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作者:余姗姗      更新:2021-02-07 00:35      字数:15708
  高家灭门案
  chapter 20
  一夜的等待, 周日上午,所有检验报告均已出炉,高家案最大的疑点也随之解开。
  从骨灰盒里找到的水银香烟和白色粉末, 都已经证实和在钟钰家找到的一样, 而且骨灰盒里的物证有钟钰的指纹。
  声像技术室加班的同事, 也通过数据恢复钟钰的笔记本电脑, 找回一段被删除的视频。
  笔记本里最先恢复成功的视频文件, 正是高力鸣在家里下毒的完整片段, 而且就在片段里, 钟钰还现身了, 同样戴着防毒面具和手套,就坐在一旁看着高力鸣。
  紧接着,dna鉴定室也出了检验结果, 证实陈凌和钟钰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也是在同一天早上,高力鸣的生命也走到尽头, 医生估计也就是这几个小时的事了。
  陆俨和东区分局相继拿到报告,东区分局立刻将已经取保候审的钟钰,带回警局审讯,陆俨也第一时间赶到。
  而另一边, 薛芃原本已经结束工作, 可以回家补眠,一听到东区分局即刻开始审讯, 又立刻来了精神。
  等薛芃来到东区分局,和刑警队的同事打了招呼,递了申请, 被允许到审讯室隔壁旁观。
  薛芃进去时, 透过单向镜, 正好看到面对单向镜而坐,一直低着头的钟钰,而此时负责审讯工作的正是陆俨和齐昇。
  然而审讯室里却十分安静,无论是审讯的一方,还是被审讯的一方,都没有人说话。
  薛芃等了片刻,问旁边的王志申:“怎么回事?”
  “僵住了。”王志申小声说:“钟钰进来以后一句话都不说,兴许她以为只要打死不认罪,就没法判。哎,真是太天真了,铁证如山,零口供也可以入罪啊!”
  “不。”薛芃下意识说。
  王志申:“什么?”
  薛芃吸了口气,声音很轻:“她不仅具备医学常识,也懂法。她不是不认罪,而是……”
  而是什么呢?难道钟钰以为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王志申:“哦对了,钟钰已经通知律师了,估计是想等律师过来吧,不过就算来了也没用,审讯中律师是不能在场的。”
  薛芃没接话,但心里却倏地升起警惕。
  钟钰的律师是韩故,韩故的确不能在场,但钟钰绝对有权利和律师单独聊几分钟,而在这几分钟里,韩故也绝对有能力给钟钰划明重点。
  薛芃刚想到这里,对面审讯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接着齐昇便起身出去,不会儿又折回来,在陆俨耳边小声汇报。
  从薛芃的角度,只能看到陆俨宽厚且笔直的背脊。
  在听齐昇说话时,他微微侧了下头,露出挺拔的鼻梁,和紧绷的颈部肌肉,垂着眸子,眉宇却在齐昇最后一句话落下时,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抚平。
  接着,陆俨便站起身,令本就狭小的审讯室越发显得逼仄。
  而钟钰也因为这番动静略抬了下眼,只是脖颈没有明显幅度,依然弯曲着,这样一个抬头的角度,眼睛向上看,便露出更多的下眼白。
  直到审讯室里的人走光了,薛芃的目光依然直勾勾地看着对面。
  这时房门推开,陆俨进来了。
  王志申叫了声“陆队”,就出去了。
  屋里陷入沉默,陆俨上前一步:“我听说你来了。”
  薛芃醒过神,侧头看他。
  昏暗的灯光下,陆俨低眉敛目,眸色深沉,那两片漆黑的色泽中,倒映着她的影子。
  薛芃轻轻动了下唇,说:“我小时候曾经听我爸说过,有些人的形态很像动物。”
  陆俨一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是指钟钰。”
  薛芃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见过钟钰三次,三次她都低垂着头,很少和人对视,偶尔抬眼看人,脖颈这里也不会动。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面对的是警方,嫌疑犯通常都是低着头的。”
  陆俨说:“你观察的没错,钟钰的确心思深沉,好像时刻都在低头琢磨事。”
  “是啊,琢磨怎么害人。”薛芃轻声应了,遂话锋一转,“不过她的律师是韩故,你心里要有个数,他能周旋在那么多企业老板中间,必然不是善茬儿。”
  陆俨勾了勾唇,但笑意很快消失:“我会怕他么。”
  “人心险恶,暗箭难防。”
  这话落地,屋里安静了几秒。
  直到陆俨说:“这个案子已经证据确凿,如果这个时候韩故还能教钟钰玩出花样,我反倒会高看他几眼。”
  ……
  整个上午,韩故都在江城女子监狱见当事人,等离开监狱刚一上车,坐在副驾驶座的助手,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助手:“好的刘总,我会转告给韩律师,他现在在外地出差,不方便接电话。好,你放心……”
  一阵虚应过后,助手切断电话,侧头看向后座的韩故。
  韩故正半眯着眼,一手捏着眉心,他看上去很疲倦,也很烦躁。
  车玻璃上贴了两层黑膜,韩故就坐在光线并不充足的后车厢里,略一抬眼,就听助手低声汇报:“是少阳的刘总。他说,希望您可以接他的案子。”
  韩故一声轻笑:“他不是破产了么。”
  助手:“是啊,如果真帮他打赢官司,事后恐怕还要追讨律师费。但他的意思是,以前曾经给您介绍过不少业务,希望您这次看在人情份上帮帮他。”
  韩故:“也就是让我免费了。”
  助手停顿一秒,说:“换个角度来说,这事对您的名声也有好处,到时候我们会把消息散出去,再借此让几家媒体炒作一下。”
  一阵沉默,韩故侧头看了看窗外,脸上的表情始终不明不暗,难辨喜怒。
  助手也不敢再说话。
  片刻后,韩故才低声道:“这种视金钱如粪土,只凭兴趣接案子的风格,倒是很适合某人。”
  助手一怔:“您的意思是……”
  韩故转过脸,似笑非笑道:“把徐烁的名片推给刘总。”
  “是……”
  ……
  半个小时后,韩故抵达东区分局,办好了手续,就跟着刑警一路来到会见室。
  会见室里没有别人,空空荡荡,阴阴冷冷,助手就等在门外。
  韩故点开手机里的程序,对着屋子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监听设备。
  直到门再次开启,钟钰进来了。
  韩故转身,目光淡漠的在她身上略过,便走到桌前坐下,说:“咱们只有五分钟,长话短说。”
  钟钰没吭声,坐下后,靠着椅背,这才抬眼看人。
  韩故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两件事,一件是,高力鸣快不行了,另一件是,监狱和看守所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你进去以后,只要不搞特权,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是吗,那多谢了。”钟钰扯出一个很浅的笑,“除了这个,我也要谢谢你,一直都在关照我姐姐。”
  韩故没接这茬儿,只说:“看来你一点都不关心高力鸣的情况。”
  “你不是说了么,他快不行了,我又不是医生,我关心了他就能活么?”
  韩故不置可否的扯下了唇角,又道:“警方这次审讯,应该已经掌握了实据。我的意见是,你尽量配合调查,只有坦白才能从宽,这次的笔录对你很重要。等上了法庭,我也会尽力为你争取。”
  钟钰又是一笑,说:“谢谢你这么尽心尽力,等案子了结了,不管是不是死刑,我都会遵守约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一言为定。”
  ……
  五分钟转瞬即逝,钟钰再次被送进审讯室。
  韩故跟着离开会客室,一出门,刚系好西装外套,就见到这时从洗手间出来的薛芃。
  薛芃见到韩故一点都不惊讶,反倒是韩故,扬了下眉,率先问:“你什么时候改在分局上班了?”
  薛芃面无表情的回:“韩律师,你又忘了避嫌。”
  “哦。”韩故微微一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余光却瞄到旁边的刑警,又顿住。
  薛芃已经越过他,直接进了审讯室隔壁屋。
  王志申已经在了,而单向镜对面,钟钰也重新回到小桌前坐下。
  这时,坐在对面审讯桌前的陆俨,说:“律师你已经见过了,现在咱们来说案子。我希望你能老实交代,不要浪费时间。而且这很可能是你最后一份笔录,对你的入罪判刑很重要,该怎么回答,你心里要有数。”
  钟钰长长的吸了口气,又吐出,随即第一次直起背,和陆俨的目光对上。
  一个锐利深沉,一个出奇平静。
  钟钰说:“你们问吧,我什么都交代,我愿意配合你们的调查。”
  陆俨心里暗暗起疑,表面却未露声色,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已经证实你和陈凌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我们也调查过三十五年前江城南区会新化工厂的毒气泄漏事件,知道你们的父亲陈实川,在那次事故中丧生。我们也从你的电脑笔记本里,恢复了视频文件,视频中有直接指向你参与下毒毒害高世阳夫妇的证据。还有,在陈凌的骨灰盒里,我们也找到了你留在里面的水银香烟和百草枯。以上这些,你有什么要说的。”
  钟钰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惊讶,就好像这些东西和她无关似的,她只说:“我认罪。陈凌的确是我姐姐。我父亲叫陈实川,死于三十五年前的毒气泄漏事件,这件事和高世阳有直接关系,所以我才回来复仇。”
  “既然你都承认了,我们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把事情讲清楚。”
  听到这话,钟钰倏地笑了下,问:“陆警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陆俨没回答,只眯了眯眼。
  钟钰又问:“好像是从医院那次吧。可我记得,那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到底我做了什么,才会引起你的怀疑?”
  陆俨双手就搁在桌上交握,淡淡道:“你的公公正在icu里急救,生死未卜,你婆婆死在家中两天,无人收尸,你在icu外面哭的很伤心,那场戏演得不错,可惜还没有落幕,你就当着观众的面补起妆了。”
  钟钰一顿,垂下眼皮开始回想。
  陆俨:“你这个动作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我以为你只是过分爱美,后来我想,这大概和你的表演型人格有关,直到我们查到你的旧照,我才明白你这个动作,是为了掩饰整容手术留下的疤痕。”
  其实钟钰的整容手术很成功,疤痕也非常浅显,不近距离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可钟钰太注意细节,还是个完美主义者,她每天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吹毛求疵,眼里不揉沙子,哪怕是芝麻粒大的疤痕也无法接受。
  钟钰说:“我不明白,就算我在意容貌,更胜过高世阳的生死,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教给你们的下毒视频,已经说明了毒是高力鸣下的,我最多只是知情,为什么你还一直盯着我不放?”
  一直没有说话的齐昇,忽然开口了:“现在是我们在问你,不是在为你答疑解惑。”
  钟钰看向齐昇:“齐警官,我只是想死个明白,不然我脑子里会一直徘徊这些问题,我的精神就无法集中在你们的问题上。”
  直到陆俨说:“我可以回答你。”
  钟钰又看回来。
  陆俨:“很简单,我们调查的高力鸣,包括你口中描述的高力鸣,和这个下毒者的心机完全不相符。高力鸣性格冲动,做事没有长性,虽然是高世阳夫妇收养的,但李兰秀对他一直很溺爱。高世阳依赖父母惯了,让他独立做事,他总是一事无成,在社会上十几年,一直在受挫。这样一个人,他或许会怨天尤人,会想到报复社会,但他没有完成这种下毒计划的能力。而高力鸣恰好有你这样一个妻子,具备下毒者的所有条件。”
  听到这里,钟钰自嘲的笑了,又一次低下头,说:“看来我就是想得太多,计划的太完美,才会将自己暴露。”
  几乎同一时间,单向镜的另一边,薛芃低声说道:“聪明反被聪明误。”
  鲁莽的人,只会想到鲁莽的方式,只有聪明且自负的想要耍聪明的人,才会用如此迂回的方式。
  而对面房间,齐昇这时用笔尖在桌上敲了几下,催促道:“行了,你的问题陆队已经回答了,现在该你了。”
  钟钰的笑意又渐渐收了,低垂的眼睛看着地上,怔怔发直。
  就在齐昇准备再次提醒她时,钟钰忽然开口了:“我们的故事,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
  这话很轻,落下的刹那,陆俨和薛芃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
  ——我们的故事,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
  这是陈凌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钟钰:“我的父亲陈实川,那时候是会新化工厂的工人,他的工作表现很出色,对设备了解也深,很爱钻研,车间主任对他印象很好,早就想提拔他做小组长。那时候高世阳已经是小组长了,他心高气大、嫉妒心重,一直看我父亲不顺眼。这些事,都是我养父钟强后来告诉我的。”
  “早在那次事故之前,我父亲就已经提议过要做好紧急预案,万一发生事故,就按照预案上的指示来办。可高世阳却说,哪那么容易出事啊,还说我父亲是危言耸听。其实高世阳推三阻四,就是怕暴露自己的短处,他不学无术,进厂培训后也只是个半吊子,尤其讨厌开会讨论,还总觉得别人在背后嘲笑他没文化。”
  而就在事故发生当日,高世阳身为小组长,就对组员下了错误的命令。
  事发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懵了,脑子都有点空,因为这样的事谁都没遇到过,都有点慌。
  陈实川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立刻招呼大家,第一时间把反应釜的底阀打开,把废料排出去,流入地沟,同时还要打开消防水给地沟降温,然后尽快撤离。
  可是高世阳却即刻制止了陈实川,在这个时候还摆起架子,说他才是组长,要听他的指挥,更当下质问陈实川,要是听你的出了事故,责任是不是你来担?
  接着,高世阳又问其他几人,是不是要跟陈实川一起背锅。
  陈实川是个老实人,被高世阳这样一呵斥就不说话了,其他几人也跟着沉默。
  就在那一刻,根本没人想到后面会面临怎样恐怖的事。
  高世阳很快下令,要将有机物料先放到铁桶里,不能浪费,尽可能减小损失。
  几人照做,同时还听了陈实川的话,用毛巾遮掩口鼻。
  可是物料放出来时,还一直在反应,持续加热,铁桶经不住高温,当场炸裂。
  那炸裂的铁桶直接伤到一名叫李建宏的工人,李建宏晕倒在地。
  而另一名叫盛玥的工人,想将他尽快拉出车间,但因为腾出来捂住口鼻的手,没多久也因毒气晕了过去。
  这时,高世阳已经来到窗口,要往外跳。
  跟在后面的陈实川,一回头,见到两人晕倒,当下就放弃跳窗,折回去想去救两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二个和第三个铁通相继炸裂……
  听到这里,陆俨很快提出质疑:“这些事都是在车间里发生的,那你养父钟强又是怎么知道的?”
  钟钰回答道:“钟强当时就在窗外。高世阳跳窗的时候是单手,行动不便,是钟强扶了他一把。钟强说,他原本是想进去救人的,但是高世阳却拉住他,还问他‘你是不是不要命了’,然后就把他拽走了。”
  有机物料暴露在空气里,很快就形成毒气,蔓延出工厂,直接影响到附近一所小学。
  陈实川的妻子当时是小学教师,怀孕八月,即将休产假,却在那天不慎吸入毒气,和学生们一起送入医院。
  而这之后的事,就是钟强做手脚的部分。
  其实陈实川的妻子进医院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因为怀孕,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中了毒气,进医院没多久就早产了。
  孩子生下来也很虚弱,在保温箱里足足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陈实川的妻子也终于醒来,得知自己的丈夫离开人世,伤心欲绝。
  按理说,这次事故工厂应该予以补偿,可是经过调查,当时唯一生还的高世阳,和在窗外经过的钟强,都口口声声说,是陈实川操作不当,才引起铁桶炸裂。
  这下,所有中毒学生的家长,还有盛玥、李建宏的家人,都要工厂和陈实川的妻子给个说法。
  陈实川撒手人寰,除了两个女儿,什么都没留下。
  陈实川妻子在身体和精神上都遭受巨大打击,住院一个月,多次吐血,后来听医生说,她因为生产和毒气中毒,还有精神上的打击,有些器官已经出现了衰竭现象,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来看,就算治疗也只是维持时间,根本没能力抚育孩子。
  陈实川生前工资就不高,离世后工厂也只是意思意思,给了少量的抚恤金,陈实川妻子不堪重负,就想到了死。
  但在自杀之前,陈实川妻子还是联系到钟强,要当面问清楚。
  钟强连日来也是精神不济,夜夜失眠,知道陈实川妻子不久于人世,还见她当着自己的面咳了一大口血,在那个瞬间终于良心发现,知道这将是自己最后,也是唯一一次忏悔的机会,当下便给陈实川妻子跪下了。
  说到这里,钟钰“咯咯”笑出声,那笑声又冷又阴,随即说:“钟强啊,还是没有当恶人的潜质,看看高世阳,人家就可以‘心安理得’,吃得饱睡得香,后来换了工作,还将自己‘立功’的事到处宣扬。”
  钟钰又收起笑,转而又道:“钟强不知道,我母亲当时录了音。那盘磁带连同遗书,都在自杀前都交给我姐姐陈凌了。我母亲真的很聪明,也很坚强,就算到了最后一刻,心里想的依然是为我们姐妹俩谋后路。”
  “她看钟强跪地忏悔,哭的很真,知道这个男人容易心软,性格懦弱,就在那一刻,她将我托付给钟强。”
  陆俨的眼睛眯了起来,就在这一刻,他脑海中似乎浮现出陈实川妻子的模样,就那样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
  她看上去已经快不行了,好像随时都会离开,可她却用尽所有力量,紧抓着钟强的手,就像是捏住了他的良心。
  她很虚弱,脸色灰白,可她的眼神里却是极度的冷酷,充满了恨意。
  她虽然即将离世,却给这个世界留下两枚种子。
  或许这两枚种子可以延续她的恨意,终有一天可以为他们夫妇讨回公道。
  ……
  陈凌、钟钰姐妹俩,就这样分开了。
  陈凌很快就被送到了立心孤儿院,而钟钰则被钟强夫妇收养,他们收买了医院院长,将孩子抱走。
  但钟强夫妇知道,会新工厂的老员工都知道他妻子没有怀孕,不可能突然蹦出来一个女儿,而工厂也在接受调查,复开无望,他们便趁此机会斩断所有联系,搬去历城投靠父母。
  这之后,便是陈凌和钟钰的故事。
  ……
  陈凌在立心孤儿院的日子并不好过,就像是一只家猫,突然扔到了野外,是生是死全凭自己的本事。
  孤儿院就和社会一样,有欺生现象,尤其这些孤儿们心理都不健全,有的性格乖张,有的靠拳头说话,还有的狡猾多端,时常跟大人告小状。
  陈凌被迫“拔苗助长”,起初生存很艰难,连温饱都是问题。
  但好在那时候的陈凌,对母亲的印象还很深,比起父亲陈实川,母亲则更懂得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陈凌虽然还不到五岁,却已经学到了一点皮毛。
  再加上那盘录音,和那封遗书,陈凌虽然听不太懂,却也能明白一个重点,那就是父亲陈实川是被人害死的。
  数年时间转瞬即逝,陈凌始终没有人收养,就一直在立心孤儿院长大,从一个被欺负的新人,逐渐转变成“小团伙”的首脑,去压榨其他新来的,直到成年后离开,她已经成了这个小型社会的强者。
  “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八个字对陈凌来说绝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她十几年来在立心孤儿院身体力行学到的生存法则。
  自然,那盘磁带和母亲的遗书,陈凌也反复听过、看过多次,早就会背了。
  陈凌离开孤儿院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寻找仇人高世阳和失散多年的妹妹,但这对她一个没权没势也没背景的女生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这十几年间,钟钰一直都生活在历城,在钟强夫妇的照顾下顺利长大。
  只是钟钰自小就多思、敏感,脑子也活络,这一点非常像是陈实川妻子,所以十来岁的时候,钟钰就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个家里的奇怪之处。
  钟钰总觉得,她和父母长得不太像,无论是同学、邻居都这样说。
  有一次,钟钰跟着钟强父母去看奶奶,还在厨房外面听到母亲和奶奶在里面小声说话。
  奶奶问母亲,打算什么时候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母亲很为难,说一直怀不上,怀疑是不是钟强之前在工厂的时候把身体伤了。
  奶奶又问,那是不是打算一直把钟钰当做亲生的,这抱养的能比亲生的贴心吗,就不怕以后是个白眼狼?
  自那以后,钟钰对自己的身世就有了认知,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再一回想父母偶尔的古怪,甚至是父亲对她的疏远,对她总是隔了一层,似乎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后来那几年,钟钰就一直在这样不安和怀疑的情绪中长大,和父母也越发不亲,甚至还经常担心要是有一天养母怀孕了,她该怎么办,会不会被他们扔出去。
  加上钟钰那时正值青春期,性格也越发的内向,平日不爱说话,无论是走还是坐总是低着头想事情,对周遭的一切也十分敏感,很善于分析。
  别人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或是一句话,看在钟钰眼里,都能很快作出解读,明白这人背后的动机。
  也正是因为如此,钟钰会比同龄人,甚至是成年人,更快更迅速的接触到他人的内心,甚至于钟强夫妇偶尔表现出来的一点小动作、小眼神,无论是对她的防备,还是疏离,钟钰都能立刻捕捉到。
  而这些细节也一点一滴的走进她的心里,渐渐消磨掉她对养父母本就不多的“亲情”。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钟钰上大学住校,她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又亲切的女人,就是陈凌。
  陈凌经过多方打听,又花了很多钱托人寻找,终于找到钟钰的下落。
  钟钰因为性格缘故,也因为陈实川夫妇的死因,在钟强家里始终得不到真正的父爱母爱,所以可想而知,当陈凌对她无限包容,无限付出,全然没有一点自私的照顾、关爱她的时候,那种效果是直击心灵的。
  当然,可能换一个人,钟钰也未必能接受这层温暖,或许这也和亲姐妹之间的血缘有关,钟钰从第一次见到陈凌就觉得很亲切,好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钟钰和陈凌很快就成了知己,陈凌也在潜移默化之间,将自己的故事一点点透露给钟钰知道。
  钟钰听了十分愤怒,甚至和陈凌产生共情。
  对钟钰来说,她和陈凌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心对她们好的,只有她们两人才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钟钰甚至多次幻想过,如果陈凌是她的姐姐,如果她就是那个被人抱走的婴儿,那该多好。
  直到某一天,钟钰的“幻想”实现了。
  陈凌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钟钰受到惊吓,起先是怀疑,不肯相信,后来冷静下来又要求看到证据,心底还隐隐有点高兴。
  陈凌和钟钰很快就去做了dna鉴定,证实两人是亲姐妹。
  拿到结果之后,钟钰如释重负,流浪了二十年,突然寻找到唯一的亲人,那种喜悦和松弛,是她多年来未曾经历的。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和不甘。
  故事讲到这里,钟钰话锋一转,说:“就这样,我和姐姐相认了,我们也开始寻找仇人,制定我们的复仇计划。”
  而这一刻,站在单向镜另一边的薛芃,也因为这个故事,和钟钰语气中的兴奋受到震动。
  旁边的王志申嘴里念叨着:“哎,也难怪她们姐妹俩会这么变态了。”
  可薛芃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姐姐薛奕的模样。
  薛芃不禁自问,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这样一对姐妹,目睹她们这样残忍的下毒方法,将高世阳夫妇折磨致死,她会反过来同情这对姐妹的身世么?
  答案肯定是不会。
  任何案件都有它发生的原因,作案人也有他们的动机,他们自觉无辜,自觉是这个世界的受害者,无论是复仇,还是报社。
  而这些动机和原因摆在案件面前,就会变成犯罪嫌疑人的“借口”。
  中国人是最习惯用因果论的,这放在高家的案子里,陈凌和钟钰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高世阳谋害她们的父亲陈实川,又把责任推给他,还间接害了她们的母亲,她们也不会处心积虑的找高家复仇。
  只是薛芃再转念一想,如果抛开这些理智的分析,如果将陈凌、钟钰替换成薛奕和她呢,她还会这么客观么?
  答案恐怕还是不会……
  也许,她也会追随着姐姐去复仇,追随着这个世界上唯一明白她,爱护她,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
  想到这里,薛芃轻微的眨了下眼,深呼吸的同时,也将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来薛奕临死前的模样,深深埋了下去。
  随即她集中精神,继续听钟钰的故事。
  ……
  陈凌和钟钰相认之后,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她们最初的调查并不顺利,江城太大,他们要找一个姓高的化工工人,并不是件容易事。
  而最简单也最笨的方法,就是她们也去化工厂工作,通过这个圈子里的人际关系,一层一层的去打听。
  她们做梦都想不到,这一找竟然会找了十年之久,她们甚至一度认为,高世阳已经离开江城,或者已经死了。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们才顺着蛛丝马迹寻找到一个当年会新工厂的老工人,得知高世阳的下落。
  原来在这些年里,高世阳曾经找人算过一次命,还因此改了名,中间有十几年都叫高本顺,后来又改了回来。
  而就在她们找到高世阳的时候,远在历城的钟强,也因为肾衰竭,即将离世。
  钟钰回到历城,见了钟强最后一面,还将当年的录音播放给他听。
  钟强躺在病床上,终于松了一口气,也终于跟钟钰说了一次心里话。
  其实钟钰小时候很可爱,只是越长大就越像陈实川妻子,尤其是那双眼神,和她偶尔看人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钟强每每对着钟钰,就会想到那天在病房里,那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却带着满腔恨意的眼睛,就像是压在他心口的一块大石,压了他半辈子。
  钟强就像是三十年前跪在陈实川妻子的病床前一样,对着这时站在病床前俯视他的钟钰,做了这辈子最后一次忏悔。
  他告诉钟钰,当年之所以不敢把真相说出来,一来是因为受到高世阳的威胁,二来则是家里欠了一大笔债,需要填坑,而高世阳刚好帮他填上了。
  可钟钰听到这些,就像是当年的陈实川妻子一样,眼里迸射出恨意。
  就在钟强咽气之前,钟钰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你可以去死了。”
  后来,钟钰就回到江城,开始了她和陈凌的复仇计划。
  钟钰说:“这后面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是故意接近高世阳和李兰秀的。我们做过调查,知道高力鸣是从孤儿院领养的,刚巧也是立心。而我姐姐对他还有点印象,这还真是天助我也。”
  这之后,钟钰就做了微整形,转而接近高力鸣,还申请做社工,经常参加街道活动,很快就认识了李兰秀。
  就这样双管齐下,陈凌做幕后军师,钟钰来实施,一边被高力鸣追求着,另一边就在高世阳、李兰秀面前营造热心善良的形象。
  李兰秀见钟钰人好,又漂亮,就想介绍给自己的儿子,谁知这一介绍,却发现原来高力鸣一直都很喜欢钟钰。
  钟钰便这样“半推半就”的和高力鸣开始交往,一年后结婚,开始在高家三口中制造嫌隙。
  “其实高力鸣就是个妈宝男。” 钟钰说:“你们知道妈宝男‘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么?你们知道像他这种在母亲的溺爱下长大的人,出社会以后有多难过么?李兰秀特别的无知,她觉得爱孩子就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过犹不及。所以高力鸣就被她惯的脾气又臭又硬,自私自利,而且还一无是处。”
  “高力鸣根本没朋友,他自小到大喜欢的女生,也没有一个看得上他,所有人都烦他,嫌弃他,离他远远的,他在别人口中就是个讨厌鬼。可是高力鸣的性格已经养成了,他最不会的就是反省,他永远觉得错的是别人,是这个世界在与他为敌,他还讨厌每一个针对他的人。”
  这时,沉默许久的陆俨开口了:“也包括他的父母。”
  “当然。”钟钰笑了,“这就是溺爱的下场。平日对他千般好,他习以为常,认为这是应该的,所以一旦稍有一点指责,他就会饱受挫折,不理解,也不能接受,还会反过来怨恨。高力鸣这辈子就没做成过一件事,唯独毒害他的养父母,是他唯一的‘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有点骄傲呢。”
  齐昇拍了下桌子:“这还不是你教唆的。”
  钟钰“咯咯”笑着。
  直到陆俨说:“说说李兰秀吧,你们对高世阳下毒,是因为父母,那么李兰秀呢,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
  钟钰又收了笑,眼神里流露出阴狠:“因为她比高世阳更烦人。我和高力鸣在一起后,李兰秀就老拉着我的手,跟我面前想当年,还说离不开我,要我每天都去看她。我说,我要工作啊阿姨,我要是加班的话,就过不来了。李兰秀却说,那你就请假来陪我,或者干脆把工作辞了吧。”
  “有一次电梯坏了,他们住在十六楼,李兰秀完全不考虑那天高温三十七度,还要我去超市买两大袋东西,再爬到十六楼去看她。等我终于到了,气都喘不过来了,李兰秀又开始跟我念叨以前的事,反反复复,没完没了。也就在那一天,李兰秀跟我提到高世阳年轻时立的功,她还存了一份当时的旧报纸,拿给我看,还说那次事故多亏了高世阳,要不然全厂的员工,还有隔壁小学的学生,都得丧命。”
  陆俨:“你越听越生气,从此就生了杀心?”
  “那倒没有。”钟钰说:“我当时是很生气,但我还没有气到要杀了她。我以为她只是被高世阳的故事骗了,就是个无知妇孺。直到我和高力鸣结婚之后,有一次我听到高世阳和李兰秀吵架,我才知道,原来李兰秀一直都知道高世阳才是事故元凶,但当时她和高世阳正在交往,人又虚荣,便毫无愧疚的选择隐瞒真相。”
  “事故之后,李兰秀就成了高世阳的代言人,走到哪儿都不忘宣传这段‘功绩’。李兰秀换到第三方检测公司之后,还帮高世阳搭了线,在几家化工厂的检测上做了手脚,拿了不少好处。他们俩,根本就是蛇鼠一窝。”
  后来,钟钰花了一年的时间,去离间高家三口的关系。
  她让高世阳以为,李兰秀有意把当年的事公布出来,让他晚节不保,他们大吵了一架,李兰秀就搬出来单住了。
  那时候,高力鸣又换了一次工作,他每个月的开销比他的工资高了三倍,非常贪图物质享受,全靠家里给钱帮他还卡账。
  因为李兰秀一直溺爱着高力鸣,所以高力鸣就算每个月都借走一两万块钱,李兰秀最多也就是念叨几句,该给还是会给,并且相信高力鸣都是用在投资和应酬上,早晚能十倍百倍的赚回来。
  高力鸣虽然是领养的,但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高世阳因为毒气泄漏事件,身体也受到损伤,导致不能生育,他和李兰秀就选择收养了高世阳,两人也将高力鸣当做亲生的看待,还说好了一辈子都不告诉他这件事。
  直到高力鸣持续跟家里借走了三十万,气着了高世阳,高世阳决定不再借钱给他,让李兰秀也不要借,还说要去公证处立遗嘱,等将来去世了就把房子捐出去。
  可想而知,这对一直习惯了伸手的高力鸣是多大的打击。
  钟钰:“我就在这个时候,向高力鸣透露了他可能是领养的事实。他知道以后又震惊又害怕,甚至开始相信高世阳的话,也将高世阳的突然变脸,归咎于他不是亲生的事情上。然后,我就陪他去做了亲子鉴定。出结果那天,高力鸣很久都不说话,他彻底蔫儿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俨:“于是,你就开始给他洗脑,让他相信只有尽快拿到遗产,才能保住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没有给他洗脑,这是他自己想到的。我还是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搜索痕迹才知道,原来他在网上询问过律师的意见,也去论坛上问过网友,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一个人……”
  说到这里,钟钰又一次笑了。
  陆俨轻轻在桌上敲了两下,问:“为什么李兰秀会和邻居说,她觉得儿子要毒死她?李兰秀早就知道?”
  钟钰说:“还不是高力鸣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有一次他又去找李兰秀拿钱,他们又吵了一架,情急之下,高力鸣就撂狠话说——你老了,以后得靠我,养儿才能防老,你要是对我不好,这些事我都会记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毒死,你的钱就都是我的,我还用的着跟你这里受气么?”
  “呵,高力鸣那天真是把李兰秀气得不轻。他回家以后跟我说起这事儿,别提多得意了!”
  陆俨忽而话锋一转,问:“那你姐姐陈凌呢,你说的故事后半段,几乎没有提过她。这些计划是她帮你想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
  “是我自己。”钟钰说:“她还不到三十就得了胃病,后来转成胃溃疡,身体一直不太好,不能劳神,也不能生气,只能养着。后面的事,我没有麻烦她,就是怕影响她的身体。而且她后来还坐了牢,我一个月只能去看她一次,还得以朋友的身份,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我一向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陆俨眯了眯眼,观察着钟钰的表情。
  就这段描述来看,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陆俨又问:“陈凌生前,曾经在笔记本上写过半句话,‘悭贪者报以饿狗’,你知道么?”
  “我知道,她有几年沉迷过佛学,经常去听法会。我还记得她跟我提过后半句,是‘毒害报以虎狼’。她说,无论是高世阳、李兰秀、高力鸣,还是钟强,他们都是‘悭贪者’,自私,贪图利益,枉顾他人的性命,这种人是要遭报应的。而这里面,最坏的就是高世阳,他不仅贪,还害死了我们的父母,所以他也是‘毒害者’。”
  “那你和高力鸣呢?”陆俨说:“你们也毒害了高世阳和李兰秀。本质上你们没有区别。”
  听到这话,钟钰的眼神倏地变了,又狠又利:“我和他们不一样,有因才有果,高世阳如果老老实实做人,当初听我父亲的一句劝,我父母和那两个工人都不会死,我和姐姐都会有更好的人生!”
  “而且,是高力鸣为了贪钱,才要去毒害他们的,高世阳和李兰秀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知回报还要反咬一口,最狠毒的是他!高力鸣但凡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今天这件事我都办不成!”
  钟钰越发激动,陆俨却淡淡将她打断:“就算你说的是事实,高力鸣也没有能力完成,更没有这个耐心一点点下毒害人,是你在背后教他如何以慢性下毒的方式,实行一次‘完美’的犯罪。可惜,百密一疏。只要你做过,就一定会被知道。”
  钟钰深吸一口气,说:“事实上,这的确是一次完美的犯罪。若不是我要给姐姐一个交代,在祭拜她的时候,留了一份‘证据’在里面,你们也无法证明我参与下毒。”
  齐昇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你把证据藏的再隐秘,我们也会找到。”
  “你错了。”钟钰说:“不是我把证据藏起来,我根本不需要藏,只要我什么都不往骨灰盒里放,就可以了。所以说到底,是我指证了我自己,这世界上的确存在完美的犯罪。我输就输在太爱我姐姐了,我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钟钰的眼圈渐渐红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流露出悲伤,远比她在icu门外表演的那场戏要真诚的多。
  或许陈凌的死,也带走了钟钰的一部分灵魂,她的精神已经没了支柱,坚持了十几年的目标也已经达成,就算不坐牢,恐怕以后的人生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吧。
  钟钰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该说的,她已经都说完了。
  可就在这一刻,陆俨开口了:“是人就有弱点,只要这个弱点在,就不可能有完美的犯罪。你的弱点就是陈凌,如果你不在乎她,也不在乎亲情,这个弱点自然就不会存在,你也就不会在她的骨灰盒里留下证据。但话说回来,要是你真的不在乎,你也就不会报复高世阳了,那今天你也不会坐在这里。”
  钟钰身体一震,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陆俨,放在桌上的双手渐渐握成拳,肩膀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接着,她像是从牙缝里龇出来一句话:“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
  许久以后,钟钰的审讯终于结束,被带出审讯室,准备送去看守所。
  陆俨也长舒了一口气,伸长一双腿。
  齐昇站起身,主动伸出手,说:“陆队,这次真的要多谢你!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听过陆队在禁毒支队立过两次大功,我那时候还有过怀疑,现在我终于相信了。”
  陆队也笑着起身,伸手回握:“客气,东区分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案,这是大家的功劳,稍后我会将报告交给潘队的,一定会论功行赏。”
  几句寒暄,齐昇高兴的出去了。
  陆俨慢了一步,出门时,刚好看到靠在隔壁房间门口,双手环胸的薛芃。
  薛芃正歪着头瞅他,意味深长的好似在打量什么。
  陆俨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薛芃说:“很精彩的审讯,很精彩的犯罪故事。”
  陆俨笑了下,刚要接话,不料薛芃又道:“不过有两个问题,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
  “你第一次怀疑钟钰,真是因为她补妆的动作么?”
  “哦,也不完全是。”陆俨说:“其实以钟钰过分爱美,时刻想着修饰细节的习惯来看,补妆这个动作也可以解释。但我看到的那一刻正在和齐昇通电话,齐昇提到了‘钟钰’这个名字,而‘钟钰’就是陈凌生前唯一去探监的朋友。”
  “然后齐昇就告诉你,李兰秀已经死在家里两天了,加重了你对钟钰的怀疑?”
  “嗯。”陆俨点头,随即问:“你还有一个问题是什么?”
  薛芃说:“钟钰被钟强夫妇抱养的时候,还在襁褓中,她对亲生父母毫无记忆,也没有亲情寄托,按理说恨意不该这么强。”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哦,结论呢?”
  “遥控杀人。”
  薛芃一怔:“你是说,陈凌遥控钟钰。”
  陆俨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说到正式实施复仇开始,就再也没提过陈凌。这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陈凌对她不重要,最多也只是将身世告诉钟钰,后面的计划根本没参与。”
  “不可能。”薛芃否定道:“人在这个世界上都需要一个支撑,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其他东西,陈凌就是钟钰的支撑。如果陈凌都不参与,钟钰又有什么动力继续呢。”
  “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与其说是钟钰为了父母复仇,倒不如说是为了陈凌而复仇。这也很符合陈凌的为人。”
  陆俨话锋一转,又道:“你有没有发现,钟钰的‘表演’很像是在模仿陈凌,看来她真的很崇拜这个姐姐。”
  虽说他们都没见过陈凌,但是在陈凌案的调查中,通过环境证据和几个同宿狱友的表现,包括狱侦科的转述,陈玲的档案等等,也能大概勾勒出陈凌的性格。
  而且在陈凌案中,当陆俨审讯赵枫的时候,提到了“教唆吸毒”四个字。
  赵枫当时就反弹了,还叫嚷道:“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她要自杀是一早就决定好的,谁都拽不回来!而且她早就看出来我有意消磨她的意志,想她去死,她也一早就把我戳穿了!我这点伎俩,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赵枫甚至还说,她现在这些本事都是陈凌一手教出来的,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反被人教唆吸毒。
  薛芃:“如果是陈凌,她倒是有能力计划到这一步,钟钰和赵枫都是她的追随者……”
  陆俨:“若非陈凌时日无多,饱受病痛折磨,恐怕也不会想到自杀。她趁着最后一次见钟钰,教钟钰如何把事情推到高力鸣身上。”
  “她还特意留下一张纸条在嘴里,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引起注意。目的就是为这件事做铺垫,万一钟钰把自己暴露了,也算是给钟钰找个借口。万一警方会怀疑钟钰的动机,认为她没有这么大的恨意去实施报复,钟钰也好顺水推舟,说是被陈凌教唆、洗脑。”
  以钟钰描述的故事,和她的聪明来看,她绝对有机会推给陈凌。可钟钰并没有这么做,还在故事的后半段刻意将陈凌摘出去。
  “不过就算她算无遗策,恐怕也想不到高世阳夫妇的离世,会闹出这么大动静。”陆俨说:“这个陈凌也真够狠的,亲妹妹也没放过。”
  薛芃叹了口气:“其实陈凌已经是费尽心思了。如果不是钟钰对陈凌的思念太深,单独留了一份证据在骨灰盒里,能起诉钟钰最有力的证据,也就是那段视频。视频里,钟钰根本没有碰过毒药,只是坐在高力鸣旁边。钟钰依然可以辩解说,是高力鸣用不雅视频和照片威胁她。”
  而且所谓上一代的恩怨,在钟钰自己招认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根本没有实据证明是高世阳害死了陈实川夫妇,所以复仇“假设”也不能成立。
  说到这,薛芃垂下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陈凌和钟钰的模样,接着又想到了薛奕。
  姐妹之间那种依恋的关系,她也体验过,时至今日那种情感仍然在她的精神中、骨髓里流淌,那也是她的支撑。
  她的父亲薛益东和母亲张芸桦,虽然也是极优秀的人,可是薛益东去世太早,给她留下的记忆,更深刻的部分都在他的笔记里,她几乎是靠着阅读那些笔记才将父亲的形象勾勒清晰的。
  而母亲给她的更多的是亲情、是爱护。
  事实上,真正作为榜样、偶像,这些年来一直支撑着她的,始终是薛奕。
  直到现在九年过去了,薛芃仍不免时常幻想,要是薛奕还在,将会成为多么优秀的刑事律师,或许还会被评为江城的杰出青年和人大代表。
  就像薛奕自己说的那样,她会为理想而战,为那些冤假错案而战。
  而且,她绝对不会变成韩故这种人。
  薛芃想的很入神,直到一只又大又厚实的手掌伸到她眼前,晃了晃。
  薛芃一下子醒了,抬眼间,就听陆俨问:“怎么说着说着就走神了,想什么呢?”
  薛芃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遂语气一转,说:“我不得不说,你审讯时真的很厉害,能揪住所有蛛丝马迹,还能洞察人心,案情分析上也很有逻辑,我真是很佩服。”
  陆俨:“……”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夸奖听着很真诚,却又好像没那么真诚。
  陆俨轻咳一声,刚要开口。
  谁知薛芃又甩出一个问题:“可你生活里怎么就这样呢?”
  陆俨:“嗯?”
  这样?
  哪样?
  陆俨怔住了:“什么意思?”
  薛芃要笑不笑的扫了他一眼:“字面的意思,你不是很会查案么,自己品吧。”
  话落,她转身就走。
  陆俨在原地定了一秒,箭步跟上。
  他仗着人高腿长,没几步就和薛芃走成并排,放慢速度说:“我品不出来,但我听出来你在内涵我。这没头没尾的,你为什么阴阳怪气的?”
  “我一直都是这样,听不惯你可以闭上耳朵。”
  陆俨:“…………”
  直到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外面的小厅,这时王志申从里面出来了,说:“陆队,高力鸣去世了,就在刚才。”
  陆俨和薛芃皆是一怔。
  王志申:“已经通知钟钰了,她没什么反应。”
  薛芃垂下眼,淡淡道:“意料之中的事。”
  接着脚下一转,就往外走。
  陆俨跟了上去。
  “耳朵是闭不上的,眼睛才能闭。”
  “你怎么这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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