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陌路人
  是母妃蹊跷的死亡，还是三界水脉的濒临灭绝，或大或小，或亲或疏，总要有个缘由才好，直到他见到曲梦瑶，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清亮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冷冽的眼神望着他，看透了他长到八千岁以来所有的不甘和落寞，所有的骄傲和自卑，所有的自得与失落……
  回忆戛然而止，司宁远努力保持冷静，指间的青痕依旧锋芒锐利，他使了个寸劲儿，刀锋轻而易举地划破残留着他掌心体温的肌肤，那平滑细腻的耳垂软肉之上，略微冒出一丁点血珠儿，饶是如此，司宁远的额间仍是沁出了滴滴冷汗。
  他瞥见阿瑶轻轻皱眉，像是忍着疼痛一般，出声问询道：“阿瑶，疼不疼？”
  少女眉间的阴霾一扫而光，轻启朱唇道：“师父说过，成长必然伴随着疼痛，若是想要完成女娲娘娘留下的任务，必然要遇到挫折困顿，这点小伤口，阿瑶忍得住，况且，这是……”
  司宁远还未想好该如何作答曲梦瑶的话，但又惊讶于她的欲言又止，只能随意回了句话：“成大事者，需忍常人所不能忍，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当这些教条的道理自口中而出的时候，他们两人，又成了懵懂无知的少女和无所不能的师父，少了欲望和遐想，简单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
  感情最开始的时候，如此纯洁，叫人不忍割舍。
  哪怕后来，生出了更多的欲望，喜欢变成了妄图占有，但谁也不能否认，最初的最初，最先喜欢上的，是那份美好，简单纯粹到极致的美好。
  “前几日会有些疼痛，然后会有些酸痒，等到伤口愈合就好了，不打紧，只是费些时日。”司宁远低头把玩着变作绣花针的青痕剑，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自得，他缓缓抬起头来，重新注视着曲梦瑶，脸上的笑意陡然消逝，仍是一张冰冷僵硬的面孔，清风朗月，拒人于千里之外。
  曲梦瑶托着腮，侧首留意着师父的一举一动，耳畔还回响着那日自门外听见的梵乐的话，不由得有些难过，神情颇不自然，连着觉得这房中的气氛也甚是尴尬。
  四目相对之时，司宁远别过眼，一字一顿地问道：“阿瑶，为师忘了问你，在天之尽头的万年冰莲池之时，孤皇风为了救你被涟婳召唤来的鸟儿伤至心脉，你施法注入他体内后陷入了昏迷，这期间，你可曾想起什么奇怪的画面么？”
  曲梦瑶愣了半响，她原以为，那些平白无故出现在脑海中的记忆只是她做得一个梦罢了，梦里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或许跟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跟孤皇风也有关系，所以，那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扑面而来的时候，她几乎是本能一样的保护他，强行把孤皇风划进自己小的可怜的保护圈里，但她明白，自己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只有师父。
  她张张嘴，磕磕绊绊地应道：“师父，大约是因为女娲娘娘的神谕，阿瑶知道自己身世定有隐情，也必当努力完成自己的使命，但不管怎样，我都是曲梦瑶，是师父的徒弟，不是旁的什么人。”
  司宁远的眼前似乎笼上了一片氤氲水汽，他恍然大悟，原来闹别扭的那个人，不是阿瑶，而是自己，这几日来，奇怪的人是他自己，他在意孤皇风和阿瑶之间的关系，嫉妒他们二人相识不久却能如此熟捻……
  阿瑶说得对，哪怕她的身负世上最后一脉冰凰精元，哪怕她是上古水火大战中以一己之力战斗至最后一刻的岚音女神，哪怕他们二人，本就该是陌路，就算没有他，堂堂帝姬转世的阿瑶，到底也会重新继承冰凰族精纯无比的水脉灵力，完成她的使命，而自己，只不过是她跌宕起伏的人生中，微不足道的过路人罢了……只是，命运怜惜，终究，他还是遇见了阿瑶，那么，阿瑶便自己依赖着他的小女孩，不再是别人的某某。
  司宁远回过神来，收起满脸的悲怆，如平素一般伸手抚了抚曲梦瑶额前的碎发，一本正经道：“只要阿瑶愿意，我便永远都是你的师父。”
  两人自对方的眼眸中的坚定领会了彼此的意思，多日来的尴尬避讳顿时消解，不用多言，便是素日里最熟悉的气息，悄然相伴，不离左右。
  曲梦瑶面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光，本就是灵动的少女，做不来悲春伤秋的神色，她“哈哈”一笑，道：“师父才来人间不久，便学会了跟徒弟怄气，今日能给姑娘家扎个耳孔，明日便要学街上的小商贩支个摊子卖些胭脂水粉了，这样清鸯也不用到处寻紫竹变成银两送给旁人了……”
  司宁远也感到不甚轻松，沉声假作愠怒状：“没大没小的丫头，连你师父的玩笑也敢编排了。”
  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自外头传来，曲梦瑶感到脑袋里一阵钻心疼痛，似乎有一眼地下泉水正在迸裂一般，发疯一样地自地下向上窜出，随时都会破土而出，以其巨大的力量淹没脚下这片土地。
  她乃是这天地间最后一点至纯的水族灵力载体，对自己周遭所有的水源都心灵相通，但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曲梦瑶感到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快炸开了。
  顺着疼痛感的增强，曲梦瑶不顾司宁远对她的制衡，跌跌撞撞地顺着感应朝着那疼痛初始的地方而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从疼痛中暂且清醒了几分，齐连衣跪坐在地上，捂着嘴痴痴盯着前方，想必刚才那一声尖叫便是由她发出的，而清鸯披头散发地和面前一株乌紫色的竹子斗着法，她已散开了全部修为，周身满是淡紫色的光晕，势如破竹，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
  “清鸯……”曲梦瑶从未见过清鸯这般模样，她坚定不可撼动，裙裾翻飞，表情坚毅，死死地撑着一口气。
  司宁远面色一冷，双手朝下，自地面而下打出一股真气，探得这狭小的县令府邸小院之中，竟然蕴藏了庞大一眼清泉，不由得心中一惊。
  这场水源枯竭的浩劫自神界开始，神魔两界已是岌岌可危，凡世人间还未露端倪，不过因为女娲后裔灵女一族和龙族鼎力相承，勉强完成一次又一次自雨水流向江河湖海的循环，而这里，江南烟雨飘摇的平塘镇，已然有人蓄意存储水源，定然不会是普通凡人所为……
  眼前这株紫竹，看样子修为不浅，但为何不能化成人形与清鸯搏斗？
  司宁远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这方清泉，是紫竹用尽自身修为所凝聚，但他难以说服自己，面对水源枯竭的难题，植物比起凡人更能适应环境的变化，有修为的仙子精怪更是比凡人更擅长找到水源，这株紫竹，到底是为何这样做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望见曲梦瑶已在原地打坐，遏制水源波动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她一面休整气息，一面腾出一只手，朝清鸯输送自己的内力，做力所能及的帮助。
  司宁远虽有万千疑问，但也打算助清鸯一臂之力，手掌中运出一团湛蓝色的光芒，朝清鸯的背后而去。
  这时，一道香影自长廊而来，直直扑向司宁远打出的那道光晕，整个人扑倒在地，阻止了清鸯接收来自司宁远的助力。
  “梵乐，你在做什么？”司宁远眼看着曲梦瑶和清鸯二人有些体力不支，心中虽然疑惑，但还不是深究的时候，只好着急地质问挡住他助力的梵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