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1-01-15 08:13      字数:4137
  丁一凝视对面的少女良久,嘴唇动了动,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传了个秘音咒给她:“你……还认得我么?”
  小顶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轻声道:“我们传音说话,别人听不到吧?”
  丁一摇摇头:“放心,我施了秘音咒。”
  小顶放下心来:“你是昆吾派的丁一道友。”
  归藏的飞台上,苏毓眉头微蹙,一瞬不瞬地盯着离娄镜,左耳耳垂上有个光点闪烁,乍一看像是戴了个耳坠,给他俊秀冷淡的脸庞平添了些许妖冶。
  蒋寒秋斜了一眼:“啧,居然连追心咒这种邪术都用上了,就为了偷听人家小两口说悄悄话,真真不要脸。”
  苏毓挑了挑眉,懒得搭理她,继续侧耳倾听。
  傻徒弟少不更事,被那巧言令色的小贼道骗了去怎么办?
  秘境中,丁一感觉到小顶的冷淡和疏离,这次重逢与他预料的大相径庭。
  他本来前些年就想回家乡把小顶接走,奈何师父病重离不开,直到一年前,师父羽化,他安葬了师父,赶回家乡一问,却得到了未婚妻子病故的消息。
  他见岳父岳母目光躲闪,遮遮掩掩,心中狐疑,便四处辗转打听,得知他离开没多久,小顶的父母便为了儿子的前程将她卖给了金甲门。
  丁一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只能四处奔波追查小顶的下落,最近听闻金甲门两个弟子运送“货物”时在归藏地界失踪,随后便有流言传出,道连山君收了个十几岁的炉鼎为徒,那弟子单名一个顶字,年岁又对得上,他追到十洲法会,远远一瞥,便知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可他实在很难把眼前这明丽的少女和记忆中的女孩联系起来。
  他的小妹妹,眉宇间总带着怯意,嘴角总是挂着讨好人的微笑,多吃一个馒头被母亲扇肿脸颊,也只会坐在屋槛上悄悄抹泪,委屈地问他:“阿一哥哥,爹爹和阿娘这么讨厌我,是因为我不好吗?”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失落,随即便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笑着道:“你以前总是叫我阿一哥哥。”
  他从怀里摸出个洗得发白的青布囊,打开,倒了一颗什么东西在掌心:“还记得这个么?”
  小顶知道这是糖莲子,却是从天书上看来的。
  少年自顾自道:“是分别时你送我的糖莲子,你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他也一直没舍得吃,这七年来一直贴着心口,用心脉中的灵气蕴养着,就和她刚送他时一样。
  小顶垂下眼帘:“……对不起,我生了场病,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她不喜欢骗人,但真相自是不能告诉他的。
  少年咧开嘴笑了笑,笑容宽厚:“不记得也没关系,是我不好,没能早点回去找你。”
  少年的眼眸亮如寒星,嘴角挂着笑,可小顶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哭了,也跟着有些难受。
  一来到这个小世界,她一直没有亲人,没有故旧,仅有的两个“认识”她的人,就是死在师父剑下的那两个金甲门弟子。
  丁一是她遇见的第一个“故人”。
  以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个小世界是在她眼前诞生的——在她选定这本书时,仙君的灵气瞬间灌入书中,小世界由此诞生。
  清气上浮,浊气下沉,天地初分,星辰罗列,然后有了飞禽走兽和仙凡妖魔,千万年的光阴只在弹指一挥间,接着她便掉了进来,成了箱子里的少女。
  这个世界是她决定避劫那一刻才诞生的,但是这个世界当然有过去,她以前从来不操心——她对自己的脑袋瓜很有自知之明,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反正身边所有人都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才认识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眼前这个脸上带伤的布衣少年。
  他记忆中的小顶是真实存在的吗?抑或存在的只是他的记忆?
  不知道她为什么沉默,丁一眼神慌乱:“你别难过,把那些不开心的事忘记也好。”哪怕连我也一起忘了。
  少年的难过那么真切,小顶越发恍惚,不觉想起在九重天时,仙君讲过的“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当时她听不明白,现在似乎隐约有些明白了,却更茫然,像是心口里堵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想得太多,经脉中的灵气似乎也起了感应,在她体内汹涌冲撞,连带着灵府也震颤起来,她只觉腹中翻江倒海,忍不住捂住了肚子。
  水镜外,苏毓眉头紧紧蹙起,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倾。
  丁一也叫她唬了一跳:“你怎么了?”似乎犹豫该不该上前搀扶。
  小顶没等他靠近,直起腰,摇摇头:“没什么,大约是吃多了。”
  苏毓:“……”
  丁一欲言又止道:“你在归藏……过得好吗?”
  小顶毫不犹豫地点头:“很好,同门都对我特别好。
  少年垂下眼眸,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那就好。”
  他的眼尾微垂,低眉垂眼时,越发显得温柔。
  小顶没法把原来的小顶变出来还他,甚至连她到底是否存在过都不知道。
  “婚事的事……你别在意,”丁一接着道,“我只是想见一面,知道你过得开心就好了。”
  小顶如释重负:“你也别太难过了……”
  她现学现卖,把阿亥的奉承话转手送他:“你少年英俊,才貌双全,一定能找到新的心上人。”
  按照书里写的,他吃力不讨好不说,媳妇跑了,最后是死是活都没个准话,实在不算什么好下场。
  少年扯了扯嘴角,垂着眼不说话。
  小顶略微放心,压低声音道:“你记得躲着我师父点……”
  她虽觉得师父不会平白无故杀人,但天书里的事有不少都应验了,还是小心点好,万一师父哪天像书里一样发起失心疯来呢?
  苏毓:“……”
  丁一听了小顶的话,却会错了意,抬起眼眸,蹙着眉,定定地看她,眼神中满是关切和担忧:“他是不是……待你不好?”
  小顶摆摆手:“不是,师父待我挺好的。”
  师父会给她做糖,在她遇险时会立即出现,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虽说有时候挺小心眼的,还经常黑脸,但那都是自己家的事,俗话说家丑不能外扬,在别人面前还是得给师父做做脸的。
  苏毓闻言,脸色稍霁,轻哼了一声,这小傻子还算有点良心。
  水镜中的两人一时无言,好在这时候钟声响了。
  丁一没有立即动,仍旧用秘音问道:“你想输还是想赢?”
  小顶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想输。”
  “我一会儿会用灵力封住你的翳风穴和风池穴,让你暂时昏睡,可能有些微微的刺痛,不会很疼的,”丁一浅浅一笑,“我知道你怕疼。”
  怕疼的不是她,身为炉子,小顶其实挺能忍疼,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多谢你。”
  苦恼的问题迎刃而解,真是多亏遇上了他。
  丁一没再耽搁,数到三,收起秘音咒,手中掐诀,小顶便觉有一股微热的风从她耳边掠过,转到她耳后,在她后脖颈上两处穴位轻点了两下。
  小顶瞬间被一股铺天盖地的困意攫住,便即软倒在地。
  半空中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响起:“苍龙-氐胜负已分,昆吾派丁一胜。”
  丁一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少女,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蹲下身,正要伸手将她抱起,还未触到她的身子,指尖像是被火灼了一下,他不自觉地一缩手。
  就在这时,眼前白光一闪,一个白衣男人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丁一只遥遥望见过连山君一眼,但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苏毓掀起眼皮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微一颔首:“敝徒由苏某领回便是,不劳丁公子。”
  不名一文的少年剑修,在当世大能面前也不露怯,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晚辈见过连山阁下,方才乃是情势所迫,并非有意冒犯高足。”
  苏毓正要俯身,闻言挑了挑眉,什么叫情势所迫,什么情势能迫得你对我家徒弟动手动脚?登徒子!
  苏下惠以身作则,掐诀施术,向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徒弟一指。
  双目紧闭的少女忽然直立起来,双脚离地,双手平托,直直举在身前,慢悠悠地往秘境外飘去。
  苏毓转过头,瞥了一眼站在原地发怔的少年郎,嘴角微微一挑,轻哼了一声,跟着徒弟走出秘境,然后在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的众人注视下,优雅地拎起徒弟的后脖领,翩然御剑回到飞台上。
  小顶这一觉睡到三更半夜,身体里的灵气左冲右突,其间不知做了多少乱梦,最后还是被一缕甜香勾醒的。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飞台的楼阁中,席地躺在云簟上,旁边生着堆火,师父正在捣鼓什么东西。
  小顶一骨碌坐起身,揉揉眼睛:“师尊,在做什么好吃的?”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够师父身边的荷叶绿玉碗:“哎,是糖莲子吗?”她方才在秘境里就馋得很,正想尝尝呢。
  苏毓把碗往自己身前一拦:“谁说是给你的。”
  小心眼的男人撩了撩眼皮,抱起碗,轻哼了一声,拈起一颗塞进自己嘴里。
  小顶咽了咽口水,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师尊,刚才睡觉的时候,我的金丹好像化了。”
  她打了个呵欠:“要是早点化就好了,也不用那么麻烦。”
  苏毓也顾不上和徒弟置气,便即放下碗,并指向她腕上按去,顿时脸色一变。
  这傻子,好死不死的,居然在这时候冲破了境界,化金丹成元婴了。
  第53章
  从金丹期九重境到元婴, 看似只是突破一重境界,实则不啻于天渊之别。
  结丹凭的是拓宽筋脉, 充盈气海, 说白了是“硬功”, 功夫到了就能结丹, 像小顶这样体质特殊,直接把自己吃到结丹, 奇异归奇异,尚属苏毓勉强能相通的范畴。
  但要从金丹跃至元婴,更多的是道心,需要有悟道的机缘,大部分人要经历一次心魔劫。
  归藏试炼秘境中的问心谷, 便是仿着心魔劫造的, 有许多归藏弟子就是在问心谷中渡过心魔劫, 从而突破境界。
  可就她在问心谷里那吃吃喝喝的傻劲,离悟道怕是有十万八千里。
  当初看了她在问心谷的表现, 苏毓便觉他得给这傻徒弟多留点钱, 没准她一辈子就卡在金丹期九重境了——许多资质不错的修士生来缺少道缘和道心,一辈子卡在金丹也是常事。
  可她竟然一觉从金丹睡到了元婴!
  苏毓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陨落了,现在正卡在什么莫名其妙的幻境里。
  小顶压根没注意师父的脸色,趁着他不注意, 她悄悄挪到荷叶绿玉碗旁边,试探着伸出手,然后偷觑师父一眼, 见他还在发怔,摸了颗糖莲子,迅速塞进嘴里。
  糖的味道很熟悉,是师父给她做棒糖用的甘华晶,薄薄脆脆的一层,里面包裹着清香酥糯沁人心脾的冰川雪莲子,比她想象的还好吃。
  她一时间忘了自己是在偷吃,赞叹道:“师尊,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苏毓乜她一眼,百思不得其解,这哪里像是悟道的样子,不还是和先前一样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