来就为了给我讲这个？！”
  “这个有什么不好吗？多新颖啊，你听小说话本里有将这个的吗？”
  “那就是你说的有问题，好多东西你都没讲啊。”
  “那你问嘛，我又没不让你问。”
  “明旭为什么说他错了？那个什么村庄的？”
  “这个啊，我之前的故事里有讲啊，明旭成仙就是因为屠魔村，也就是我昨日里给你讲的那个道士。明旭当初也许在救张大善人的时候就有这么个想法了吧，他能找转世，他能带鬼轮回，他能转赠仙骨，那他也能回到曾经的那个时候去调查实情吧？”
  “你是说他用仙力，重回过去？”
  “嗯，虽然说结局不能改变，但总算真相不会查不出来。”
  “那真相是什么？”
  “那就说来话长了，总得来说呢，就是这小镇里有个恶霸地主叫赵阳，想要欺压民女李心和李泌，正巧被宋满家的俩男丁发现了，然后就让家仆小十杀人灭口呗，再把这烂摊子怪罪到精怪头上。”
  “那张一清是何人？”
  “你猜？”
  “我问你呢。”
  “你说，连是明旭都能施展重回过去的法术，你说其他人就不会吗？其他人还有能当混世大魔王的本事呢？”
  “那这么说……之前的小道士？话痨的道士？还是那个？”
  男子没答话，默然点头，挑眉看着小孩，一脸的得意：“没想到吧？”
  “他为啥啊？”
  “还能为啥啊？好奇呗。”
  “他好奇什么？”
  “废话，他能好奇什么，当然是好奇是怎样的一个人会救他啊。”
  “那你为何又始终不愿意讲张志远的故事？还有小五的，死前连一句话都没有！”
  “她们是魔，作恶多，自是在因果之中讨不了多些的好处。”
  “可是你……”小孩脸憋得通红：“你没在好好讲故事！”
  “这些要都细讲啊……可长哩。”
  “我愿意听！”
  “以后有机会。”
  “你要走了？”
  “对啊，我的故事都讲完了啊。”
  “何时再来？”
  “等你长得有我这么大的时候。”
  “好！一言为定！”
  草木疯长的树林中，老者为年轻人送行。
  “薛老板就送到这里吧，”男子作揖：“义儿被你们教导得很好，老师说他与你们有缘。”没等老板说话，男子手指轻勾，竟将老者魂魄勾了出来，打眼看却像个和尚：“大师好啊。”
  “我记得你，方施主这么久了，可找到答案了？”
  “不知道，我把问题抛回给明旭了，”方清笑笑：“他做事不地道，就想着问别人。”
  “看样子，我可错过了不少好戏啊。”
  “可不嘛，你现在的儿子就是明旭的转世，那李心没喝孟婆汤竟也找了过来，想也是你艳福不浅啊。至于其他的人只要没被灰飞烟灭的，总归还能遇见。”
  “那你呢？”
  “我啊，熬不下去咯，仙骨都快把魔气磨没了，就剩这□□凡胎，再过个几年我也得灰飞烟灭去了，倒是白赚了这千年，不亏。”
  “你倒是是从前一样。”老者无奈地摇头笑笑：“日后你如何打算？你亲族之事可有解？”
  “不解啦，谁愿意去掺和自己老爹的事。魂都没了，我记着他俩的恩情，只可惜还不了了，只怪当时年轻不懂事吧。”方清挠挠头，腼腆地笑笑：“记得姐姐那时候也想让我读书来着，教我念书习字，正巧现在得空了，可以再练练。”
  “你可怪他们？”
  “怪啊，可也没有办法，我现在可是活在这个世上，人不值得，人间可值得哩。”
  十年后，青山上小木亭，一封黄旧的书信摊在石桌上，风吹过被人手压着倒是不会跑了。
  一直以来，我其实都没想好该怎么来讲这个故事与你听。按理说吧，当是在你现在的这个年纪讲，讲得更简单方便。可真到你这个年纪了，还愿意听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头子讲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嘛。我总是这样想着，也知道自己讲故事的本事不咋地，开头长点糊弄糊弄小孩子还行，真要给人理出个脉络，怕是故事还没讲过半你就猜着了结局吧。
  说真的，我几年前来找你的时候，可真没把你当成个孩子看待。怎么说呢，我觉得孩子和大人的区别不过就是活得年岁短了点见识少了点，没懂那么多的人情世故，没有那么多的经验，第一次经历做主导对吧。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可能咱俩年岁可能差不多吧，一直都是小孩，说不准你认的字比我都多。
  我离开得早，还想着多陪你几日的，但真当是造化弄人或者说是罪有应得吧，我离开之后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分别时候，答应你的事我可记着，你说不定都忘了，为此我还刻苦习字好久哩。
  可能你早就没兴趣知道答案了吧，张志远是那混世魔王的父亲，小五是千年前青山上的女匪头子，而那混世魔王的母亲，身是薛家的瘫痪女儿，魂是千年前被献祭的哑女。
  混世魔王成了混世魔王之后，去了很多地方，知道了很多事，他看了一个人的两生，陪了一个神不算短的一段日子。但他还是不能确定那转世的人是同一人，还是不能回答那个人的问题。魔王和那个神仙一样了，从小孩到大人，越来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了。
  很多事情我没有说，但它一直存在着，在曾经的某个时间重复发生着，就像是我与你讲故事一样。
  我今年也要近千岁了，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们可能之后不太可能再相见了吧。我托了只鸟帮我送信，你要是还想着听写不着调的故事，每日傍晚来这儿瞧瞧，准还能捡着封。
  老者给一旁眼瞎断腿烧伤严重的男子念完信，转身笑道：“青鸾，你说这都十年了，你还等？再过几年，咱们就成颗蛋了，到时候要我升了，可不帮你管这破事，你就是今天带我来也没用，我可不吃你们这一套。”
  “那你与我赌一局吧。”
  “和你有什么好赌的？你有个屁的本钱和我赌？”
  “你还想当瘟鸡？”
  “你tm什么意思？！”
  “与我赌一局吧，我的哥哥，我赢了，我便在此守着，你赢了，那玉石戒指就给你。”
  “好啊，没了那玉石戒指，你可当即就活不成了，你可想好了。”
  “有赌有注，才是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