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离开了，化烟而去，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西业罪洲须弥山窟弥古佛？”卓川曾听说过这个名号，正是当初在小重域遇到苏泽时，两人谈话间所提到的。
  那是一尊真佛，于此道走到了极巅，是站在世界屋脊上的修道者。
  传言中他是禅佛，不入红尘，不履世事，只修万千佛国，窥造化之门。
  “很多年前，西业曾传出大道动荡，席卷五洲，当世有人猜测是窟弥古佛坐化了。”苏泽回忆，那是很久远时间之前的事了，他也是听闻，并不知道是否为真。
  “如今在天碑秘境遇见自称窟弥的老僧，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古佛曾立过誓言，一辈子不出须弥，想来这应是他的一缕化身。
  他叹息，佛门的水自古以来都很深，更遑论牵扯到了当世古佛。
  这段因太大，将来的果他们可能承受不住！
  “不管是九境神土还是九劫九土，我们似乎还是没有得到进入下一境神土的方法。”两个卓川相顾无语。
  众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老僧的话，一部分人选择离开，一部分人继续在伏清寺遗迹上找寻东西。
  “他们想要得到老僧所说的那卷法。”苏泽以一种看透一切的语气喃喃，扒着两个卓川就此离开此地。
  “你对那卷法没兴趣？”卓川诧异，苏泽怎么看也不像是上了宝山空手而归的人，如今竟果断走了。
  “不止你在忘川遇到了奇事，我也遇见了，知道了很多藏在血液印记中的东西。就比如，佛法无缘。”
  苏泽咧嘴一笑，两只手分别搭在两个卓川的肩上：“我倒是对你们更有兴趣。”
  几人身后，只有雁薇跟了下来，叶云帆两人与卓川告别，他们要去其他古城看一看，想约一个月后摩罗城再见。
  “对了，白明玉呢，没跟你们一路？”看着离开的叶云帆两人，卓川想到了同出大泽州的另一位天骄，白玉小尊白明玉。
  他没有在那群修士中，到现在都没有踪迹与消息。
  “说起他我刚好要提醒你一句。”苏泽俯身在卓川耳边，低声道，“小心那个人，直觉告诉我，他有些古怪。”
  “怎么回事？”
  苏泽摇了摇头，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本能的直觉罢了。
  “你提醒叶云帆他们没？”卓川问道，担心那两人的安危。
  对此，苏泽只是对他翻了个白眼，如一个长辈般，老气横秋的教训道：“行走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去管那么多。若不是与你有些交情，我连你都不会说。”
  ……
  苏泽一行四人并没有离开离泷古城，而是找了个歇脚的地方，关起门来研究两个卓川的区别。
  “你出去！”苏泽给了雁薇一个眼神。
  “我不，万一你对大人图谋不轨，我得揭穿阻止你。”她严词拒绝，胸前一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雁薇身材曲线玲珑，小麦色的皮肤更有气质，一头黑发盘着，面容姣好，几缕青丝垂落，平添几分韵味。
  苏泽眉毛一挑，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个卓川，嘴角上扬。
  “小子，哪拐来的？”
  “什么拐来的，我看你才不是好人！”
  没等卓川说什么，雁薇倒是先行发声，总觉得自家大人的这个朋友有股流氓地痞的气息。
  “你还真说对了，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苏泽仰身，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子上，与她对视。
  “你……”后者对他瞪眼，怒目而视。
  虽说雁薇年龄已有二十岁左右了，但心性到底却没那么成熟，也不知道中年卓川是如何扶养出来的。
  最终，还是卓川出马，让雁薇暂时退去，不用担心什么。
  等到雁薇关门离开，脚步声渐远了，苏泽才哈哈大笑，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卓川。
  “没想到啊小子，你还有这种癖好！”
  “我有屁的癖好，别胡扯，说正事。”中年卓川无语。
  雁薇自从幼年被他收养后就一直带在身边，已经把他当做了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
  打闹完毕，苏泽刹那收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道：“这个地方并不是真实的世界，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东西要舍得放下与丢弃。”
  无论是洛顾他们的推衍，还是老僧的话语，都表明了轮回之境的本质—介于虚实之间的神土，不能投入过多的感情！
  “我知道，从十几年前我一开始收养她时我就知道。”中年卓川一叹，眸光有些黯然。
  雁薇注定只是这个世界演化出的，并不是真实鲜活的生命。
  “希望如此。”
  接下来的时间，苏泽对比两个卓川的经历，结合他自己所知的，了解到很多东西。
  “你体内的金种孕育着一个不成熟的魂格，祸福难断！”
  这是他们最终得出的结论，中年卓川追本溯源来讲，八成就是金种的魂格所成的异我形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同一个人。
  “是福是祸，看你造化了。”苏泽也没有什么说法，他不是窟弥古佛，无法窥视根本。
  但几人也有其他收获，例如：
  若进入下一境神土，两个卓川应该会归一！
  “如今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神土之间的通道如何打开？”苏泽半个身子躺在桌子上，一筹莫展。
  “应该与四城古阵有关……”
  ……
  时间流逝，一个月恍如轻沙，不经意间就悄悄过去，让人感觉如此的不真实。
  卓川几人与叶云帆、叶流萤两人在摩罗城聚头，他们有了下一境的眉目。
  除此之外，其他五州三川的修士也渐渐聚来，上游下游的人都出现在这里，六十余人同行，各个都是天足巅峰的实力，震惊了整个摩罗城。
  在他们眼里，这可是六十多个大人，并且在大人中也是实力强悍的那部分，想不惹人瞩目都不行。
  一时间，摩罗城诸多势力都派人观望，远远的跟着，想要知道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洛顾与银川的天才—杜州，都得到了老僧所说的那卷法，他们就是所谓的有缘人。”叶流萤亭亭玉立，青丝微扬，一颦一笑间若出水的莲子，有一种天然的灵气。
  所有人在断君山聚首，各自分享自己一个月来的收获。
  “九境神土或许指的并不是九片天地，而是另外的东西，例如—九种境界。”
  杜州是一位神异俊朗的青年，剑眉星眸，行事稳重且处事不惊，实力在所有天才中或许算不上顶尖，但一身阵法的造诣，在此地无人可及！
  “我们始终都在一个地方，神土不在远方，就在脚下。”洛顾所得与之殊途同归，并没有多大区别。
  但很快就有人不认同，提出了异义：“忘川一边是神血境土，而此彼岸却是天足境土……”
  面对这样的问题，洛顾与杜州都是一笑，反问道：“你确信你真的渡过了忘川？”
  “你可知，心中没有烦恼，当下就是彼岸，轮回之境的彼岸根本不需要渡，脚下就是。”杜州笑着说道。
  这是梵语中对彼岸的解释，卓川没想到还能从五州三川修士口中听来。
  但想来也是，彼岸本就多带有佛门色彩，杜州得到了老僧留的下古法，自然知道那些传说注释。
  这一次聚首最终不欢而散，有的人选择相信两人，于此修行，期冀境界的升华，也有的人选择远走，踏足四城之外的地域，找寻前路。
  甚至，还有个别修士腾飞而起，横渡忘川，闯进了那一层迷蒙的雾霭中，就此不见踪影。
  至于叶云帆他们也各有各的想法，中年卓川留在了崇阳修行，按苏泽的话来说就是与雁薇相依为命。
  卓川，叶云帆，叶流萤，苏泽四人决定离开四城所在的位置，去更远去探寻。
  白明玉没有和他们同行，独自一个人离开，不知去向了哪里。
  轮回之境，彼岸之滨，这片神土天地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让人难以察觉，难以把握，感觉一溜烟就年华逝去，异常的不真实。
  无知无觉间，竟已是百年过去，卓川四人步入老年，两鬓斑白，背脊也有些佝偻了。
  “明知这是假的岁月，却又有几分真实，介于虚实之间，倒是一种难得的体悟。”叶云帆与叶流萤站在一条长河前，水声涛涛，对岸迷蒙，被一层雾霭笼罩，看不穿，望不透。
  这是忘川，他们用了百年时间，穿过无数山川大泽，品味各种人文风光，一路北上，到今日终于是来到了终点。
  忘川横断，再无前路！
  卓川两人缓缓而来，他们也年岁苍老，就连特殊体质的苏泽都气血衰败，不负盛年了。
  “没想到那老和尚说的红尘炼心竟是这般，让我们切身体会百年岁月……”
  又几年后，这片天地发生大变，灵气澎湃，四人打坐时境界自然而然的突破，踏足命穴。
  与此同时，他们的容貌也渐渐变得年轻，皱纹消散，肌肤饱满，血气如龙。
  “洛顾他们说的没错，九境神土不是某个地方，而是九种境界，但也有错，因为这不是修士的自身境界，而是天地……”
  他们回头，沿着原路返回。
  四城依旧，但百年岁月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凡俗更迭了一代人，那些大人们也有些境界突破，进阶命穴。
  至于当初的六十多余五州三川修士，而今只能寻到部分了。
  有的人在与这世界修士的争斗中死去了，也有的在出去后再也没回来，不见了踪迹。
  他们找到了洛顾，一别经年，对方没有多大变化，长发披散，赤红色的眸子魔性十足。
  “这里的时间都是虚妄，了解因果之后，我转身就是百年，感觉片刻。”他答道，得到那卷古法后他越发的超然，隐隐有一股佛家气韵。
  “既是红尘炼心，此界虚妄，那么那些‘死去’的人也会重现吧。”
  卓川去过崇阳，中年卓川已不见了踪影，石园里只有一座雁薇的坟，孤独冷寂。
  正如苏泽当日猜测的那般，渡过那一境后，只会有一个卓川在世了，不同抉择而出的两身就此终结。
  “有些人会重现，但有些人是真的死了。”洛顾眸光闪烁，缓缓而语。
  他道：“九劫九土，每一境都有业障，都有一劫，我们这些人中总会有人遭劫，渡过去百年安宁，渡不过去，那就徒留黄土一坯。”
  这是他从古法中所参悟的，阐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还记得我们当初穿行轮回之境遇见了那一汪如墨鬼潭吗？”洛顾轻语。
  卓川几人自然不会忘记，那湖水漆黑瘆人，仿佛是通往冥地的入口一般，凝视久了让人灵魂都忍不住颤栗。
  “那就是一劫，佛门所说的业障，当时就有人遭劫了，仅留下一具森然白骨，再也无法重现。”
  洛顾所言，每一境都会有劫难，会有人真正死去，无可避免。
  就这样，又很多年后，天地再次大变，跨入六地境。
  卓川的修为也踏足那个境界，战力恐怖，挥手间劈山断河，仿佛无所不能。
  但他却感觉十分不真实，恍若梦境，没有那种修行的感悟，像是海市蜃楼般，总感觉虚无缥缈。
  在这一境中，他亲眼见到有人遭劫了！
  天降神雷，劈在了一座山头之上，那里正有几个五州三川的修士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一场震撼人心的天雷过后，方圆百里化为焦土，地面裂纹一条条，触目惊心。
  “咳咳……”
  那几人中，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被炸得浑身焦黑，受创严重，用了整整数十年的时间才完全康复。
  “这就是业障劫难吗？”
  五宮，龙脊，道臂，通神，金身各境依次渡过。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的概念时而模糊，又时而清晰，百年千年，仿佛一瞬，又仿佛点滴经历。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神异且真实。
  当初的人，到如今只有不到十数还有音讯，卓川，苏泽，叶云帆，叶流萤，洛顾，杜州，白明玉等赫赫在列，算得上是五州三川一等一的天骄人物。
  这一年，忘川长生畔，一朵朵洁白的彼岸花开放，铺满了山野，花香如梦，让人沉醉。
  但仅是片刻后，白色的曼珠沙华纷纷凋谢，洁白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飘落。
  一时间，白瓣如雪，漫天飞舞，在艳丽的日光下纷纷扬扬，缤纷如梦，似幻瑰丽。
  蓦然回首，九境神土四千年的岁月，四千年的经历，四千年往事如冰雪般消融。
  他们眸中的沧桑在渐渐消退，肌肤血气饱满，神采奕奕，每一个人都朝气蓬勃，充满了希望。
  卓川回想那段虚妄不真实的岁月时，只记得摩罗周青阳，崇阳雁薇与另一个自己，古潭与洛顾的相遇，以及离泷的重逢……
  至于其他的事，他只能零星回忆些许点滴。
  “恍然一梦。”
  花落彼岸长生畔，回首望断四千年！
  随着漫天飘零的白色花瓣落下，山河在消融，忘川模糊，眼前的场景缓缓变换。
  一个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边，老死的护道者，失踪的五州三川人杰，纷纷重现。
  但的确如洛顾所言，有些人真的逝去了，成为一捧黄土，一缕青烟，再不见踪影。
  等纷飞的白色彼岸花也消散过后，他们眼前的天穹之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门户。
  霞光万道，瑞彩千条，门扉上光芒璀璨，有金龙虚影咆哮缠绕，也有朱雀惊天长鸣，恍若通往仙界的大门。
  哗！
  众人脚下蓦的出现一条长虹，横跨天堑，延伸上天宇，直通璀璨天门。
  金光弥漫，瑞霞轻摇，震撼莫名！
  “天门……”
  他们感慨，即便不算九境神土的虚无时间，他们也在原始大荒中奔行了近四个月，如今终于走到了终点。
  “还剩……不到六十人！”
  有修士回头看去，眸光一暗，心中难以平静。
  卓川也长吁不已，仅仅是大泽州而来的本土修士都不止百人之数，更何况还有护道者！
  原始大荒一行，整个五州三川加起来应该已达千数，如今走到这里的人却仅剩下这么点。
  “连罗松都死了……”叶云帆自语，面露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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