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天问终章(四)
作者:汉行      更新:2021-01-08 13:05      字数:4119
  在凌烟阁,有一幅画很奇怪,上面只画了一只瓶子。
  瓶子真是平平无奇,就是最普通的泥瓶,泥瓶之上还有一丝裂纹。但是这个瓶子,却是陈丹青的全部心血。他之所以能画出那太虚仙人图,还是得益于自己画这副泥瓶的修炼。
  泥瓶当中,藏着万千秘密,这些秘密都是有关于仙人心境的。因为这幅画,本来就是一部仙人心经,名为太上泥瓶心。太上泥瓶心虽然是叶圣南只花了数万年琢磨出来的,但是对这心经的修习,其实已经有几十万年的历史。那几十万年,他一边追杀那欲魔,一边就在琢磨这个事。
  那欲魔极其难杀,就连叶圣南这种天仙也感到棘手,可见太上泥瓶心就是为了对付魔头级别而设计的。可见这心经的不同凡响。
  如今修行这太山泥瓶心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徐侠客。
  太上泥瓶心是一种极为极端的仙术心经,因为它的诞生就是为了能够抵御欲魔,尤其是欲魔当中的魔头。要想让人能够抵御欲魔中的魔头,莫说是凡人,就是许多仙人也难以做到。能做到的,都是狠角色,他们有的要么断情绝性,有的要么就是定性极高。
  要将心境修行到这个地步,没有一点儿非常手段是不可能的。
  徐侠客早已经忘了自己是在画中,还是在现实当中。
  他以为的自己的修行,会是一片仙气所在,但是现实却让他大失所望。
  传说一个人要是阳寿未尽就死了,那他就会在阿鼻地狱当中,无限地渡过他死的最后那一天,直到补足他阳寿的天数。
  他就在这样的阿鼻地狱当中,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故事,心境却承受着不同的摧残。徐侠客已经很累了,他不清楚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是不是只有自己死了才会结束。
  人在阳寿用尽之后,他的魂魄会归于地藏阎罗,由北阴大帝进行审判。作恶多的人,便没有资格为人,免得恶性深重,再度为人之后为祸人间。通常这样的人,会经历十世牲畜,再转世为人,或者在地府当中受万年煎炸,再转世重生。一般来说这样的人,会天生的极度胆小怕事,需要好多世的修行才能让自己的灵性比得上普通人。
  北阴大帝将恶性与受罚联系在一起,让所有人知道,只要你犯下罪行,活着的时候哪怕没有受到惩罚,死了之后一定不会让你好过。这不是讹传,而是真实存在的。
  叶圣南便是将这一套东西,直接放在了太上泥瓶心当中。一个人要想能够在无限的欲望当中保持一丝清明,那就只有深知无限地去满足自己的欲望而犯下恶行,最终会承受什么。
  徐侠客再次睁开眼,他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但是他忘了这里是哪里,他只知道自己来过无数次。这是一个巨大的城市,城市里到处是荒诞的事情正在上演,并且每天都一样。他知道每天都一样,但是他就是忘了会发生什么。
  徐侠客经过了一个妇人,妇人很自然地拉他到了自己屋。徐侠客忘记了妇人要他做什么,就想看看等一会儿会发生什么。然后妇人打算脱自己的衣裳。徐侠客明白了,就要出来。门外是一个中年男人,男人手里捏着尖刀,眼珠子上爬满血丝,气喘吁吁。
  徐侠客跑了,头也没回。
  过几天,徐侠客觉得没事了,就出来看看。正巧这个时候菜市口有热闹可以看,他凑过去,看到刽子手正在行刑,要被杀头的正是那个妇人。
  徐侠客猛地退后两步,因为那个妇人的舌头无端无由地变长,拖在了地上,然后如蛇一般缓缓朝着他爬行而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盯上了,难受无比,急忙要走。但是那变长的舌头更加的长了,认准了他要找上他来。妇人的舌尖开了个口,竟然吐出人言,“你害死了我,你害死了我……”
  整个菜市口的人都盯上了徐侠客。徐侠客急忙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然而他不管往哪儿跑,身周全都是在菜市场看杀头的人。只是现在这些人不是在看杀头了,而是在看他。徐侠客感觉自己逃不过去,刚这么想的时候,他就真的逃不过去了。
  他只感觉自己难以呼吸,用手去摸脖子,才知道那舌头不知怎的追上了他,现在正缠在他脖子上。不远处那个持尖刀的男人正在恶毒地笑,大喊,“你也该死!你也该死!”
  于是所有的人都一齐喊,“你也该死!你也该死!”
  徐侠客被勒死了,他的舌头也像那个妇人一样,拖出来老长。死了的徐侠客又站了起来,那妇人已然被砍了脑袋,他拖着妇人的脑袋,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之后他遇到老人,小孩,仙人,魔头,各种各样,全然数不清。
  但是在他的印象当中,他只是在经历一个故事。
  他身上拖满了罪孽,有妇人的舌头,老人的眼珠,小孩的脑袋……他也已经烂得千疮百孔。
  他不是在重复经历一天,而是每一天都不一样,只不过他以为自己在重复着一天的内容。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想到,难道别人认为我如何,我就该如何吗?所有人认为我该死,我就真的有罪?假如我会因人而变,那不变的是什么?
  也就是那一刻开始,徐侠客的心境变了。他不再看人,而是看天,看地,看众生。太上泥瓶心的第一层,他就算修成了。当一个人能够对人间的世俗有着居高临下的包容时,他的欲望就已经初步可控。徐侠客思考的东西就在那时产生了变化,他开始思考一些自己能够理解,而又不会对自己产生危害的东西。
  比如四时运转,比如昼夜交替,比如阴阳历法,五行八卦。
  他终于踏足世界法的修行。然而一个人的智慧越高,心中的欲望却不一定越低,甚至会比普通人更多。他在那之后,经历过世界崩塌的大恐惧,经历过成为天地主宰的大诱惑,又拖了“满身罪业”之后,再次升华。
  他在那时意识到自己是有可能会被毁灭的。就算自己掌握的智慧再高,没有足够的力量,被毁灭的可能性太大了。他会恐惧,他会被诱惑,但是他可以选择自己不成为毁灭其他的工具。人要体面地活,死也一样。被力量毁灭,和因为自己的恶欲招致死亡,完全是两回事。人心中的念必须要强大,不然的话,人的死,有时候还不如一棵杂草被烧成灰来得重要。
  徐侠客修成了第二层了。
  更大挑战来了。他要经历无限的绝望。人不论如何,心中的信念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坚信心中的那个愿望,最终会实现。而一旦他知道自己所信仰的,那是一个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奢望时,他就已经失去希望了。在失去希望的时候,还能有人能够一直践行心中的信念吗?
  有的,真有这样的人,不过他是仙人。这个人就是古仙人黎过。
  黎过的力量相对于众神而言,微弱到了不值一提,所以当众神出现了问题时,他的信念也崩塌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现在,也不可能改变结果,甚至他还知道没有人能够改变。他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痛苦,将自己放逐百万年也没能好转一丝。但是他是怎么做的呢?
  如果一个人,他正在坚持对的事,却遭到一切的反对与打击。这些反对与打击力度之强大,以至于就要让他被毁灭时,那他要做的事就是将自己的坚持记录下来,让它存在下去。历史可以被篡改,但是真相一定不能被磨灭。否则你的信念,你的坚持就没有意义。
  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从来没有这么极端的情况,人的信念基本不可能会遭遇到这种无限的绝望。除非你的信念代表着反对一切,那正可以证明你的信念是错误的。
  但是很不巧,黎过的信念就反对着如今天界的主流,而天界又代表着黎过能够存在的一切。当天界将他定义为异端,那他就是异端,他的信念就是错误的。
  徐侠客是绝对不可能修成第三层的,因为他只是一个凡人,他没有黎过的本事,能够承受这样的痛苦。徐侠客只觉得自己将世间诸法琢磨过了一遍之后,似乎每一条法则都在写着让他去死。
  因为只有真理不变,他才会醉心于寻求真理,但是当自己与真理相违背之后呢?这种情况极端到了让他无法呼吸的地步,这让他认为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一个谬误。
  徐侠客不再寻求真理了,他快要向一切妥协了。他的心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纹,他很难过,难过于自己为什么看不到这么多苦厄的尽头。
  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他的归宿似乎只有一个,在无限的绝望当中消亡。
  此时的八十一州,已经满目疮痍。距离魔沼蛙抵达这方世界,已经过去了两年。两年时间,异魔丛生,天下生灵,十不存一。太山成了人们心中最后的净土,所有人都朝着太山方向而行。但是这些人当中,即便有千分之一能够抵达太山,之后他们绝大多数都选择了自刎。
  因为他们心中的净土,早已被异魔盘踞。
  魔沼蛙在两年前就已经陷入了休眠,它的魔神血脉这回看来是真的要觉醒了,否则不会如此。
  若非它陷入休眠,这世间之惨状还会更甚。
  活着的人,绝大多数已经开始拿自己当牲口看了。因为他们在异魔眼中,就是打牙祭的东西。他们之所以还活着,不过仅仅是为了还活着而已。权力,财富,在这个时候已经烟消云散。人们不再相信什么,他们甚至连看到人都觉得很陌生。至于那座捅破了天的高山,在远远看过这座高山现状的人来说,他们已经不再对那位抱有什么期望了。
  曾经的城市,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不过两年的时间,倒像是过了两千年。
  如今的大商皇宫,已经杂草丛生,只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还站在凌烟阁。说来也奇怪,竟然没有异魔过来吃他。
  男人自然是陈丹青,陈丹青两年时间老了很多,他现在每天都在做一件事,看画。看的画自然是那副泥瓶画。他在等,等这只泥瓶什么时候会碎。他知道,泥瓶一碎,画中的人就死了。
  他现在已经不能再作画了,因为这个世界的法则已经变了很多,他过去的修行方式,现在已经不再适用。因为法则的变化,他如今的实力不过相当于过去的真元境而已。因为魔沼蛙在休眠当中,已经炼化了这个世界的一半。
  陈丹青都如此,可见其他人会好到哪里去?
  这是一个充满了绝望的世界,看不到苦厄的尽头,就像一层一层的地狱,他们就在这地狱当中不断往下陷。
  此时的纪行仍然没死。他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在一片灰蒙蒙当中,亮起来一丝光芒。这一丝光芒,是那么的珍贵,他想触摸,却又生怕弄灭了。
  然后他听到一个古灵精怪的声音,“神奇吧?这是我变出来的,哈哈!”
  灰蒙蒙一片当中,那一丝光芒之后,是一个小姑娘。他看不真切那个小姑娘,有点儿想跟上去,最后他却没有跟上去。因为他记得自己还有事要做,具体是什么事呢?他忘记了,反正就是那件事,他每天都在做的那件事。
  纪行无比疑惑,自己每天都在做的那件事?他忘记了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了。就在这时,一个披着熊皮的男人说了一句什么,纪行没听清楚。
  小姑娘在不远处对纪行喊,“星官!你来!我给你看个更好玩的!你来呀!”
  纪行点了点头,“我会来的。”
  然后他跟着披着熊皮的男人走了。啊,一片灰蒙蒙啊,发生了什么?自己正在经历什么?披着熊皮的男人是谁?小姑娘是谁?那一抹光亮又是什么东西?纪行带着无限的疑惑,继续着自己的长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