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
作者:百里牧烟      更新:2021-05-16 13:24      字数:5614
  天已经大亮了, 魏西陵穿戴整齐,配好剑,回头看床榻上的人,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魏西陵微微蹙眉, 这里已经靠近襄州境内的,不宜久留。
  襄州毗邻安阳,快马加鞭的话,大半天就能回到安阳城,但是这雨天行路不比晴天,还是要尽早启程。
  想到这里, 魏西陵推了推他。
  萧暥抱着被子, 一动不动躺死狐狸。
  这还赖床了?
  这个时候, 店小二送来了早点。
  香喷喷的豆腐花, 几个烘得焦黄香酥的饼。
  魏西陵把碟子放在床头,道,“起来吃饭。”
  闻到香气, 萧暥一双隽妙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眸光流转, 慵懒如海棠春醉。
  他巴巴地瞅了桌上一眼,吸了吸鼻子,又有气无力地瞟了一眼魏西陵,睫毛垂了下来。
  魏西陵一怔, 什么意思?
  莫非要喂?
  他这才觉得萧暥有点不对劲, 昨夜前半夜没睡好, 浑身都凉,后半夜迷迷糊糊往他怀里蹭,还卷被子。今天一早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躺在床上动都不动。
  他立即探手摸了摸萧暥的额头,很烫手。
  魏西陵剑眉微簇,萧暥身子本来就弱,昨天又是发病,又是被雨淋。这怕是得寒热症了。
  萧暥躺在床上没脸见人,他这是又拖后腿了……
  其实以往他往死里作,最后都能忍住病痛,血往肚子里咽,一口气支撑到回去后再发病,结果这一回大概是魏西陵来了,他这一松懈下来,伤病反倒就全都发出来了。
  在这半道上发病,实在是非常不是时候啊。
  萧暥满心沮丧:“我……我就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虽然病得气若游丝,眼睛还是忍不住巴巴地瞥了一眼桌上热腾腾的食物。
  唔……好饿……
  片刻后,某病号眯着眼睛,如愿以偿地爪子都不用动,就吃到了香喷喷的豆腐花和酥饼。
  “唔,这是什么饼,”他舔了舔唇,“好吃。”
  魏西陵没睬他,默默把他嘴角沾的芝麻粒儿揩去。
  这时刘武大咧咧推门进来。
  “主公,雨停了,我们该……”
  他忽然看清了屋里的两人,嘴巴张了张,硬着头皮接了下半句“启程了……”
  魏西陵把碗搁到桌上,“刘武,去找个大夫。”
  刘武刚想赶紧退出去。
  萧暥扯了扯魏西陵的衣襟,挣扎着道,“不用了,我……我能骑马。”
  别耽误了时辰。
  刘武老实巴交地看看萧暥又看看魏西陵。
  魏西陵:“准备部马车。”
  雨淅淅沥沥下着,原野上一片离离青草。
  从襄州边境道安阳,快马加鞭半天时间,马车要一整天,若不遇到什么道路泥泞难行,也许入夜能赶回安阳城。
  萧暥躺在马车里,裹着毯子还是冷得浑身没一点暖气,他身子虚弱,在颠簸的马车里更是难受,有气无力道,“魏将军,说说话罢。”
  好歹能转移点注意力啊。
  他现在头痛欲裂,心口也痛得火烧,连浑身的筋骨都在痛,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加上这一带道路荒废难行,颠簸得很,着实受罪。
  魏西陵没理他。
  刘武大咧咧道,“看到了没,主公跟你没话说,你如果想悔过自新呐,你自个儿检讨,没人拦着你。”
  萧暥默默闭了嘴,他倒是想检讨啊,但是原主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他一点不记得,他怎么检讨啊!
  憋了半天,他卷了卷毯子,还是默默打起他的小算盘来了。
  现在是三月底,魏西陵既然答应帮他拿下襄州,自然不会食言,那么就剩下什么时候开打了。
  春耕屯田已经开启了一个多月了,他让高严在安阳城东南的放鹰坡建了水坝,招募流民在那里屯田开荒。预计到六七月份就能收割第一波的稻谷,军粮若能本地解决,就不需要从大梁运输了。
  等到七八月酷暑过去,秋风习习的时候,军粮充足,兵源也应该训练妥当,就可以发兵攻打襄州了。
  拿下襄州为大本营,以安阳城作为襄州北方的门户,他就能稳稳在中原的腹心站稳脚跟了。
  同时他的襄州和秦羽的雍州连成了一片,无论是土地、人口和赋税,都能和北宫达相抗衡,五年后那场大战,他就不用像原主那样赢得那么艰险。
  不过也不能太乐观,襄州土地肥沃,幅圆广阔,即使是魏西陵估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拿下来,更何况禄铮是个难缠的对手。
  禄铮手下有一万重甲武士驻扎在黄龙城,黄龙城的城防坚固,易守难攻。更何况重甲武卒号称铁塔军,武装到牙齿,这是个硬骨头,若他们想要强行攻城,绝非易事,恐怕损失也不小,如何拿下禄铮的重甲武士,还得从长计议……
  所以如果能在十二月寒冬到来之前取得襄州,他就很知足了……
  对了,还要把云越调来,不然魏西陵一边打仗回来还要照顾他这病号……唔,昨天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他脑子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车帘忽然掀开了,利落地扔进了一包梅子。
  萧暥有气无力地探手勾过来,娴熟地拆开了吃,有零嘴嗑,这颠簸的路途也不那么难受了。
  就在他嗑着梅子又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马车骤地一个急停。
  出了什么事?
  魏西陵冷冷看向拦住去路的一队士兵。为首的那个将领头戴兽纹盔,身穿链子甲,手执长矛,宽脸阔额,浓眉细目,一脸酒色之气,兵不像兵,匪不像匪。
  “我乃襄州牧朱刺史麾下中郎将田瑁,奉命驻守在此隘口,公子请下马例行盘查。”
  魏西陵当时穿的是猎装,所以这田瑁就以为他是襄州哪家豪强大户的公子哥儿。
  魏西陵淡漠道,“这里并非你襄州地界。”
  田瑁道,“最近劫道的匪寇不断,朱刺史也是担心过往客商的安全。”
  萧暥注意到,他说的是朱刺史,而不是主公。这就很微妙了。刺史是州牧的官职,这个田瑁虽然是襄州的将领,却不认为朱优是他的主公,所以,朱优只是他名义上的上司,他真正听命的是禄铮罢。
  刘武闻言大笑,“这就怪了去了,广原岭的山匪闹了那么多年,怎么不见朱刺史去管管?”
  田瑁端起架子道,“朱刺史当然要管,这安阳城新来的高严郡守,招募山匪为兵,丢了朝廷的脸面,这还不算,他还诓骗百姓前往安阳,说什么只要开荒就能得到土地,实际上是骗过去为他当苦力罢了,所以我家主公特别令我在此设关卡,诸位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罢。此路不通了。”
  萧暥坐在马车里,这一听就明白了。
  高严在安阳城屯田,招募百姓前去耕种,使得附近的百姓们都携家带口纷纷前往安阳城,襄州和安阳城毗邻,自然首当其冲。
  而且朱优既然被天下人称为鹿,便是优柔寡断之人,他守得住襄州这块肥地,全靠不断用财货供养禄铮这头豺。
  禄家在襄州横行乡里圈占土地,胃口也越来越大,使得朱优只有不断提高赋税才能勉强喂饱禄铮,但百姓的日子就越来越过不下去了。
  当百姓们一看到临近的安阳城不仅有安定的生活,还有土地耕种,税负只有襄州的一半,那还不是携家带口蜂拥而去。
  在乱世,人口就是战略物资,人口的大量流失使得朱优慌了,禄铮就简单粗暴地在这北上必经的碍口设了卡。
  萧暥透过帘子看出去,情况不妙。这碍口设得颇有广原岭群寇的风范。
  这里道路狭窄,两旁都是山,当路放置着阻马的路障,其后是营房,有不少百姓被驱赶到那里,脖子脚上套着绳索,面色凄惶,不知道该会被如何处置,随身的行囊都被收缴了,在路旁堆得跟小山一样。
  这禄铮果然是山匪出身,这关卡设地跟劫道似的。既抓人,又顺道打劫财物。
  如果不是看到魏西陵气度不凡,身后又跟着十来个精壮的家兵,怕是早就把他们拿下了罢。
  魏西陵道,“我北上经商。”
  九州诸侯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商人是南北东西财货流通的源泉,所以即使打仗,也不阻商路。
  “哦?那货物何在?”田瑁奸笑道。
  魏西陵不想跟他废话,简短道,“北上购货。”
  田瑁指了指马车,讪讪笑道,“公子采购货物,还带着家眷?”
  他话音刚落,忽然手中长矛挥出,刺向马车车厢,魏西陵眼疾手快,长剑贯虹而出,当空截住了田瑁的矛,火星暴起,映着魏西陵面似寒霜。
  车帘被劲风带起,田瑁借机瞥了一眼车内。
  只见车厢里清幽的光线下,那人拥衾而卧,乌发披散在肩头,虽然病得奄奄一息,却如同细雨映梨花宛转凄清,哀柔病色也难掩那惊尘绝羡的容颜,仿佛明珠置于黑暗中般,只一瞥就惊心动魄。让人不由为他感到惋惜起来。
  田瑁看得倒抽了口气,才想起一撤矛,“有不少大户,借着马车转运财物出去,我这也是谨慎一点。”
  然后他仍收不住目光,瞥了一眼那车帘,道,“得罪尊夫人了。”
  魏西陵不想再跟他耽搁,“借过。”
  说着驱马头也不回往前行去。
  才走出十来步,就听身后田瑁扬声道,“公子剑术如此精湛,我不敢放你走啊。”
  魏西陵冷冷道,“你想如何。”
  田瑁驱马赶上两步,不怀好意道,“除非把你美貌的夫人抵押在这里。”
  魏西陵握剑的手,指节微微暴起。
  田瑁小眼睛贼溜溜一眯,一声唿哨。
  顿时营帐里,山坳中,四面八方杀出数百披甲执锐的兵士。
  他们清一色的头戴铁盔,身着细密的锁子甲,与此同时,山间马声嘶鸣,前后突出的阻马木障拦断了去路,将他们卡在了中央。
  阻马障使得魏西陵擅长的骑兵的灵活机动的优势顿时失去了。骑兵一旦不能发挥奔驰冲刺的优势,就成了骑在马上的步兵,只会成为靶子。
  魏西陵目光微微一敛,“刘武,你保护车驾。”
  随即他有条不紊地带领余下的十人,分两翼包抄突破,一路切割阻断后援军队,一路他亲自带领,直捣中军营帐,军士们手起剑落,利索地斩断了捆住百姓们的围栏和绳索。
  被田瑁抓住的往来商贾和百姓,顿时蜂拥而出,逃往北方去了。
  田瑁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招,赶紧急得大叫,“快!拦住他们!”
  但是魏西陵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的骑兵人数虽少,但兜转迅速,借着阻马却正好扼住了隘口,田瑁的士兵虽多,根本突不过去,前军受阻,后军又涌上来,顿时队形开始乱了起来。
  田瑁一见前军形势不妙,他也是个猛人,忽然立即调转马头,亲自冲阵劈开了道路。
  “跟我袭他后方,抓了他漂亮夫人,我看他不来回救!”
  萧暥掀开车帘,正好见到田瑁一脸横气地率军冲杀而来。刘武的十名士兵立即迎战上去,和他们混战在一起。
  魏西陵留下保护车驾的都是他的亲卫军,战力极强,最为骁勇,田瑁一击受阻,顿时陷入缠斗。他们人数虽多,却前进不得半分。
  萧暥一边观战,一边忽然想起一件事。
  田瑁,他姓田……等等,他好像在书中看到过,禄铮的老婆也姓田,好像叫……田姝?
  不要问他为什么记得,这《庄武史录》里本来记载的女子就很少。而何大名士对美女的描写是从来都不嫌废笔墨的,而这田姝就是襄州第一的美女。
  萧暥又看向这个田瑁……唔,长成这样,真是亲弟弟?
  所以,这田瑁不就是禄铮的小舅子吗?
  这边刘武正在厮杀得起劲,一回头就看到萧暥掀开车帘,正颤巍巍地下车,顿时额头青筋暴起。
  这病号不老老实实呆着,这时候出来添什么乱!
  “刘……刘副将。”萧暥扶着车厢勉强而立,声音轻柔低弱,随风飘散。
  刘武头都大了,没好气嚷道,“做什么!”
  萧暥按着胸口,气若游丝,“抓住那个田瑁,抓活的……”
  “少废话,你进去!”刘武吼道,眼睛里分明写着,您老给我消停点好不好?!
  就在他这一分心的片刻,身后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刘武也是久经沙场,不用看就知道,立即反手举刀一格挡,兵刃在空中震响。
  忽然左右又杀出两股兵士从侧翼袭来,刘武刀下生风,扫去一片。
  但就在他被拖住的这片刻的间隙,田瑁终于抓到了一个空档。
  机不可失,他一夹马腹,纵骑一跃,紧接着脚踏在马鞍上凌空一个翻转,就堪堪越到了车驾前。
  这边萧暥还未及上车,身后一股大力向他席卷而来,紧接着脖颈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牢牢扣住了。
  田瑁一只手擒住那不禁一握的细腰,一只手扼住那白细的脖颈,他都没有用刀,就怕不小心伤了那弱柳扶风般的美人儿。
  他得意洋洋道,“公子,扔下剑,我手下没轻重,伤了你漂亮夫人就不好了。”
  魏西陵骤然回头,目光凛如冰霜,长剑在阳光下流淌着耀眼的寒芒,一如他森寒的双眼。
  田瑁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感到了六月里冰霜覆顶般的彻骨寒意。
  这人真的是个公子哥吗?这逼人的杀气是怎么回事?
  ……怎么腿有点软了。
  他赶紧识相地后退了一步,背靠着马车厢,手下的士兵也迅速围拢过来护卫。
  魏西陵冷道,“放开他。”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萧暥悄悄冲他眨了下眼,心中顿时一凛。
  此人最擅长就是擒贼先擒王,自己怎么可能落到他人手里?
  萧暥微一侧脸,眼睛眯起,挑起眼梢掠了他一眼,一只手无声无息扣上了田瑁的手腕。
  那手轻柔修长,手心带着微凉的温度,春风吹拂起那如墨般的青丝,飘得田瑁脸上痒,心里也酥,就在他忍不住开始心猿意马地想:不管你们有多厉害,反正这美人在我手里,量你们也只能束手就擒……
  他念头还没转过,紧接着腕骨传来咔地一声脆响,关节一错开伴随着着一阵酸麻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两条手臂的关节已经被利落地卸了。
  那人不仅动作迅疾,手劲还很大。
  田瑁懵了,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旁边的士兵也是猝不及防,都没看清楚萧暥的动作,忽然间绑架的和被绑架的人就调了个儿。这换谁都反应不过来啊!
  他们登时不知所措地全杵在那里。
  此时田瑁双手被以一个极痛的角度拧在身后,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去,就近距离撞见了那俊美的容颜,他肤色苍润如玉,一双眼睛含烟藏媚邪妄非常,直看得人魂飞魄散。
  萧暥微一挑眉,声音清寒透骨,“我是黄龙寨的山大王,这人我劫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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