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胜一败
作者:百里牧烟      更新:2021-05-16 13:24      字数:8185
  限粮令第五天。
  清早。禄铮坐在堂上, 喝着田夫人做的莲子羹。
  夏日炎炎,莲子羹清凉解暑,禄铮因为粮食紧缺而烦躁的心绪也稍微缓和,“城中情况怎么样了?”
  韩平道,“城中粮食都已统一调派, 军队七成, 百姓三成, 至于一干老弱,反正已经圈禁, 现在每天每人一碗粟米饭。”
  言外之意, 有多余的粮就扔一点,没有就不给了。
  禄铮点头默许。这些老弱就算饿死个把人,挖个坑埋了就行, 反正他们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除了一个人,一向很能搞事情。
  禄铮想起来就有些头疼。
  早上田夫人煮粥的时候还提起, 絮叨着若不是沈先生, 她现在还在山匪手中。
  女人就是眼皮子浅。
  “沈先生怎么样了?”禄铮还是随口问了句。
  “此人也算主公的谋士,每日按份例, 早上一顿粥,中午和晚上各一碗粟米饭,”
  韩平说着嫌恶地隆起眉头, 这简直就是拿着粟米饭喂耗子, 糟蹋粮食。
  禄铮知道韩平和一干军中将领都看不惯沈先生, 此人也确实可恶, 但是真把他饿死了,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
  于是道,“这人还是有点主意,毕竟夫人是他送回来的。”
  韩平阴郁地凑近道,“难道主公忘了,两万兵马有去无回,半颗粮食都没有捞到,都是出自谁的主意。又是谁当堂气昏了徐将军……”
  “行了,”禄铮脸色一沉,把碗顿在了桌上,心烦意乱摆摆手,“徐将军还在昏迷吗?”
  “还没有醒来,军中将士都说主公偏袒,不惩处此人,如何让人心服。”
  禄铮眉头隆起道,“你们让我怎么惩处?这人弱不禁风的,上次我才小惩他一下,他差点死了。”
  韩平:……
  禄铮颇为头疼,“且这人滑不溜秋,上次你也听到他在堂上的狡辩了,根本抓不到他把柄,若我真这样把他弄死了,我还要落下一个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名声。将来谁还会来投靠我?”
  韩平阴郁道,“所以我们军粮不足,却还要养着他,供他吃喝?”
  禄铮面色阴郁,“留他口气喘,不要饿死了就行,你看着办吧。”
  “是,主公。”韩平眼中浮现一丝阴鸷的得意。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名传令兵急匆匆进来。
  “报——主公,东门外有兵马在林中集结,树木茂密看不清人数。”
  禄铮脸色一震,“走,去看看。”
  *** *** ***
  萧暥瞥了眼案头的稀粥,这一次不但是清汤寡水,连米粒儿都捞不起来了。
  他这饮食标准是越降越低啊。
  这也就算了,粥还是隔夜的,这么热的天,透着一股酸霉的馊味儿。
  看来斗方谷那事儿,禄铮到底是回过味儿来了。
  虽然明面上没有惩处他,但从这待遇上,萧暥已经感觉到在禄铮麾下,自己这条咸鱼是没有翻身之日了。
  唔,都晾成鱼干,凉透了。
  想到这里,他有点气馁,目光幽幽地瞥了眼那碗馊粥,叹道,“拿去浇菜罢。”
  也不能浪费了啊。
  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点小葱。平时好调个味。
  这几天他都没有吃到过一顿干的,如果没有阿迦罗给他送粮,这会儿他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
  草原人烧烤手艺一流,但吃东西不讲究,没啥调料,他还得自食其力给自己开点小灶。
  嫩绿的葱叶儿撒在金黄色的烤鸡蛋上,再配上马奶和香喷喷的乳酪一起吃,整个营养早餐了嗷!
  这几天萧暥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说是养病,其实更像养肥。
  只可惜这老弱病残光吃粮不长肉,几天下来,依旧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这也就算了,只是现在禄铮把他彻底冷藏了,想见一面都不可能,还让他怎么搞事情?
  阿迦罗就见他一边吃,一边眼珠子还四下乱转,就知道此人又不老实了。
  他警觉道,“你在想什么?”
  萧暥才回过神来,叹息道,“我觉得主公已经不用我了,看起来我是复出无望了。世子,你要抓紧机会。”
  阿迦罗皱了下眉头,“什么机会?”
  接着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两下,阿迦罗眼皮猛地一跳。
  接着就看到一张俊秀的脸容忽然靠近,萧暥俯下身,颇有点江湖气道,“我们现在同在人屋檐下,兄弟劝你抓紧机会,赶紧立个战功,之后限粮令会越来越紧,余粮愈来愈少,你趁早提拔个中郎将什么的,至少混个吃喝不愁。”
  ……主要是他不用断粮了,这阵子他得攒点力气。
  他偏偏头,“唔,中午吃还是吃羊排罢。我把葱切好了。”
  大热天的,阿迦罗被他这一拍,心头的火气噌一下子就被点起来了。
  谁跟你称兄道弟?!分明是……
  他正想要教训一下某只吃饱了就是大爷的狐狸。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小将士来报,“主公,城外树林发现有大军集结,禄铮已到城墙上去查看。”
  萧暥眨眨眼,“世子,你立功的机会快要来了。”
  *** *** ***
  太阳从黄龙城峭壁般的城墙边升起,照着城上森然密布的敌楼。
  魏西陵举目望去,神色如常,淡淡道,“传令,伏虎为先锋,率本部两千人,立即攻城。”
  褚庆子闻言大惊,“将军,这黄龙城墙高五丈,敌楼密布,更有机关城之利,不可强攻啊!”
  魏西陵道:“先生以为如何。”
  褚庆子赶紧道,“我这些日仔细研究图纸,已经约莫知道机关城是由流水驱动齿轮运转,如此,城内必然有一个控制中枢。如果萧将军能在城中探查到它的位置,设法破坏了它,我们再攻城不迟……”
  “萧暥?”魏西陵眉心一凝,果断道,“不用指望他。”
  褚庆子顿时一噎,面对他凛如冰霜的神色,竟一时不敢言语了。
  他顿时想起来魏西陵跟萧暥以前似乎是有旧怨的。前些日子看他们似乎相处自如,他就差点忘了这茬。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以最小的损失拿下黄龙城罢?不是该先齐心合力破解了机关城吗?
  这会儿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吧?
  就算是他这个没看过几本兵书的人都知道,面对这样城高墙厚的大城军镇,正面攻城必然损失很大,且不一定拿得下来。
  他想了想,赶紧道,“将军,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敌军深沟高垒,又有机关城之利。强攻于我不利啊!”
  魏西陵凤眼微微一眯,诧道,“先生还懂兵法?”
  “略知一二。”褚庆子赶紧道,“将军再容我一两日时间,让我找出机关城之要枢再攻城不迟。”
  魏西陵语调一沉,“先生既知兵发,就该知道,兵贵神速。等不及。”
  然后他转身道, “令伏虎率本部两千刀盾兵即刻攻城,黑柱子率一千人侧后方接应。其余千人,扬起尘埃以为疑兵,即刻攻城。”
  褚庆子一听这里,脸色煞白。
  这就更糟了,魏西陵将广原岭的伏虎黑柱子所部四千人都派出去攻城,死磕黄龙城。那么中军就只剩下魏西陵所部五百骑兵。
  到时候如果攻城不利,中军曝露在外,失去护翼,连有效组织防守都做不到。
  他焦虑道,“伏虎等人山匪出身,攻城怕是难以胜任啊!”
  魏西陵默然不语。
  褚庆子急得直冒汗,魏西陵战神之名他是如雷贯耳,但是今日一看,竟有些怀疑,他这不败的战绩是不是运气比较好?
  此人年轻气盛丝毫不听劝告,实在是刚愎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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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禄铮登上城墙时,就见烈日下城下黑压压一片持刀执矛的士兵。
  他先是乍地一惊,昨晚这里分明还是风平浪静,怎么一夜之间变出一支大军来了?
  “哪里的军队?”
  韩平道,“看旗号是都昌城的山匪军。”
  禄铮倒抽了一口冷气,都昌城离开这里有七八十里地,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大半日,他们怎么能到的这么快?
  他又问,“多少人,可探知?”
  韩平道,“斥候回报,他们在城西南的榉树林中驻扎,扎营绵延数里,林间烟尘腾起,不知道有多少人。”
  禄铮大惊,连夜行军近百里,往来斥候竟丝毫都没有察觉?这到底是一支怎么样的军队?
  就在这时,城下响起了一声悠长的牛角号声。
  紧接着乌泱泱的军队就像海潮席卷般,从四面八方像潮水般涌向城门。攻城车滚过地面发出隆隆的声响。
  伏虎手持双戟冲在最前面,大吼道,“兄弟们,听说这黄龙城是用财宝堆起来的,给我冲!活捉禄铮老贼!劫了他的黄龙城!”
  群匪们一听攻城抢东西,顿时士气高涨,嗷嗷叫着,抄着家伙,推着攻城车就涌向城门。
  韩平脸色僵硬,赶紧道,“弓箭准备!”
  “等等。”禄铮沉着脸,凝视着城下乌泱泱的大军,“不急。等他们再近一点。”
  禄铮到底是一方豪杰,从最初的震惊中迅速冷静下来后,他仔细一看,就发现这支军队还挺有特色。
  这些士兵手中的武器不一,刀剑、长矛、大戟、铁锤,五花八门,什么顺手拿什么,更有甚者,操着两把斧头就上了。
  冲锋也是毫无章法,你争我抢,一片混乱,果然是山匪军。
  整个军阵,也只有左后方中军的数百人,看起来默然整肃,颇有点风雷不动的镇静,但是这几百人根本构不成战力。
  禄铮心中已有了底,沉声道,“不用慌。放他们近前再打。”
  黄龙城的护城河很宽,吊桥高悬。
  士兵们把长梯架在河面,伏虎率先爬上了梯子,梯子下面是日光下氤着热气的明晃晃的护城河水。
  等到伏虎他们大半的山匪都上了梯子。
  禄铮才阴沉沉笑了下道,“兵半渡而击之,可以了。”
  然后他不紧不慢地摆了下手。
  随即城楼上就传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齿轮转动声响。烈日下敌楼的箭口里隐约闪烁出森寒的光芒。
  当第一声尖啸声划过耳边的时候,伏虎愣了下。只看到旁边的一个小校惊叫一声整个人被挑到半空,随即扑通一声落入了河中。
  他刚想探手去捞那人,只见河水泛起一阵咕噜咕噜的红褐色,伴随着一股奇怪的松香味儿飘散开来。
  紧接着又是嗖的一声尖啸穿过,伏虎的肩膀上猛地一阵剧痛。肩甲当空掀飞。
  那箭来势极猛,他竟然整个人被掀出一个跟头,差点掉进河里。
  这铁箭的箭杆粗长,来势极猛,力度根本不像是人力能发动的!
  敌楼上万箭齐发,急如蝗雨,耳边尖啸声此起彼伏,士卒中箭掀飞,落水声不断。
  空中古怪的松香味越来越浓。
  “快撤!”身后黑柱子冲他大叫,“是机关城的狼牙箭!”
  但伏虎哪里甘心,他这是第一次当前阵先锋。
  “盾牌,快上盾牌!”他声嘶力竭地大叫,
  但是此时士兵们正在渡河到一半,一只手攀着梯子,一只手要举起盾牌,稍有不慎就会掉落护城河中。
  褚庆子脸色煞白,“敌楼用的是连弩,由流水驱动齿轮运转,箭矢轮番联射,士兵只需要在敌楼内不停上箭,城楼上即可没有间隙无差别放箭。……将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魏西陵正凝视着远处城楼之上。
  褚庆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城上无数座敌楼里,有一座尖顶方塔状的敌楼很是奇怪。
  那方塔表面上看和其他敌楼没有多大差别,如果不是那方塔上并没有箭射出,几乎不会发现它与其他的敌楼有何不同。
  此刻城墙上四十多座敌楼同时万箭齐发,唯独这座敌楼无声无息。
  褚庆子想到这里,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不成这就是控制机关城的主控中枢?”
  难道魏西陵是那个意思?攻城只是试探,让他们自己曝露出来?
  他这一念还未反应过来,就在这时,方塔的尖顶上有一点亮光隐约地闪烁起来。
  紧接着凝成一小簇火花,顺着空中悬荡的绳索迅速滑动,那绳索极细,远看犹如一根蜘蛛丝悬吊这一簇焰火。
  这是什么东西?
  褚庆子心中暗惊,机关城的图纸上没有啊?
  魏西陵目光一凛,剑眉隐隐蹙起。
  此时伏虎已经率先攀过护城河,一步跃下梯子,大吼一声,“跟我冲,宰了禄铮老贼,给兄弟们报仇!”
  几乎同时,那一点焰火就像一只轻巧的蝴蝶般,从他面前倏然飘过,一头窜入护城河中。
  他还没明白这怎么回事,忽然。前眼前一堵火墙蹭地窜起,热浪滚滚而来,他整个人都似乎被热浪掀了出去,身上的水分都似乎瞬间被蒸干。
  护城河居然被点燃了,化作了一条燃烧的火龙!
  伏虎眼冒金星,脑子里一团空白,他挣扎地爬前几步,只见刚才掉被狼牙箭掀落在水中的士兵已经融入了一片熊熊火海中。而那些还在梯子上来不及上岸的士兵,直接随着垮塌的梯子一起落入燃烧的河中。
  对岸,火光映着魏西陵寒冰般的脸色。
  褚庆子声音都在颤抖,“将军,这……这……这护城河里的水难道都是易烧的松油?图纸可没有啊!”
  魏西陵面沉似水,双眼凛若寒星,执着马鞭的手微微握紧。
  火势蔓延到岸上,浓烟滚滚,士兵们遭此剧变,慌乱地后撤,相互推搡,奔走避让。
  黄龙城上,禄铮得意地一笑,“时候到了。”
  韩平见机上前道,“主公,敌军阵脚已乱,现在带兵杀出,必能大获全胜,一举擒获贼首!”
  此刻,黑柱子率军在浓烟和热浪中,艰难地前行接应伏虎的败兵。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嘎吱声,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烈日下尘土扬起,杀声震天,一支军队如决堤的洪水冲杀出来。
  城下的军队刚刚被火烧得焦头烂额,面临突如其来的袭击,顿时乱成了一窝蜂,心惊胆战,奔走逃命。
  伏虎大叫,“稳住,给我稳住!”
  城楼上,禄铮得意地一招手,旁边的军校赶紧上前给他上前给他打扇纳凉。
  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韩平率三千骑兵,后面紧紧着蜂拥而出的武卒,天气炎热无比,就算这些武卒没有穿重甲,但是一看他们的体格就不是普通士兵能比的。
  浓烟和火光中,这些人如同虎狼般杀来,势不可挡。
  伏虎等人顿时方寸大乱,丢盔弃甲,连攻城车都倾覆路边。黑柱子拼死将负隅顽抗的伏虎一把从倾倒的车下拖出狂奔。
  韩平率军就像赶鸭子一样驱赶着这群败兵,他一马当先,满脑子是一举拿下中军,擒得主帅,赢得全功!
  中军只有几百个士兵,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城前热浪扑面。
  褚庆子脸色煞白,“将军,再不下令撤军,军队就要溃败了!”
  魏西陵凝目看向前方,静静道,“准备迎敌。”
  褚庆子愕然,军心都溃散了,还怎么迎敌?靠这五百人迎敌?
  此人刚愎自用都到了盲目的地步?
  他硬着头皮刚想再劝,忽然正前方烟尘腾起。
  只见烟尘下,韩平杀气腾腾率大军扑来,势如破竹直取中军。
  “夺下中军!擒获贼首!”他大叫。
  魏西陵目光微微一敛,来了。
  他身边的亲兵立即向左右两翼伸展,如同涟漪般荡开漂亮的弧线,随后快速聚拢,如利剑般迂回穿梭刺入敌军的后方。
  韩平一开始收拾伏虎的败兵打得过于顺利,完全丧失了警觉,倾巢而出。
  当他忽然发现这支军队和刚才的匪军完全不同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士兵不但武器精良,纪律严整,迅速集结起有效的防御,他左右冲刺竟然丝毫前进不得半分,不但如此,在他的大后方出现了敌军!
  那支军队如同一根锋利的琴弦,左右穿差,前后切割,将他的几千人马分割地支离破碎。
  那简直就是一场精确的围歼,是几百人对几千人的围歼!
  包抄,切割,消灭,无比娴熟,无比流畅。
  韩平懵了。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同一只军队?
  还是说刚才的数千匪军不过是诱饵,只有这几百人的精锐才是真正的主力?
  那么刚才城下的惨败,全都是引诱他们大军出城的诱饵。诱敌出击,再一举歼灭?
  正当他脑子里乱作一团的时候,忽然一支羽箭横飞来,他猝不及防,栽倒马下。
  他满面尘土,还没弄明白是怎么败的。
  就在他趴伏在地,艰难地抬起头时。只见烈日当空,黄沙漫天,中军的帅旗下,只见一人面若冰霜,正午的阳光照着他的银甲,折射出炫目的寒芒。
  “拿下。”魏西陵道。
  *** *** ***
  城楼上,烈日炎炎,禄铮正在一边纳凉,刚刚喝了一碗降暑的酸梅汤。
  “报——韩将军被俘,全军覆没。”
  禄铮猛地从椅子里跳起来,满脸骇异。一把抓住那传令兵,“什么?再说一遍!”
  “韩将军被俘,全军覆没。”那哨兵战战兢兢道。
  禄铮面色擦黑,一把扔开那哨兵,冲到城墙前,只见满地狼藉,横七竖八的战死兵士。护城河上的白烟还没有散去,怎么就像变戏法似得忽然败了?
  再一算,三千骑兵,五千步兵,总共八千人马,就这样没了?
  想到这里,他忽地一脚踹翻了几案,桌上的茶壶茶盏顿时砸落碎了一地。
  “蠢货!韩平这个蠢货!连一只溃散的匪军都打不过!”
  旁边一个沉闷的声音道,“这可能不是韩将军之过,我刚才仔细观战了,对方军中有很厉害的人。”
  即使天气炎热,那黑甲人还是穿着厚重的铠甲。头盔后露出两道狭长的眼洞,显得阴险狠辣。
  接着他喃喃自语,“中原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现在怎么办?”禄铮双手叉腰,沮丧地环顾手下的武将谋士们,“怎么办?”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满座衣冠,竟然没有一人有主意!
  “滚!都给我滚!”禄铮愤愤拂袖而去。
  *** *** ***
  禄铮走进这萧条的小院的时候,就见台阶前种着的葱绿油油长成了一片。
  推门进去,屋子里很昏暗,竹帘都挑落了,纱帐上浮动着水波般的树影,某人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帐幔垂下一半,正好掩过那苍白的容颜。
  萧暥身上搭着夏天的薄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是在昏迷中,还是衰弱到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只骨节突兀的手拽着薄毯,秀眉微蹙,紧抿着一线水色的唇。
  禄铮一进屋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忽然像是心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虽然长相寻常,却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耐看。这大概是所谓的骨秀吧。
  案头放着一碗稀薄的凉粥,粥里漂着几点少得可怜的葱花,就算是菜了。
  ……这是韩平配给的粟米饭?
  禄铮用勺子在清汤中搅了一圈,也没能捞上半粒米来。
  似乎是听到了碗勺的声音,萧暥微微睁开眼睛,睫毛轻微一霎,漾起眸中一线水色烟光。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眼睑漂亮的线条显露无疑。
  看得禄铮心中陡然一窒。
  这人明明没有俊美出众的五官,却只一个虚弱无力的眼神,都透着引人入胜的遐思。
  萧暥一双隽逸的眼睛宛转凄凉,正装得投入,丝毫没有点自觉。
  他一只手搭在吃撑了的肚子上,哀怨地看着禄铮,表示,这边已经快要饿死了……
  禄铮颇不自在地挪开眼,道,“夫人做了点百花糕,我给先生送来一份。”
  眼前这个人,主意还是挺多的。
  听到有吃的,某人艰难地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禄铮赶紧抬手搀扶。
  只觉得那人身躯清瘦,柔若无骨。没想到只是几天不见,已经病弱地无力起身了。
  其实萧暥自己心里清楚,中午这羊排吃得有点撑不想动,早知道留着肚子吃百花糕了。
  禄铮见他一只修长的手拈着百花糕,心事重重地小口地咬着。就猜他心有顾虑,赶紧道,“先生莫要怪我,我这些日子忙于事务,没有来探望先生,没想到韩平竟然如此克扣先生,实在是可恶。”
  言外之意这事儿他完全不知情,都是韩平背着他所为。
  但是即便如此,这几天对沈先生克扣至此,如今又来向他求计,让禄铮有点难以启齿。
  再者,沈先生心思玲珑剔透,难道会不知道韩平所为,多少有你禄铮在背后纵许?
  禄铮正寻思着怎么开口。
  就听萧暥轻声道,“主公此来,是否遇到了难解之事?”
  禄铮被他说中心事,脸色顿时一尬,只有将今天城下的事情讲了一遍。
  他脸上阴云密布,“如今敌军围城,韩平大败折损了数千人马,如今城中兵力只剩四万,粮草又不济,如之奈何!”
  萧暥凝眉略做思忖,淡声道,“我看今日之败,正是主公的机会。”
  禄铮一愣,此人果然总能出人意料。
  他精神一振,赶紧追问道,“什么机会?”
  萧暥掩唇轻咳道:“敌军刚胜,此时必然疏于防范,而且我们新败,他们料定我们会坚闭城门而不出,如果这时,主公出奇兵劫营……”
  禄铮目光顿时一亮,似乎有点道理。
  可是鉴于前几次沈先生给他献计的结果,他又踟蹰道,“我军新败,兵力不足,该如何劫营?”
  萧暥道,“夏日炎炎,他们必然扎营于丛林之中,若是放一把火。”
  禄铮思忖了下,连连点头,“先生此计甚妙。”
  他激动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但是现在韩平被擒,我手下一时没有大将。”
  萧暥笃定道,“我给主公推荐一个人。”
  *** *** ***
  魏西陵刚刚清点完今日之俘获,回到营帐里,苏苏已经趴在他案头了。
  魏西陵解下它身上的竹筒,展开信。
  就见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段话。大意是,今晚我要来劫营,不出意外还会放把火。你就配合一下,记得要输的惨一点,丢盔弃甲那种。
  旁边的亲卫看到了,嘀咕道,“主公从无败绩,何人如此大胆。”
  不仅是要魏西陵打败仗,还很欠揍地详细描写了该如何丢盔弃甲,夺路败逃,就怕魏西陵这个新手装不像。
  魏西陵冷冷评价:“看来他倒很有打败仗的经验。”
  话虽如此,这只狐狸洋洋得意地耍嘴皮子,应该是吃饱了。
  再往下看,岂料信的末尾,某人还很顺便地带了一句,那个韩平克扣我粮食。
  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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