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发生在一次狩猎结束的时候。
  泪儿像往常一样处理妖兽巨大的身体，这次的对象是一头巨大的狮虎兽。
  经过一年多野外生活，泪儿处理起各种妖兽尸体的手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当她沿着狮虎兽尸体肚皮边缘，不破坏整张兽皮完整的情况下割开肚子，脑中计划着用这张兽皮，给无心哥哥编织过冬的毛衣。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注意到了肚子里漏出来的那个东西——一个人。
  晚上，泪儿在冰封的水潭旁升起篝火，架子上煮着一锅肉汤，加入泪儿精心调配的药草，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莫无心大老远就闻到了香味，虽然他脸上没有表示，但是长此以往在泪儿厨艺熏陶下，潜移默化的，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心里对泪儿厨艺的认可。
  他走到篝火旁坐下，用竹碗盛了一碗肉汤，喝了一口，口腔内余留药草芳香。
  放下碗，莫无心淡淡开口：“他是谁？”
  “落入狮虎兽口中的猎物，没来的及消化。”
  泪儿煮着肉汤，随口答道。
  “运气不错。”
  莫无心用这几个字总结，结束话题。
  泪儿抬起头，淡淡一笑：“无心哥哥，说起来你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正所谓救人救到底，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莫无心喝完肉汤，也不抬头，淡淡道：“扔了吧，碍事。”
  泪儿笑嘻嘻道：“遵命！无心哥哥是要我现在扔出去，还是明天扔出去？还有扔多远才好？”
  话音刚落，篝火旁躺着的人顿时蹦了起来：“姑奶奶饶了我吧！这冰天雪地的，千万不要把我扔出去！”
  “咦？你醒了？”嘴上这样说，泪儿脸上却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自己装睡被识破，那人脸皮也是极厚，坐下自顾自打了一碗汤喝下，口中赞不绝口，只把泪儿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才正色道：“相逢即是有缘，更何况救命之恩，在下古冥正止。”
  泪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正直？我怎么看你一点也不正直？反而有些厚颜无耻。”
  “这位姑娘怎么知道？无止正是吾弟。”古冥正止一脸平静，“没想到姑娘不仅貌美如花，还能掐会算，莫非是仙女下凡？”
  泪儿虽然只有十一岁，因为练刀的关系，加上平日食用的都是妖兽肉，个子长的很快，堪比十三四岁的少女。
  在轮回大陆，十五岁即意味成年。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说吧，我们救了你，你该拿什么报答？”
  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爱，泪儿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姑娘所言极是，不过我现在一穷二白的，要不我用身体来偿还如何？别看我这样，还是有些力气，什么粗活累活放着我来！”古冥正止信誓旦旦，拍了拍胸膛。
  泪儿翻了个白眼，转头望向莫无心。
  “不需要。”除了必要的文字，他不会多说一个字。
  泪儿摆了摆手，表示无能为力。
  话虽如此，古冥正止也没有走，反而又打了一碗肉汤，看他自来熟的样子，显然是要赖着不走了。
  莫无心没有开口，泪儿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她心里还觉得有些新鲜，想从这个人身上，打听些外面的消息。
  古冥正止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根本不像是一个从山野蛮荒部落走出的人。
  篝火旁回荡他一个人的话语，泪儿一开始不在意，但终究年轻，渐渐的也被他的话吸引。莫无心从始至终都很沉默。
  古冥正止从外界这两年的见闻，聊到了自己的部落，一个蛮荒山脉的势力格局，逐渐在两人眼前展开。
  古冥部落，是坐落在这片山脉万里范围内的三大部落之一，自古信奉始祖圣王，千百年来一直渴望回归祖地。
  另外两个部落，分别是碧落部落和罗天部落。
  当问及到圣王时，他这么回答：
  圣王，是曾经统一蛮荒十万山脉的伟大存在。
  在远古时期，蛮荒山脉规模远不止现在这般。它横跨了东域和南域，是仅次于中域神州的大山脉。
  在那个年代，人类还不是大陆的统治者，只能占据中域一域。无数蛮荒异种从蛮荒山脉中走出，称霸天地，盛况空前。
  圣王，也就是在这样的乱世中诞生的。
  他独自一人，挑战十万山脉异族之王，将其全部击败，入主圣山，万族朝拜。
  泪儿听的眸光闪烁，璀璨如星。她最喜欢英雄的故事，圣王一人败尽万王，高大威严的形象浮现眼前。
  提到先祖，古冥正止心中满是崇敬，不过一想到自己部落，他不由叹息一声，脸上挂满落寞：“千百年了，也不知道我们今生，还有没有希望回归祖地......”
  他语气沉重，一扫之前的玩世不恭。他自称自己的部落为罪族，古冥一氏的先辈当年因为犯了错，被祖地放逐。
  不仅古冥部落，碧落部落和罗天部落都是如此。
  部落经过千年发展，已经颇具规模。然而大家的骨子里，都渴望回归祖地，那里才是他们的根。
  说到悲处，古冥正止敲打竹碗，仰望夜空，嘴里唱着部落流传的歌谣。歌声低沉婉转，像是在辞别爱人，带着不舍，带着眷恋。
  “你们先辈到底犯了什么错，才遭到驱逐？”
  不习惯这种氛围，泪儿岔开话题。
  古冥正止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他情绪调整很快，马上又转到了其它地方。
  “我们三大部落即将举行一次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祭祖，广邀外界各大势力，这一天将热闹非凡。”古冥正止热情的介绍。
  “都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泪儿显得兴致勃勃。
  接下来的话莫无心没有再听，他握着手中的刀，悄然离开了这里。
  这个夜，有点冷。
  黑夜的森林，就像张开的一张大网，等待猎物主动上门。
  莫无心就像是一头受伤的狼，独自徘徊，漫无目的。身上的伤口都结疤了，心里的伤口，即便过了四年依然没有愈合的迹象。
  或许是因为古冥正止唱的那首离歌，在他平稳的心湖掀起了一层波澜。
  时间可以治愈这世间绝大多数伤痛，唯有心底的仇恨，越是沉淀，就越是刻骨铭心。
  起风了，寒风刺骨。
  可是莫无心感受不到，他的心思不在这。
  “出来。”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悄无声息中，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你就是血刀客？”
  来人没有看莫无心的脸，目光灼灼盯着莫无心的刀。
  他没有回答，这又是一个挑战者。
  江湖离一个人有多远？其实在你握刀那一刻，便已身在江湖。
  在这里面什么都有，美与丑混杂不堪，黑与白不能将其区分，对与错失去了意义。
  却有一个共同点——追名逐利。
  杀人有很多种方式，但结果都是为了扬名。
  “听说你的刀不仅快，而且无坚不摧。不知道和我的剑比，孰强孰弱。”
  来人亮出了自己的剑，一柄泛着青光的寒剑。
  若是放在平时，莫无心一定嫌麻烦，可是今晚，他渴望一战。
  来人还想说什么，莫无心却不想听。在他看来，厮杀属于刀剑，言语是多余。
  他出刀，朴实无华的一刀，透着雷厉风行的气魄。
  青芒一闪，剑客的剑在夜色中骤然亮，快到不可思议，直接抵在了刀锋上。
  无坚不摧的刀，第一次有了阻碍。
  “好刀法！”
  剑客一声长啸，主动出击，剑随身走，剑影如风暴，转瞬间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让周围化作剑的牢笼。
  第一刀，莫无心便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强敌，这是一位真正的剑客。
  面对迅如闪电的剑势，他依然只有一刀。
  顺其自然的一刀，没有杀气。
  泪儿常常戏称他的刀不食人间烟火，斩杀敌人的时候，却冷酷的犹如地狱里的恶鬼。
  莫无心用刀，不讲究什么技巧。简简单单的一劈一砍，却胜过千变万化的招式。
  究其原因，是日日夜夜累计出来的，上百万次的重复劈砍。
  刀光恍若冲破牢笼的雄鹰，一刀落下，战斗结束。
  “这是什么刀法？”
  剑客静静站着，眼神飘忽。
  “杀人的刀法。”
  莫无心转身离去，身影融入黑夜，再不回头。
  剑客沉默伫立，一动不动。直到许多天后，才被人发现，剑客站着断了气。
  他的致命伤在额头，一个三寸的刀痕。
  莫无心走出老远，忽然重心不稳，张口喷出一口血。
  他扫了眼胸口显露的三道剑痕，擦了擦嘴边的血迹，重又抬起脚步。
  他没有目的，只想往前走，不想停留在一个地方。
  多年来他都被一个噩梦困扰，这个梦深不见底，没有出口。他只有一刻不停的往前走，才不至于被绝望逼疯。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或许等待前面的只有死亡或疯狂。
  但是他不会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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