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番外
作者:百里牧烟      更新:2021-05-16 13:24      字数:10902
  萧暥换了身衣裳, 这次他不敢再穿谢映之的衣衫了。
  他算是知道了,阿迦罗这货不仅破坏力强,还特么超喜欢撕衣裳!
  那件青衫裂了好大一个口子,他靠在榻上惨兮兮地缝缝补补了半天,都快把自己十个手指头绕进去了。
  这回他挑了件窄袖袍服, 也是考虑到打架方便, 当然前提是他还有力气打架的话……
  萧暥穿好衣裳出来时, 就见客厅里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先生!”
  萧暥一愣,这孩子是谁?
  栾祺见他容色苍白, 似是生了场大病, 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
  沈先生十天不见,怎么就这样虚弱了?
  简直是身如轻云飘絮,腰似流风回雪……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腰那么细?
  他心中胡思乱想着, 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打量他的身段,甚是无礼, 赶紧收回目光, “先生,我听说你回来了, 怎么这是生病了?上次见你气色还挺好的。”
  萧暥一听就明白了,这孩子把他当做谢映之了罢。
  他一边摆手表示,“不打紧。”一边心想苦哈哈地心想, 不过就是挨了一拳。
  正当他要招呼栾祺坐下时, 忽然看到桌上放着一个食盒。
  等等, 这是什么?
  萧暥眼尖得很, 古代的……乳酪?
  栾祺赶紧道,“还有些肉干,马奶酒。都是草原的制法,比起中原的糙了些。不知道先生吃不吃得惯?”
  萧暥立即表示,很合胃口嗷!
  他随即切下一小块尝了尝,又香又甜,好吃!
  萧暥一边吃一边不厚道地想,这孩子这么懂事,肯定不是阿迦罗教出来的!
  片刻后,他舔着嘴角,病恹恹地靠在躺椅里,开始套栾祺的话了。
  *** *** ***
  小酒馆里,
  红姑柳眉微蹙道:“这回是真没辙,典兵阁着火后,这几天守卫严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别急,来这儿的人多,我再打听打听。”
  阿迦罗点头,“行。”
  红姑眼底含笑又开了一坛子酒,“好了,来这里的人都是找乐子的,没见过你这样板着一张脸。”
  她说着贴近他,像水蛇般缠绕上来。
  天气炎热,阿迦罗心情烦闷,直接推开了她。
  红姑微微一诧,她从到这里做生意起还从来没有这待遇,然后她看了一圈周围盯着她眼睛发绿的臭男人们,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眼睛一勾,靠着他的肩神秘兮兮地嗔道,“你该不会是有媳妇了罢?”
  阿迦罗闻言神色一沉,不假思索道,“有。”
  红姑问,“媳妇很漂亮?”
  她话音刚落,就见阿迦罗的眼睛微微一眯,顿时流露出野兽捕猎时的锐利来。
  小酒馆的门开了,逆光里,走进一个人。
  阿迦罗盯着那人,目光更是半份都不分出来,对红姑道,“你走开,我要跟他说几句话。”
  天热,小酒馆通风不好,里面闹哄哄挤了很多人,酒气汗臭体味夹杂在一起,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萧暥进去的时候,差点没被熏倒。
  阿迦罗道:“你干的大好事。”
  萧暥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几天前,自己点火烧典兵阁的事。此后典兵阁戒备森严,加派了五倍的守卫。
  萧暥道,“黄龙城驻军号称十万,典兵阁里二十多本军官士兵的名册,就算由着你看,半天你都看不完。而且若我是乌赫,我一定用个化名。”
  听到乌赫两字,阿迦罗目光顿时一凛,流露出危险的意味。
  他看了眼门口,道:“栾祺告诉你的。”
  萧暥道:“是你先让他来试探我。”
  阿迦罗哼了声,自顾自拿起酒坛灌了口酒。
  这算是默认了。
  萧暥道,“虽然那孩子挺实诚,但不是他说的,我自己猜到的。是你行事露出了破绽,怪不得他。”
  阿迦罗放下酒坛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我露出什么破绽了。”
  “那晚我进入典兵阁,发现有几本名册放倒了,就知道你要在军中找人,而能让你亲自来找的,除了单于就是乌赫,还有嘉宁了。但是如果是嘉宁,她会来找我。没禄铮什么事。”
  阿迦罗冷笑一声,“你还是忘不了小公主啊,”
  然后他扬起眉上下打量了萧暥一番,“她不喜欢你这种。你知道的。”
  萧暥道,“你想多了,我对她没什么意图,但是你如果敢动她…”
  “放心,我不会碰她,她很安全,你不是还派了个傻大个子保护她么,”阿迦罗打断他,然后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今天来是找我,是打听嘉宁的?”
  “不是,”萧暥道,“我是来帮你,帮你找到乌赫。”
  阿迦罗忍不住冷笑,“你又要耍花样。”
  然后他指出,“明明是你有事想求我罢,却还要装出是在帮我?”
  萧暥被当面揭穿了,特别无耻道:“其实,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阿迦罗闻言眯起眼,狡猾。
  萧暥见他虽然知道自己的意图,但并没有拒绝,看来有戏!
  “我们不如谈谈合作。”
  阿迦罗闻言把酒坛一推,像一只吃饱喝足后晒着太阳的野兽,漫不经心道,“你要谈,那就坐下谈。”
  酒桌很窄,萧暥刚想在他对面坐下。
  忽然阿迦罗一抬腿,猛地一踹,那长凳顿时垮了。
  阿迦罗道,“你来晚了,这里没你的位置了。”
  然后他懒洋洋往后一靠,拍了拍大腿,“坐这儿。”
  萧暥顿时五雷轰顶。
  让他坐腿上!
  让本大王坐你腿上?
  泥煤的,门没有,窗也没有!
  萧暥有点窝火。他不动声色走过去,一掀袍摆坐在了酒桌上。
  同时又一脚踏上凳子,挑衅地架起一条长腿,身子微微前倾,呈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面对着阿迦罗,气焰甚为嚣张。
  阿迦罗隆起眉,默默拿起酒坛喝了口。
  见他吃瘪,萧暥颇为满意,开门见山道:“我有办法帮你找到乌赫,只要你做一件事。”
  阿迦罗道,“你说。”
  萧暥压下身,低声道,“我要你在城里放一把火。”
  他病中声音低柔,宛若游丝,口中呼出微热的气息在阿迦罗的耳边拂过,阿迦罗顿时心浮气躁起来。
  他强压下邪火听萧暥说完,道,“现在全城都在戒严,袭击如此重地,你想让我的人去送死?”
  萧暥很干脆,“你不敢,我去找别人。”
  阿迦罗瞳孔一竖,“你说谁不敢!”
  他早就无可忍,起身一把按住那横在他身边的长腿,旋即擒住那纤细的腰,大力往下一压。
  萧暥正在病中,猝不及防一阵天旋地转,后背就撞上酒桌。
  唔!
  阿迦罗的脸出现在视野上方。
  萧暥袖中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短刃同时抵住阿迦罗的脖颈。
  这一幕非常突然,酒馆里的人都纷纷回头看来。
  不过这地方什么人都来,本来鱼龙混杂,来的人很大部分还都是匪气极重的老兵油子,每天打架斗殴耍酒疯,一言不合就拔刀死个把人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阿迦罗根本无视脖颈上的刀刃,又迫近了几分,眼中压着怒意,“你还想找谁?禄铮?让他自己烧自己的城?”
  他一边说,随着怒气暴增,揉着萧暥腰间的手就不自觉地暗暗加力。
  萧暥此时大病未愈,躺在酒桌上,毫无招架之力。
  唔……疼!
  连手中的短刀都微微颤抖着拿不稳。
  阿迦罗嗓音低哑幽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酒馆。”
  阿迦罗冷哼了声,然后靠近他耳边,声音低沉浑厚中带着暗哑磁性,“是寻欢的地方。”
  萧暥心中一紧。
  随即就一把抓住那只肆意顺着他修长的腿揉按的大手,喘着气道,“世子,你的目标是乌赫,我的目标是黄龙城,你要找人,我要夺城,我们的目的不违背。现在你拿不到名册,就算拿到了,也不能保证乌赫是不是用了化名,你现在身陷中原,骑虎难下,乌赫手中是不是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你若不抓回他,就没法向单于交待,我说的对吗。”
  阿迦罗目光顿时一凛,森然道,“你有办法找出乌赫?”
  萧暥道,“找不到,只有逼他自己出来。”
  阿迦罗紧接着问,“怎么逼?”
  “你……你先放开。”
  *** *** ***
  都昌城
  已经到了六月底,天气开始犹如火炉,到了申时,太阳都还悬在高空,半点没有落下去的意思。
  刘武浑身汗臭,头发都湿了,脑袋跟个蒸笼似得全是汗珠。
  他大步走进大堂,就见谢映之正站在桌案前,案上铺着一张图纸。
  刘武也不避讳,一把揪住身上的甲片卸了下来,才勉强觉得松快了些,里面的中衣活像是水里捞出来。
  再看谢映之,他依旧是一袭白衣,望之如山间遥映的冰雪,他手中一柄折扇,轻摇间,清风拂起衣袖如云雾般散开。
  刘武心中真的佩服,谢玄首不愧谪仙中人,大热天的穿着两层的衣衫,裹得严严实实,依旧是仙风道骨,自清凉无汗啊!
  刘武不由得想,这俗世常骂的臭男人应该是专指他这种。谢玄首就不一样,从他身边经过,不仅没有汗臭,居然还有一股清雅的气息。怡人心脾。
  刘武灌了一大碗水,抹了把嘴,颇有自知之明道,“谢先生,你别嫌弃我臭,我这几天的差事整天都在日头底下烤着,能不一身汗。”
  谢映之看了他一眼,了然的一笑。
  刘武挠着头,“你说着主公什么意思?是不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他给我穿小鞋了?”
  谢映之悠然道,“怎么了?”
  “这都七月了,他让我每天带三千士兵从广原岭下山,大太阳底下行军两天,到傍晚进城,然后都不给睡个囫囵觉。半夜里再带三千人出城,去广原岭,隔日再从广原岭带三千兵,走两天路径都昌城,你说这不是整我是什么?”
  好玩吗?
  谢映之轻摇折扇,道,“看魏将军是要准备出兵黄龙城了。”
  “哎?什么?出兵?”刘武嘴巴张得老大,他是副将他都没看出来,谢映之怎么知道?
  “刘副将这几天辛苦,我让厨下准备了冰镇的解暑汤,我估计你还得再跑一阵子。”
  刘武大声道,“还要再跑?就算我受得了,士兵也吃不消啊!这得热昏过去!”
  谢映之道,“若七月开战,我们热,禄铮的重甲武卒更加热。”
  那么厚重的铠甲穿在身上,密不透风,别说是打仗,就是平时列队操练都要停下来了。
  就在这时,魏西陵进来了。
  刘武立即闭嘴了,连冰镇解暑汤都不需要了,看着那张六月霜降的脸,顿时冻得身上暑气全消。
  魏西陵道,“谢先生,我听闻褚先生已经将机关城的图纸破解了。”
  谢映之一让道,“将军请看。”
  从图上可以看出,黄龙城的城墙是中空的,墙内可以伏兵,四门都有瓮城,一旦攻入城中,瓮城前后的闸门落下,城墙上密布着弩.机的箭孔,立即箭如雨下,将敌军歼灭在瓮城中。
  即使敌军侥幸突破瓮城,进入内城,城墙中的伏兵还会从背后涌出,和城内守军一起,前后夹击敌人。
  谢映之道,“除此以外,城墙上还有用复杂的齿轮铰链连接,利用护城河的河水驱动的二十九座箭楼的连/弩,不需要兵士把守,都会轮番射击城外的敌军。”
  魏西陵凝眉,“可破解吗?”
  “褚庆子正在想破解之法。”
  魏西陵并不喜欢等待别人解决问题,他道,“可破解最好,即使无法破解,我们还是要拿下黄龙城。”
  “但禄铮有十万人,我们才两万人。这兵力差太多了。”刘武插嘴道。
  魏西陵冷冷道,“我打仗,不需要人多。”
  只要能诱禄铮的军队出城作战,即使是十万人,也让他有去无回。
  谢映之点头赞道,“士兵若有斗志,一万可抵十万,若军心涣散,十万人也不如一万。所以,我们要先让黄龙城内军心涣散。”
  就在这时,外面前哨卫兵急报,“将军,黄龙城内火起。粮草辎重尽皆被烧!”
  谢映之闻讯蓦地一怔,心道,只是让他在里面搞点事情,没想到他竟然干脆把粮库给烧了!
  “那我们要趁机进兵黄龙城吗?”刘武急忙问。
  他这半个多月,已经快被每天太阳底下来回跑给整疯了。只求快点解脱。
  “还不到时机。”谢映之道。
  粮草烧了,只要粮道畅通,可以再运进来。绝薪才能止火。
  魏西陵凝眉,“云越那边怎么样了?可有战报?”
  谢映之道,“云副将已拿下涪陵了,估计这两天内,朱优就会收到涪陵失守的消息。”
  然后他一拂衣袍站起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准备去襄远城会会朱优。”
  *** *** ***
  萧暥匆匆赶到禄铮府邸时,就见到里面人来人往,大堂上站着徐臻等将领,个个面如土色。
  萧暥装模作样地跟他这些同僚点头示意,深表同情。
  然后他才转向禄铮,关切地问道,“主公,我听说昨晚粮仓起火被烧了,怎么回事?”
  禄铮脸色阴沉,“先生身体尚未康复,所以我就没有通知先生前来议事。”
  萧暥道,“库中损失如何?”
  禄铮面如铁色,“存粮全部烧毁了。”
  萧暥不由心道,阿迦罗这家伙下手够狠,这事儿做得真够彻底的。这些北狄人,以往到中原边郡烧杀抢掠,让他烧粮仓,这算是本职工作?顺手地很?
  萧暥无奈道,“那么只有立即请朱刺史这边调粮了。”
  他这话一出,堂上的人脸色更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禄铮脸色擦黑,“朱优降了。”
  “什么?”萧暥装作吃惊,“怎么就降了?降谁了?”
  禄铮眼神阴鹜,“萧暥。”
  萧暥瞪大双眼,满脸惊骇,“大梁离此近千里,萧暥怎么会来襄州?”
  禄铮道,“倒是没有看到萧暥本人,但前方斥候回报,带兵的将领是萧暥的副将云越,云越出现在这里,萧暥很可能也在军中。”
  萧暥皱眉,装模作样思考了下,道,“襄远城的城池坚固,就算是云越带兵攻打,固守五六天以待援军也还行,朱刺史就没有向主公求救?”
  禄铮脸绷得更紧了,愠怒道,“他狡猾得很,没有打襄远城,而是直取涪陵。”
  “涪陵?那是座小城啊?打那儿做什么?”萧暥装作不解。
  “那是因为朱优这猪脑子不知怎么想的,把家眷和私财全从襄远城转移到了涪陵,涪陵虽然是山城,但城墙低矮,年久失修,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云越拿下了。萧暥以他的家眷财物为威胁,朱优就降了。”
  萧暥闻言叹了口气,神色凝重,“主公,如今城中十万大军断了粮,军心必乱,主公和各位将军可有打算?”
  禄铮道,“我已经让军需官征集了民间存粮,还能支持七天。”
  也就是说七天后,黄龙城会彻底断粮。
  “目前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以免军心动荡部队哗变。”
  萧暥点头,“主公处理得是。”
  禄铮揉着眉心,道,“先生有什么建议?”
  萧暥想了想,颇为谨慎道,“愿意先听主公和将军们商议的结果。”
  禄铮知道,上一次机关城图纸失窃,沈先生被带到别院盘问,差点被史胤这蠢货一锏打死,他不敢轻易表态了。
  想到这里禄铮心中颇为愧疚,“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并续上粮草。”
  然后他看向徐臻,徐臻立即展开地图,道,“先生请看,离开此处最近的三座城分别是都昌城,安阳城,襄远城,只要在粮草告竭之前,也就是七天之内,再拿下一城,就能获得充足的粮草补给。”
  萧暥问,“徐将军打算拿哪一座城?”
  徐臻道,“适才我有些想法,姑且一说,襄远城刚刚投降,云越已经驻军,且不知萧暥本人是否在军中,未知虚实,不好拿。安阳城的城墙坚固,且有广原岭山寨的匪军接应,也不好拿,只剩下都昌城,都昌城原本就是我们的城池,所谓知己知彼,而且都昌城的守军只有一万多人……”
  “不,”禄铮指出道,“不止一万人。”
  徐臻赶紧道,“主公有何高见?”
  禄铮道,“今早我们留在都昌城的暗哨回报,从六月中到现在,都昌城每天都有三五千军队调入,粗略一算,半个多月下来,也有七八万人了,加上他们原来就有一万多军队在城中,现在的兵力不下十万人,不可小觑。”
  徐臻脸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所以都昌城也不能打。
  大堂中顿时沉默下来,气氛凝重。
  这三座城都不好打,那么七天后粮食耗尽,这黄龙城不攻自破了。
  而带着军队离开黄龙城更不用考虑,禄铮手底下这只军队他自己最清楚,全是一群为利而来的匪兵。
  这些人为他打仗,因为赏赐足,还有黄龙城里的酒池肉林,可以在乱世中享受声色犬马。
  如今他若连军粮都供给不上了,只要一出城,这军队立马就散了。近十万人军队倾刻间土崩瓦解。
  禄铮沉默半晌,像是痛下决心般,“取襄远城。”
  “朱优兵弱,云越又刚到襄远城,立足未稳。我们还能赌他一把!”
  萧暥心中顿时一惊,不行,这是他碗里的!
  某狐狸极其护食,他碗里的肉,谁都别想抢!
  萧暥立即关切问,“主公打算带多少兵力,去攻打襄远城?”
  禄铮想了想,“四万。”
  萧暥摇头,“太少,襄远城为襄州首府,城墙坚固,四万人若一时无法攻克城池,粮草又即将告竭,当如何办?”
  禄铮沉着眉,“先生以为拿下襄远城,需要多少兵力?”
  萧暥道,“襄远城内,云越带兵一万,朱优兵力虽弱,十万折成一万,所以加起来,城内守军也有两万精兵,我们攻城至少六万人。”
  禄铮脸色难看,“不行,黄龙城中只余三万守军,近旁都昌城十多万人马,倘若他们趁虚来攻,黄龙城危险。”
  他这话说完,整个厅堂内鸦雀无声。
  那是没辙了。
  分兵去攻城,兵少了,打不下来,兵多了,黄龙城守备空虚,很可能被趁虚而入。
  禄铮垂头丧气,看着他手下一群将领和谋士,“往日你们不是主意很多么?现在都哑巴了?我们难道在此等着粮草耗尽,军队哗变?”
  萧暥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主公,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
  禄铮神色一亮,“先生快说!”
  萧暥道,“去安阳城。五千人即可。”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当他们是傻瓜吗!五千人拿下安阳城?
  史胤嘲讽道,“先生这是在开玩笑吧,安阳城和广原岭互为犄角,堪称金城汤池,五万人都未必可取,五千人想拿下安阳城?”
  真是痴人说梦!
  萧暥淡然道,“我没有说五千人就能拿下安阳城。”
  然后他转向禄铮,“主公,我们现在急缺的是粮草补给。不是要攻城夺地。”
  这下连禄铮也不明白了,疑惑道,“不攻下城池,如何能获取城中的存粮?”
  萧暥眼梢微微一挑,“主公,我没说是城内的粮食。”
  禄铮被他这一说,顿时心中隐约察觉他会有不同寻常的招数,立即道,“先生请说?”
  萧暥道,“高郡守在安阳城屯田已经有半年,现在正是安阳城稻米成熟之际,屯田皆在城外。”
  禄铮一听,顿时如醍醐灌顶,“先生神计,屯田都在城外,我们都不需要攻城,直接将他的稻米割了就行!”
  徐臻赶紧插话,生怕说得迟了就少了他功劳,他道,“先生的主意虽然妙,但五千人也太不把高严放在眼里了,我以为三万人还是需要的,一万人带镰刀等收割工具,负责割稻和运输,同时两万人执兵甲负责保护粮草,这才万无一失。”
  禄铮点头,“有道理,沈先生有奇计,但用兵还是要徐将军,就照你说的做。”
  当晚,萧暥写了两封信,一封用玄门的传信风灯,传往安阳,一封让苏苏立即带给魏西陵。
  戌时,天色已暗。
  黄龙城中,禄铮亲点了四万人,由史胤带队。每人都配镰刀和装载稻米用的囊袋,并带数百架运粮车、
  安阳城外屯田千亩,万人收割,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如同蝗虫过境席卷一空,等高严发现,调军出来拦截,已经来不及了。
  一想那高严忙忙碌碌大半年,到了七月收割,却是他来摘果子,禄铮想着心中就暗暗舒坦。
  沈先生实在是高明啊!这兵不血刃就解决了存粮问题!
  他手下所有的谋士加起来也不及沈先生的十分之一!
  月色当空,暑气未散,萧暥站在城头,虚弱的身体却还感到不胜凉寒,夜风吹起衣衫,猎猎飞扬。
  他眺望远方,看着大军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城墙上已经燃起火把。
  萧暥转身拾阶而下,走入暗影中。
  他一边手轻轻在脸侧一抠,终于揭下了假面。随后结果身边锐士递来的斗篷,往身上一裹。似乎将整个人融入了阴影中。
  片刻后,一道人影匆匆步入街巷之中。
  黑暗中,那一双隽妙神飞的眼睛,映着沿街窗户透出的微光,犹如幽兰夜火一般。
  他快速地向禄铮府宅的后院走去。
  就在他已经看到院墙街上的老槐时,忽然一个魁梧的人影从树荫下走出来,像一堵墙挡在面前。
  萧暥看清来人,淡淡道,“你这把火放得不错。”
  对方低沉道,“这次没戴面具?”
  “别挡路。”
  说着他就要擦身而过,被阿迦罗伸手一把揽住在怀。
  紧接着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庞。这次动作出乎意外地轻柔,连呼吸都凝固了般。
  他紧紧盯着那张让思之如狂的脸,沉声道,“不是故意要伤你,但你那张假脸让我恼火。还有你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暥冷道,“我还有事。”
  言外之意,虽然我们是暂时的盟友,但别等我动手嗷!
  萧暥正想摸向袖间刀,没料到阿迦罗居然真得放开了。
  “你跑禄铮家的后院去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萧暥这几天生病,连番被此人压,心中憋闷得很,又没力气打架,实在不爽!
  阿迦罗今天显然没喝酒,冷静道,“可以,这两年你想做什么就做。但是以后,你就是我的,也得听我的。”
  萧暥听着这话怎么那么奇怪,怎么感觉是结婚前你想怎么折腾我不管你,但以后……
  萧暥顿时炸毛,泥煤的!
  看着他神色几变,阿迦罗不失时机地捏了一把那修长的手,“这么喜欢玩火。当心烧到手。”
  萧暥:滚滚滚!
  然后一把抽回爪子,他自己飞身滚进禄铮家后院里了。
  *** *** ***
  安阳城
  早春种下的稻米已经成熟,千亩良田,农户根本忙不过来,于是这几天高严正组织军队帮助农户收割。
  高严看完信,道,“传令,这几天酷暑,让军队都休息,农户们也不必急于收割。”
  主簿焦虑道,“郡守,我们人手不够,这再不将稻米收割,就赶不上八月的播种新稻了。”
  高严其实也不甚明白,他捋须道,“主公在信中说,会有人帮我们收割稻谷,关照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事,坚守城池,不要出击。”
  史胤来到安阳城下时,出乎意料地,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这一次打劫非常顺利。
  他猜测,大概因为他们收割的速度太快,高严还蒙在鼓里时,他们已经将上百车的粮食运走了。
  可谓是兵不血刃,满载而归!
  接下来,为了赶时间将粮草安全送到黄龙城,他们几乎是顶着酷暑日夜兼程。沿途士兵中数百人中暑昏迷也顾不得停。
  晚上,车队经过斗方谷。
  为了抄近道,他们就选了这条路。
  这路可不好走,草木茂盛,潮湿闷热,一丝风都没有,一路上蚊虫叮咬,士兵们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就在他们疲惫不堪的时候,忽然上方枝头传来一声悠长的鸟鸣声。
  史胤当时一愣,这都半夜了,百鸟归林,怎么这会儿还有鸟叫?
  他心中顿生异样,敦促道,“快,此处道路狭窄,树林茂密,尽快走出这山谷。”
  可是军士疲惫不堪,哪里还走的快。
  就在这时,两边的密林忽然火起。
  紧接着喊杀声震天,无数羽箭如急雨般落下,同时滚石檑木从两边山头上纷纷落下,一时间谷中人仰马翻。
  不好!是广原岭山匪的惯用套路!
  史胤大叫,“快撤,不要管粮食,先撤出山谷!”
  他当先纵马急奔,可是奔出不多久,忽然战马前蹄一屈,他心中随之一凉,糟糕!绊马索!
  随即战马一声嘶鸣,翻滚在地,史胤灰头土脸,刚想起来拔刀顽抗,就被狠狠踹了一脚,钢刀落地。
  刘武一脚踢翻史胤,他在山谷里被蚊子咬了大半夜,就为捉到这货,心里正窝火着,劈头盖脑就是一顿胖揍。打得史胤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抱头惨叫饶命。
  而他带来的军队,一半是运粮兵,根本无法抵抗,余下的两万人陷在山谷之内,见势不妙,都降了。
  刘武掀开盖在粮车上的布幔,“呦,手脚挺麻利啊,多谢了!”
  抢收粮食正缺人手呐!
  清早的时候,几百车粮食,连同俘虏一起押送到了安阳城。
  刘武一进门就嚷嚷,“高郡守,你看这稻谷都给你收割装好了,省了你不少事儿吧?”
  高严上前附身抽出了几根稻穗,在手心一捻,果然是颗颗饱满,这丰收来之不易。
  他的面上没有喜悦,却是隐隐的忧愁。
  “怎么啦?”刘武道,这还不满意?
  高严叹气道,“我们是丰收了,可主公那边怕是危险了。”
  刘武挠了挠头,“啥危险?”
  “禄铮用他的计策,结果不仅颗粒无收,还全军覆没,折了四万人马,还能放过他吗?”
  此人身陷敌营,翻云覆雨如弄潮儿,不知道他有没有给自己安排好退路。
  *** *** ***
  萧暥再次去禄铮的官署时,一进门,就感觉到所有人看着他的神色都透出敌意和杀气。
  那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
  浪费了好几天时间,损失四万人,粮食半粒都没有捞着。
  更不妙的是,现在只剩下三天,就要全城断粮了。
  徐臻盯着他,眼里都爆出血丝,“现在我们只剩下五万兵马,要再夺城抢粮都不可能了,这都拜先生的妙计!”
  萧暥又看了看禄铮阴鸷的神色,周围的武将已经有意无意将手按在兵刃上,目光森然可怖,似乎只等禄铮一声令下就将他活剐了。
  萧暥拢了拢衣衫,有点冷。某病号表示,他现在弱不禁风,这些人个个凶神恶煞,瞪个眼都能杀死他。
  萧暥觉得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诸位,我是文人,不懂兵家之道,我所谋者是出其不意割了安阳城的稻谷,至于具体如何做到,全赖诸位将军。”
  言外之意,我就是提供一个概念嗷,你们是具体实施者,你们自己无能被圈套了,怪谁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武将顿时炸锅了,好几个人当下就拔出了刀。
  “主公,杀了他!”
  禄铮眼神喝退众人,然后转向萧暥,
  他目光阴森道,“这运粮的途径先生也是知道的,斗方谷道路狭窄,丛林密布,地势险要,先生作为谋士,又有如此大能,应该知道,为何不指出?”
  萧暥心道,禄铮还不算太笨啊!
  他当然不指出咯,他自己就是山匪头子,两万多兵马押运粮草,要劫道也不容易,斗方谷那里最适合打伏击,他当然是有意把运粮线路引到那里去。
  禄铮见他不说话,目露杀机,“先生若没有解释……”
  他话音未落,一个家仆匆忙跑进来,在禄铮耳边低语了几声。
  禄铮眉头一簇,“夫人?这会儿她要做什么?”
  家仆道,“夫人请主公过去后堂,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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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天气炎热,藤萝架上的知了不停地鸣叫,一片喧哗之声。
  院墙一角,树叶微微拂动,一个轻捷的身影悄然落地。
  割粮的军队刚刚出城,禄铮这会儿正和几位将领在官署议事。
  隔着一丛栀子花,他暗暗打量着这个庭院。
  只见园中亭台楼阁错落,九曲桥蜿蜒在如镜的湖面上,湖水映着水榭的烛光,玲珑剔透。一轮月影,在水中被夜风散做粼粼波光。
  雅轩里人影浮动。
  萧暥的目力是极好的,他约莫算了一下,只有一个人。
  这时,一个采夏花的侍女从花间小径上经过,裙摆随着小碎步微微带起。
  她正要踏上九曲桥,忽然听到耳边风声划过,叮得一声,一支斜插的金钗从发间滑落。
  她微微一诧,怎么回事,蓦然回首就见花间月下走出一个人。
  “啊?是你?”
  她认出来了,正是一个月前救她和夫人的那位公子。
  *** *** ***
  田夫人坐在琴案前,无聊地拨了几下琴,却成不了曲调,夏日炎热,做什么都没有兴致。
  一边的长案上放着一些做糕点的材料。
  本来禄铮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她想亲手做些糕点。
  听到开门声,她慵懒道,“怎么了,让你去采摘一些新鲜的花朵,到现在才回来。”
  那侍女打开门,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招呼什么人进了屋子。
  “是谁呀?”她话音未落,就看到了那个人,忽然惊诧道,“是你?子衿?”
  一袭黑色的斗篷下,清隽的容颜因为病中显得苍白,如夕霞般的烛光也未能让那容色变得柔暖起来,反倒映得那人的容颜如濯水的清莲般皎洁剔透,恍若不食人间烟火。
  虽然事实上,某人一进屋子就眼尖地瞥见了桌案上的点心。
  唔,还没做好,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生病了?脸色这么白。”田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让侍女到外面把风,然后延让他进屋。
  萧暥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发丝衣衫上都带着花间的露水和幽香。
  “怎么忽然来我这里了。”田夫人是个聪明女人,一看到他这装扮就知道有事。
  萧暥道,“夫人答应过我的事,不知还记得吗?”
  田夫人轻摇扇子笑了,“不会忘了你的头功,说罢,想要什么?”
  萧暥簇起如雨后山黛般的秀眉,颇为忧心道,“我的主家,沈先生怕会有麻烦了。”
  ……
  半个时辰后,某狐狸吃饱了新鲜做好的百花糕,还在怀里揣足了粮,轻快地跃墙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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