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查过沈兰城，资料还在么？”沈芊问他。
  这一句话，将刚才所有的暧昧气氛驱散。
  陆召南目光一沉，“在。”
  但他记得不久之前，沈芊还很抗拒。
  于是，这份资料他一直留着，没有销毁，也没给她。
  沈兰城作为一个彻头彻尾失职的父亲，除了沈芊之外，没人能替代沈芊原谅他。
  陆召南的确可以从沈芊这个心结入手。
  但在查到真相之后，他选择瞒了下来，如果不是那一天晚上，沈兰城突然出现在沈芊面前，其实这件事，陆召南打算瞒得更久。
  “给我吧，我需要一个答案。”
  沈芊说。
  不只是她，母亲方霞也需要。
  不论这个答案是什么样，二十六年了，总该结束了。
  *
  沈芊从陆召南手上拿到资料，没再停留，径直回了对门，自己的公寓。
  对于沈兰城这二十六年的经历，沈芊没有任何预设。
  在这件事上，自行脑补毫无意义。
  更何况她不是圣母，即便能为沈兰城脑补出一个足够狗血、悲惨的过去，沈芊依然无法同他和解。
  她的目光在文件袋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打开。
  现在网络发达，很多信息都电子化了，但这份纸质资料里，有不少二十多年前，网络还不发达时的信息，包括照片。
  事实证明，沈芊没有给沈兰城这失踪的二十六年做任何预设，是正确的。
  因为沈兰城这些年的生活，远远没有家庭剧那些狗血跌宕的剧情，严格意义上来说，甚至称得上乏善可陈——
  他一开始跟着乐队去了外地，后来要辗转到了东南亚。
  起初那几年过得并不容易。
  他的生活浑浑噩噩，唯一能给方霞安慰的是，沈兰城最初并没有出轨，一直维持单身。
  后来，沈兰城经历了小小的成功，可现实很快给他痛击。
  沈兰城写歌被人骗了，还被朋友卷跑了一笔钱，再度陷入低谷。
  资料到这里，有提到沈兰城身边有个女人，是关系亲密的朋友，这个女人是马来西亚华裔，父亲在当地是个富商。
  再后来，沈兰城跟着这个女人去了马来西亚，在当地一起开了家公司，初始资金是这个女人父亲投的。
  沈兰城在马来西亚起起落落，但这个女人善于经营，公司很快走上正轨，后来，沈兰城逐渐退居幕后。
  沈芊草草看完这份资料，忽然之间，就释然了。
  沈兰城抛弃妻女的二十六年，并没有什么苦衷，仅仅是因为他自私，而已。
  人性都是自私的，换做沈兰城真有什么狗血、或者了不得的苦衷，沈芊或许还会犹疑，可看到这份资料，沈芊突然就释然了。
  她余光一扫，原本打算碎掉这份文件，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把资料又塞回文件袋里。
  这一晚，沈芊竟然睡了个好觉。
  只不过睡梦中，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
  先是夜深人静时，母亲方霞坐在客厅里，将随身听的声音调到最小，神色柔和地歪着头，将随身听贴近耳朵。
  她在听沈兰城很喜欢的那首《加州旅馆》。
  接着画面一转，沈芊的梦中，沈兰城正在国外，人潮和热浪的烘托下，他和乐队在台上卖力演出。
  再一转，画面里听歌的方霞逐渐消失不见，客厅茶几上，静静摆着那个随身听，然后渐渐的，随身听也像是画面淡出一般，机身变得透明，直至消逝……
  沈芊的梦到这里，就画上句号。
  之后的时间里，睡得无比安稳。
  *
  隔天，沈芊没去公司，一大早先开车去了母亲那里。
  她去的时间正巧，方霞已经醒来，准备出门买菜，看见女儿的时候，方霞愣了愣，“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话是这么说，也没有多少疑问的意思。
  方霞把沈芊让进来。
  沈芊环顾四周，没看到东倒西歪的酒瓶，屋子里没有酒味，也没有为了掩盖酒味，特意加重的味道。
  她眉眼稍稍一松。
  印象中，她妈妈从来不喝酒，自从第一次疑似遇见沈兰城回来，就开始深夜醉酒，一度喝到酒精中毒。
  幸好那天晚上，被邻居兰姨发现，及时送去了医院。
  还好，这次沈兰城突然出现，母亲的表现比预料中平静。
  沈芊进门后的举动，虽然很细微，但方霞还是看懂了，跟沈芊稍稍缓和的神色不同，方霞的表情，反而复杂了起来。
  方霞当然知道，女儿在看什么。
  忽然间，内心涌上一股挫败感——
  她这一生，实在是太失败了。
  骄傲了一辈子，唯独对沈兰城低过头，为了沈兰城跟父母决裂，之后，毅然决然跟着这个男人离开家乡。
  还为他生下女儿。
  可她得到的，只有背叛……
  方霞当年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于是余下的时间，她变成了一个很懦弱的人。
  罪魁祸首早就远走异国，于是，她只能在沈芊身上找存在感。
  这些年，她对女儿的过度苛刻，甚至是沈芊十八岁那年，跟她断绝母女关系，实际上都是方霞无能为力的发泄。
  她留不住丈夫沈兰城，所以只能对还在眼前的女儿发泄。
  当女儿十八岁那年，又要去读音乐系，重复沈兰城的老路时，方霞就彻底爆发了……
  此时此刻，看着沈芊的侧脸，方霞心中一梗。
  她想说点什么，但始终说不出口。
  事实上，是她亏欠了沈芊。
  当年她有的选，要不要跟沈兰城结婚生子，可沈芊没得选。
  沈芊被她带来这个世界上的那天，就失去了父亲，明明女儿也是无辜的，可她却将女儿当做出气筒。
  方霞以前，一味沉溺在自己的痛苦和情绪里，完全将这一点抛诸脑后。
  直到现在……
  她想开口跟沈芊说，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错了，但这句话始终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方霞这种倔强得要命的人，要她低头，的确是太难了。
  客厅里的气氛，稍显沉闷。
  方霞试图打破沉默，去给沈芊倒杯水，结果走到窗边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楼下的那个人，她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