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再咪一口埃罗星的‘万花筒’，和它比起来，矿场这些最多只是马尿！”
  海温重重放下手里的方口玻璃杯，赭色酒沫四溅，洒在桌台。
  他的老脸被乙醇熏得通红，嘴边斜斜叼一根雪茄烟，暗红燃点忽明忽暗，表情十分惬意。
  罗生坐在海温对面的靠背沙发里，左手已经包扎完成，医疗板固定骨折的小臂，用一条绷带挂在脖子上。
  烟饮不利于伤口愈合，为了尽快回复战斗状态，罗生并没有和海温一起喝酒，他面前摆着一大杯冰镇橙汁。
  地下小酒吧里烟雾弥漫，这个往日专属精英警卫的休憩地，此时已是奴隶所有。
  奴隶们或举杯畅饮，或找出储备的优质食物饕餮，场面和谐的一比，颇有些阶级反抗胜利的意味。
  对西瓦隆的审讯还在进行，众人乘着这小会功夫抓紧休息，享受片刻的安静。
  “嗝！”海温张嘴，浓重的酒气。
  隔着两米，罗生眉头微皱，伸手挥挥面前的空气。
  “哼！臭小子。”海温歪斜脑袋，诡笑着指了指罗生的脸：“男人怎么能不喝酒，来一口！”
  海温想把怀抱的酒瓶推过来，手一歪，玻璃瓶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年轻的时候，开机甲的那一会，经常帮洛基联盟和金刚石星轨公司押送精炼晶簇，连殖民星的执政官都得让我三分，身边的女人……”海温开口嘟囔，嗓音含混无力。
  海温又在吹嘘年轻时的“光辉历史”，罗生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不理会他的呓语，专注于对付眼前的果汁。
  “哎，我的小温妮…”嘟囔声很快结束，海温沉默很久，忽然叹息。
  酒醉之后，今天的海温似乎有些不同。
  罗生忍不住好奇，沉声问：“小温妮是谁？”
  3年来，海温经常提起这个名字，但是详细询问，他往往闭口不谈、或是岔开话题，罗生觉得可以趁着他酒醉套问一下。
  海温表情显现一抹柔软：“我女儿…”
  “呦，原来你还有个女儿啊。”罗生顿时有了兴趣：“多大了？”
  虽然海温现在的形象很狼狈，但是从脸型轮廓推断，他年轻的时候还算得上是个帅哥。
  根据人类遗传学，海温的女儿如果是亲生的，长相应该不算太差……
  海温朝罗生翻白眼：“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死了这条心吧，你可配不上温妮！”
  “你年龄都这么大了，估计女儿也都四十多岁了。”罗生不屑发笑，挑衅说：“遮遮掩掩的，我还以为你女儿死了。”
  “放屁！”海温酒劲上头，粗着脖子叫嚣：“你女儿才死了呢！温妮今年连20岁都不到，在埃罗星活得好好的……”
  话说到一半，海温忽然清醒，狠声咬牙：“臭小子，套你海爷的话！”
  罗生耸肩，嘿嘿一笑。
  海温没好气摇头，呵出酒气：“如果不是看在你失忆，无亲无故，我3年前才不会管你！”
  闻言，罗生陷入了沉默。
  海温的经历虽然悲惨，但是好歹有个女儿能寄托下情感。
  可是自己呢，穿越到这里，又为了什么而活？
  即使逃出黑水公司的追杀又能怎样，茫茫星河，哪里才是他的归宿……
  海温目光闪烁，深吸雪茄，呼出浓白烟雾：“如果，如果能逃出去，最好能找个医疗所治疗下，或许能找到来塔利尔星前的记忆。”
  失忆？不存在的，只是搪塞穿越的谎话罢了……
  罗生苦笑，回想这3年来经历的一幕幕，直至手刃奎恩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复杂，被一股莫名的沉重塞满。
  “杀人的滋味不好受……”海温猛灌下一口赭黑色的酒液：“你不光夺走别人的一切，也毁掉了自己的未来，你还年轻，人生漫长，不该毁在复仇上……”
  “他们是自作自受。”罗生摇头。
  海温咳嗽，拍了拍胸口止咳：“臭小子，我们都是自作自受。”
  “你觉得，我有得选？”罗生微微一笑。
  嘭！
  地下通道的木质小门被一脚踢开。
  一群精壮的奴隶簇拥一团，肩并肩走了进来，罗生目光扫视，至少有40人。
  领头的是一个体毛很重的高大男人，脸上覆着交叉的刀刃刺青。
  是华尔德！
  审讯有结果了？！
  罗生精神一振，站起身，这才发现，华尔德手里还拎着一个人，顺着地板拖进了酒吧。
  华尔德手里的家伙鼻青脸肿，但是凭长相，还能看出是西瓦隆。
  酒吧内的奴隶们被骚乱吸引注意力，纷纷围过来。
  “搞定了！”
  华尔德狰狞发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电子呈象显示板：“周边的地形图全部到手，包括卡嘉矿井所有的武器、物资存放点！”
  “那个女研究员的资料呢！”罗生凝视呈象地图，追问说。
  罗生时刻记挂墨蓝色液体的真面目，他目前最关心的，还是丽塔的事情。
  “大肠男孩说他不知道，那个女研究员透露的信息本来就有限，奎恩的口风很严，他只是个小喽啰而已。”华尔德踢了一脚地上的西瓦隆，后者身体簇动，悠悠醒转过来。
  眼见被众奴隶围堵，西瓦隆瘫痪在地，满脸惊恐。
  “西瓦隆。”罗生矮身蹲到他面前，嗓音低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那个女研究员的事情，只要你全部说出来，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能说的……我都说了…”西瓦隆嘴唇哆嗦，颤声说：“我们只知道那个女人叫丽塔，是公司高层的研究员，那些黑色注射液，是布尔凯索4号溶剂，其他的关于实验的消息，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布尔凯索4号溶剂？”罗生眯起眼睛，目光转向海温。
  “我只听说过布尔凯索2号溶剂…”海温低头思忖，呵出酒气：“一种强效的基因力量显性溶剂，我在所罗门星的线下黑市见过一次，想必我们注射的是经过改良的最新版。”
  “只有这些？”罗生一把扣死西瓦隆的脖子。
  “咳咳……没了！只有这些!”西瓦隆眼光悲戚，可怜巴巴：“罗生，能说的我都说了，你要信守承诺…”
  “我当然信守承诺，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罗生点头：“我放你一条生路。”
  “谢…谢谢你……”
  西瓦隆两眼溢出泪光，涕泪横流。
  “不过…”罗生话锋一转，随手指了指包围上来的奴隶们：“他们是什么意见，我就不知道了。”
  “嘿嘿嘿！”奴隶们冷冷发笑，残暴且邪恶的目光上下游弋，像要把西瓦隆的身体看穿。
  西瓦隆：“……”
  ……
  30分钟后，罗生与海温并肩走出酒吧。
  华尔德紧跟着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票新收的小弟。
  罗生打量这些奴隶，都是显性基因力量的壮汉，多数目光凶煞，手掌遍布老茧，是经验老辣的战士：“我们一共有多少人？”
  华尔德脸色凝重，沉声说：“不到400个，显性力量的更少。”
  “怎么会这么少？”罗生感到惊讶，9号矿场共有30个棚屋区，按照一个棚屋区200人来算，奴隶的总数至少6000人。
  经受那么残酷的迫害，站起来反击的奴隶竟然不到十分之一？！
  “哼！”华尔德冷笑：“那帮蠢货都被体制化了，门锁开了都不敢出来，现在还躲在棚屋里面发抖呢！”
  “这样也好，少了拖后腿的软蛋。”海温插嘴说：“我之前检查了一下武器库，库存的枪支弹药并不多，400人的话，正好能满足全员装备。”
  “之前忘了告诉你们，我并不是第一次被抓来做奴隶。”华尔德眼瞳闪烁，审视海温和罗生：“4年前，我曾经被联盟的武装机动部队抓到过，也被投放到矿物星挖石头，不过后来押送的时候我逃掉了。”
  华尔德话音一顿：“我有经验，所以这次撤退作战该由我来指挥，包括你们两个，也得听我的！”
  “这……”罗生和海温对视，眼神交流。
  海温上前一步：“没问题！如果你确实有那个能力的话。”
  即使是最小的团体，也需要一个形式上的领导者，奴隶们想要反击，就不能一盘散沙各自为战。
  “放心吧，当海贼也不是闹着玩的。”华尔德露出自信的笑容：“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一次，黑水公司的反击部队一定会出现机动装甲，他们的驻行星武装分部就设在埃塞里斯盐湖边上，距离咱们很近，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没理由不出击。”
  “机动装甲？”罗生眉头紧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海温脸色凝重：“塔利尔星有哪些机甲，都是第几世代？”
  华尔德摇头说：“按照‘大肠男孩’的供词，好像有一批陆战型的第五世代，数量在10台左右，确实不好对付……”
  “第五世代？！”海温脸色微变。
  作为一种战争武器，机甲的型号与功能十分繁杂，作战性能参差不齐。
  性能差异，使得机体的极限战力有强有弱。
  机甲的世代分级，主要依据是机体的能源系统与操作系统。
  如历史里的第二、三世代，就是采用核裂变、聚变引擎，搭配手动操作杆、键盘指令录入，考验的是机动战士的身体素质与战斗意识，当然还有所谓的apm手速。
  希塔粒子晶簇的发现、利用，使机甲技术跨入全新的第四世代，也就是现在主流的希塔粒子反应炉、手动操控搭配神经传感系统。
  神经传感系统，既利用电脉冲连接人脑与机甲的智脑，通过人类脊柱神经信号操控机械做功。
  其原理类似于高级仿生义肢，电路规模却要更加复杂，操作的难度更高。
  这项技术对人脑和脊柱的负荷十分巨大，非基因能力者不能驾驭，身体素质一般的普通人，也可以通过手术在颅腔内植入相应的硬件芯片、装载软件，做到短期内承受住负荷，当然这种手术的后遗症也十分可怕。
  三年来，通过海温口述，罗生对机甲的理论知识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总结来说，机甲的世代越高，战斗力总会越强，驾驶它的机动战士也会越来越强，这一点是没跑的。
  “第五世代的机甲，到底是什么水平？”
  罗生见到海温严肃的表情，也感觉到压力。
  海温目光飘忽，干裂的嘴唇哆嗦，似乎回想起不好的经历：“很强……咱们这点儿人，根本不够看，三发磁轨炮就没了。”
  “哼，也没那么可怕！”
  华尔德却是面露不屑：“塔利尔星的第五世代，都是正面战场淘汰的翻新货色，高级武器系统搬来这鬼地方只会生锈，黑水公司那帮脑子装满肥油的臭虫可舍不得，照我看，说是第五世代，实际战力至多第三世代出头。”
  闻言，海温默默点头，表情缓和一些。
  说话间，华尔德伸手掏出了电子呈象显示板，浅蓝色的光芒投射，在半空构架出一副立体的星球地图。
  他指着被经纬表格分割的大陆板块，手指划出一道弯曲的路线轨迹：“我们可以从卡嘉矿井的地下矿道进入埃塞里斯海底的晶簇运输线，再转向风蚀峡湾的旧机港，等逃到南半球的极地冰原后，就可以完全摆脱大气圈内的追击。到时再想办法联系到外面的舰队，让咱们成功逃出去！”
  一听有希望成功逃脱，奴隶们表情激动，纷纷围上来。
  罗生也凑上前，仔细观摩华尔德规划的路线。
  这是一条极为漫长的逃亡路线，从北半球的沙漠地带、横穿数万公里的海底隧道、再翻越高原冰川，最终还得抵抗极地的极寒环境……
  路线歪歪斜斜，几乎绕了塔利尔星半圈。
  但是……确实可行！
  华尔德的形象粗犷，看起来是个粗鲁的糙汉子，但是到底是当过海贼的男人，一涉及到逃跑路线的规划，思路又变得十分清晰。
  警卫部队的武装力量强大、数量压倒性优势，增援也是源源不断，种种因素影响下，正面对抗没有任何胜算。
  奴隶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对塔利尔星地形的熟悉，在狭窄黑暗的地下矿道里，敌人的战力将得到抑制，或许能拼出一线生机。
  还好不是猪队友……
  罗生暗暗松一口气。
  除了海温，他和矿场的其他奴隶都没有什么交情。
  华尔德刚才执意领导奴隶的时候，他心里始终怀有提防，如果这家伙是个莽汉，自己该怎样单飞……
  “现在的问题是，这第一波追击的攻势该怎么挡…”海温手指磨蹭胡茬，另一手落在卡嘉矿井与9号矿场之间的沙漠地形：“这一段沙漠，没有任何掩体障碍，一旦被包围，我们将毫无反抗之力。”
  “这倒是个难题…”华尔德指了指矿场内的建筑与防御工事：“依靠这一点防御工事，根本就不是警卫部队的对手，不如趁夜转移，逃得越快越好！”
  “对，我们还是得赶快逃！”
  “说得对！”
  “我知道一条捷径，晚上没有变种生物出没，到时我来带路！”
  奴隶们目光交接，纷纷表示认同。
  罗生眯起眼睛，沉声说：“但是脱离了矿场防御建筑的保护，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下，我们的处境会更不妙，周边的几个矿场派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你说得也没错，不过……”华尔德脸色严峻，随后又冷冷发笑：“我和黑水公司这帮杂碎打了十年的交道，像塔利尔这种偏僻的矿物星，各个矿场之间相互独立，咱们边上的13号、10号矿场的主管，一定巴不得奎恩早死，现在9号矿场出事，那帮肥猪正忙着互相扯皮，盘算怎么吞并地盘呢，发动反击的时间未必那么紧迫。”
  “即便是这样，5世代的机甲，也不是我们这点武力能对付的！“海温发声提醒。
  “我倒是有个主意…“罗生目光闪烁，视线扫过场中每一个人的脸。
  “什么主意？说来听听？！”华尔德的目光倏然变得精光奕奕。
  “我们不如化整为零，分散逃跑。”罗生一字一顿，指着华尔德手里的地图路线，说：“400人集体行动，目标太大，咱们约定一个集合的地点四散逃窜，即便遭受追击，也只会损失掉部分人员。等到摆脱追击后，再汇聚在一起，共同进行下一步的反击。”
  华尔德紧盯着罗生，眼中闪烁不知名的光彩：“你的意思是……牺牲掉一部分人，换其他人活命？”
  闻言，在场的奴隶们瞬间变得沉默，表情犹豫，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怎么？游击战的策略，还需要我这个古代人教你们吗？
  罗生忍不住在心中吐槽，同时也理解奴隶们的心情。
  人毕竟是一种群居动物，在巨大的生存危机面前，总会抱团取暖，少有人能有勇气独自对抗。
  短暂沉默后，一名奴隶忿然握拳：“好！那就赌一把！”
  “单干就单干，大不了就是死！”
  “那就这样吧，老子憋了这些年，正想任性一把呢！”
  奴隶们纷纷响应，眼瞳的战意更加炽热，能够在残酷的迫害中存活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是软蛋。
  “哼哼，那我们就在这儿集合，三天后见！”华尔德大手一挥，手指点在电子地图的中央，大陆板块的边界位置。
  罗生低头细看，一行激光投影的字符标注在上面：“埃塞里斯”
  ……
  “嗝！”
  海温不合时宜地打个酒嗝，奴隶们被酸臭味熏到，伸手挥散空气，朝他翻白眼。
  “嘿嘿，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海温大刺刺摆手，吸引众人视线：“咱们还是先去武器库吧，把枪械和装备分发下去，随时准备打仗！”
  “好！”华尔德向地下仓库的方向用力挥手：“走，兄弟们！跟我去拿枪！”
  “我们也去吧，挑几个称手的家伙好傍身！”海温压低嗓音，转而给了罗生一个默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