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迷离梦
  司宁远看见，小小的曲梦瑶，将将被他从冰封森林带回百花谷，她从昏迷中醒来，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陌生的房间，那时，她尚且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从未离开过冰封森林，更没见过这竹楼中随意的一件摆设，她好奇地摸了摸精美的小床，在铜镜面前照了又照，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上的小辫，懵懂天真，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里，有恐惧，也有期待。
  这些东西，每一件于彼时的曲梦瑶而言，都如同一个全新的世界，但同样，她知道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属于她的，就连穿在身上的这一件别致的小裙子，也是别人的。
  她一无所有的来，除了司宁远一张见过一面的熟脸儿之外，全然陌生，别无他物。
  司宁远颓然地靠在墙上，他感受到这一切之后，怎么能不恨自己？若不是他自作主张把阿瑶拉进这纷纷扰扰的浊世之中，教会她爱恨，教会她失去和得到，阿瑶，又何至于一头跌进深渊，明知道是死路，还偏偏要走？
  他如何，能够不恨？
  清鸯捂着嘴，忽然哭出了声，压抑的哭声如同不断锤在每个人心上的的铁拳，打破了这一摊死水般的冷寂，仿佛心间那道坚韧不化的寒冰忽然碎裂，再也无法拼凑成原来的样子。
  “阿瑶……对不起……”
  清鸯忽然看见了曾经在百花谷中，和自己斗嘴的那个曲梦瑶，她小小的身体还没有发育，稚嫩的肩膀，单薄的衣衫，纵然有司宁远做师父，但在面对自己和一众花灵仙子的时候，阿瑶总是战战兢兢的，而自己在花灵仙子中又是最小，她总是想法设法找阿遥的不是，阿瑶也毫不客气地还回来，以至于最后两人不打不相识，成了顶要好的朋友。
  但是，此刻，她感受到那时阿瑶的心迹，原来，阿瑶并不是理直气壮地和自己争锋相对，她的内心，犹犹豫豫，斟酌把握着每一句玩笑话的分寸，控制自己的言辞和行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才换来后来她们这段友谊。
  阿瑶，一直活得这样战战兢兢，从未有一日纵情肆意的时刻。
  可惜自己，却在最初的时候，给了她那么多难堪……
  清鸯在这一刻，有些明白了曲梦瑶为何毫无保留地爱着山川河流，为何从不吝啬地给予别人自己的善意，因为她自己，不够自由，所有热爱自由，因为她自己，不够畅快，所以热爱天地万物的本真纯良，因为她自己，从不曾认为自己得来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所以她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兴高采烈地付出着。
  她，竟从未懂得过阿瑶心中的煎熬。
  她，愧为阿瑶的至交好友。
  孤皇风神色复杂地看着失声痛哭的清鸯，却发现，自己感受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曲梦瑶。他看见了那个一开始对自己警惕性颇高的小丫头，气鼓鼓地小脸煞是可爱，她那时只顾粘着自己的师父，对他这个不速之客不屑一顾，却在一次一次的舍身想救之后，对他放下全部警惕，还泪眼婆娑地对他道谢，更是不顾危险地要回报这份恩情。
  真是个傻丫头！
  这一切，不用看，孤皇风的心里一直都知道，小丫头，是个别人对她一分好，她便要回报十分的人，她受过冷落，受过排挤，更珍惜别人对她的好，她从未叫别人寒心过。
  孤皇风忽然意识到，小丫头决定独自来神界天宫，不就是为了保护他魔界和神界之间的关系么？若是他眼睁睁看着小丫头受伤，焉能不起兵引战呢？
  她以为，她死了，一切便了解了么？
  不，小丫头，若是你死了，我要血洗神界，血洗天宫，让这些人都给你陪葬，让司宁远和梵乐在你面前，永生永世给你磕头认错！
  当他们在以曲梦瑶的视角重新审视过往的时候，曲梦瑶，也正在经历和回顾着自己的一生。
  她的魂魄漂浮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同样，感受着自己短短的一生，二十四年，她看不见，但她感受得到，师父、孤皇风，还有清鸯，这三个她短暂生命最重要的人，就在她的身边。
  “我很开心，你们在这里。”她想说话，但她知道，他们听不见自己。她想笑，想开怀大笑，她比谁都清楚，朋友、爱人、伙伴，一起走了一阵子，终将要分开，若是无法留给他们快乐的记忆，还是不要再多说些什么，留下的感情多了，牵绊也就多了，她何德何能，要去羁绊别人的人生？
  唯独一个人，她幻想过，他会是自己携手一生的人，但无奈，他不是她的。
  蓦地，曲梦瑶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从正在消失于虚空之中而被什么东西稳稳地凝在了一起，这使她想起了自己和岚音之间的羁绊，每每化作岚音的模样的时候，那种凌驾于一切现世爱恨的迷茫，那种赤条条无牵挂孑然一身的坦荡，让她惧怕，又让她向往。
  而今，她被这种感觉席卷全身，似乎她和岚音再次融为一体，岚音就是她，那么她，到底是谁？
  孤独，巨大的孤独感，曲梦瑶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片天空，不属于任何人，她或许，只是因着特殊的使命而来到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何去何从有什么重要？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将离开这里。
  她笑了笑，想清楚这一切，她便没有了什么可怕的，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去活着还是去死亡。
  脑海中的一切都翻天覆地了，在这一瞬间，曲梦瑶忽然看见，眼前划过了师父的脸，他面容依旧清俊非常，只是眸间，却是心如死灰一般的悲伤。
  于一片混沌之中，曲梦瑶感觉自己虚无的意识重新开始波动了起来，快要消散的魂魄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包裹了起来，她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都绽放出灼灼光华，仿佛在浴火中重新锻造。
  忽然之间，漂浮的魂魄狠狠下坠，有了重量，也同时，有了触感，巨大的疼痛席卷全身，疼得她颤抖战栗，皮肉之间被无数难以遏制的力量席卷，随时都会迸发而出。
  这种滋味，是从身体最深的地方传来的痛苦，曲梦瑶感受到自己疼得捏紧了拳头，她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或者说，是又活了。
  她明白了过来，自己的魂魄，重新归入了肉体，心口的伤仍在，怎么会不疼？
  与此同时，床榻上的人儿，剧烈地抖动了起来，纤长手指紧紧抓住被褥，她仍是意识不清，还好在，终于有了反应。
  “祖父，这是怎么回事，小丫头很痛苦！”孤皇风看着曲梦瑶浑身上下都被刺目的光亮裹挟的模样，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抬头问那盈满了半室光华的虚无人影。
  “小风，这丫头的体质异于常人，命是保住了，但却激发出她身上的巨大灵力，若是她无法操控自己的灵力，无法冲破这道阻碍，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我也无法预知。”
  “怎么会这样？”孤皇风喃喃自语。
  “我要走了，小风，你只要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祖父会永远保佑你和小飒。”
  投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的倒影，渐渐飘散，化成了一点如同萤火虫一般的光亮，隐没在了那颗褐色的鹅卵石般的魔皇舍利中。
  “祖父！”孤皇风大喊一声，但也无法阻止。
  他心知肚明，这是祖父留给他们最后的纪念，祖父，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