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岭南地区的一个小城市，汇城高级中学，教学楼五楼办公室内。
  “乙阙，你自己算一下，这是第几次在上课睡觉了！”
  “第二次吧…”我小声地回答。
  “第二次？这也亏你说得出口，三天前的化学课，五天前的生物课等等，每个科目老师都向我投诉过你上课睡觉的事，你晚上都去干嘛了，都不睡觉的吗？现在离高考还剩几天啊，还不用心点去读书？”
  “那我保证以后也不睡了。”
  杨老师目光一斜，眼中略过一丝不屑地说：“你保证？你之前对我保证了多少次上课不再睡觉，现在又保证，好意思吗？你自己算算，你保证了多少次。”
  “能教到你这种学生，真是我执教生涯中的耻辱，巨大的耻辱！”
  “对…对不起…我也不想…但…但…英语老师讲课的声音实在是太温柔了。”我脑里努力拼凑着理由。
  “然后呢，你想表达什么？”
  我小声回答：“然后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你！”杨老师眼勾勾地看着我，道：“你是不是想侧面表达英语老师的教学水平有问题？”
  “没…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摆手。
  “你看你，目无尊长，视纪律如粪土，老话说得好，屌丝的劣根在你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表露无遗，只长身体不长脑袋，平时蜻蜓点水式学习，期末就考了那点成绩，高中三年的状况和半桶水没什么区别。”
  我低着头不想说话，任凭他数落。
  片刻，杨老师继续说道：这样吧，等会我跟你回家，给你家访一下，顺带反应一下你近期的学习情况，放着大好的青春不读书，天天像行尸走肉一样，再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毁了你。”
  “不会吧！”听到要家访的我眼珠子都快要掉了出来。
  我随即抬起头道：“老师，都高三了，怎么还玩这一套啊，你老人家就别寻我开心了。”
  杨老师突然间板着脸说道：“用你的眼睛盯着我，我这样子像是开玩笑的吗！”
  “不…不像。”
  “谁说高三就不能家访吗？如果不是上面领导下达了高考升学率的任务，我用得着在你这群人身上浪费那么多精力吗？而且你还是个后进生，问题极其严重，所以，必须得家访一次！”
  我听到杨老师如此坚定的语气，这回怕是又得给大伯惹麻烦了，逃不了的横祸。
  今天不就是上课睡了一会嘛，多大的事呢，又不是山崩地裂，犯得着家访吗？
  “你看看你，三年了，我教你足足三年了，你天天给我惹事犯纪律，总是隔三差五地就被其他科任老师投诉，有时候能不能给我消停几天啊，你不累我都觉得累，像你这种人，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面对杨老师的数落，我小声嘀咕着：“又翻我以前的旧账了，唉，烦！怎么说我也算是个有为青年，就是平时学习成绩差了点，但坏事可从来都没干过。”
  “你说什么？”
  我瞟了一眼杨老师，发现他死勾勾地盯着我，连忙罢手道：“没……没什么……”
  “你看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就你这鸟样也算是有为青年，那我教的班级岂不都是精英汇集了？”
  杨老师看了下时间，用命令式的语气说道：“放学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现在就走吧，带我去你家。”
  我感觉暴风雨即将要来临了。
  可能你们对家访都比较陌生，甚至只是听说过而已，又或者是从来都没有试过被家访，而我，这三年来，是家访学生之中的重点对象。
  我不敢反抗，因为后果会更加严重，以前早就尝试过反抗的苦果，那滋味那感觉简直就是生无可恋。
  别看他斯斯文文的，真整起人来，那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果要用词语来形容他，那用老阴比这个词语是最好不过。
  我不敢拖延半步，要是等会慢了半拍，再被他添加个莫须有的罪名，那我撞墙死的心都有了。
  离开办公室时，我仰天长叹：“唉…天要亡我，不足惜噫。”
  ………
  夜幕降临，西巷口处，一辆丰田卡罗拉小汽车轰然驶离。
  我满脸堆笑地朝着远方挥手告别，随着车轮飞驰，地面上残留下一卷烟尘。
  待小汽车不见踪影后，我往小汽车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破口大骂道：“你这个丫的，以后等我混得风生水起，看你还敢这么嚣张跋扈！”
  因为从小我寄住在他们家，只知道爸妈常年在外经商，在外没办法照顾孩子，所以只有让我寄住在大伯家。
  每年爸妈都会按时打一笔费用进入大伯的户头上，这事大伯跟我说过。
  家访了几个小时，现在终于可以送走杨老师这只瘟神。
  这次家访，大伯两夫妻被杨老师狠狠地教育了一番，谁让他们的家住着我这个问题学生，而且他们现在还是附带着半个监护人的责任。
  如果不是因为每年都有一笔费用打入他们的账户，以大伯娘的那种性格，她早就把我给撵出这个家了。
  不过，就算她要把我赶出这个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我不是她亲生的，而且还是个常被班主任家访的问题学生，烦都烦死她。
  每次家访，大伯娘和大伯都会被杨老师指责得面红耳赤，而且还不能还口，要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听他唠叨几个小时。
  在整个家访的过程，我就像个卖笑的一样，全程保持着微笑，无论怎么骂怎么数落，都是一贯不变地微笑地迎合他，还不断地点头保证，努力地配合着家访。
  杨老师说东我不敢向西，反正就是希望面前这个瘟神能早点说完早点离开，早点结束。
  对于杨老师的到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真要算起来次数，十个手指掰着算，可能也数不过来。
  家访是一件很无奈的过程，不过也习惯了，也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训斥。
  当送走瘟神离开后，我回到家门前，大伯和大伯娘的争吵声从屋内传出。
  透过半敞开的大门，我看到大伯娘插着腰指着大伯，泼妇骂街一样，我叹了口气：“天天吵，何必呢！
  大伯被气得脖子通红，道：“我说你做人能不能别这样，厚道点行不行，好歹他也是我们的侄子。”
  “可笑，侄子又怎么啦，是亲生的吗？如果不是因为他爸妈每年都按时打一笔勉强乐观的生活费，我早就赶他出门口了！”
  大伯说道：“你良心被狗吃了吗，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小心遭报应！”
  “是又怎样！”
  “用脑子好好想想吧，我们现在住的房子，都是他爸妈买给我们的，现在每天都不用工作也照样有饭开，也不用愁吃住问题，这一切的好日子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都要感谢弟弟的一家人。”
  “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他们的儿子需要我们照顾起居饮食。”
  “这个暂且不提，如果没有他们一家的财力支持，我们现在还要在农村里种田，我们的儿子能在省城里读重点高中吗，那可是高消费的中学，你见好就收吧。”
  “扯淡！关他们屁事，我儿子读重点高中，这是因为他读书厉害，是儿子自己的本事！”
  大伯被气得说不出话，道：“你……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大伯娘一脸鄙夷说道：“我们儿子现在读书那么厉害，等儿子今年高考，考到名牌大学，毕业后赚大钱了，眼前的这一切我们还需要他爸妈给予吗，到时候比这更好更大更漂亮的都在排着队让我选！”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别说这些未来话，一切都还没定局。”
  大伯娘轻笑道：“错，这一切都基本上是定局了，你看他那瘪犊子，他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和我儿子读同样的高中，他也还是狗屁一个，现在不是天天被学校投诉，就是隔三差五地被老师家访，这样的学生，能考得到好的大学吗？”
  大伯连忙反驳：“不一定要读得了好的大学才能找到好的工作，你思想不要太腐朽了。”
  “我就是看扁他不行，像他那样的问题学生，高考完之后就等于直接进去电子厂打工，他就是那种命，以后注定就是惨败的，现在世界的经济那么不景气，经商也未必能那么顺利，我看他家那点钱能让他挥霍多久！”
  “你！懒得跟你说！”大伯说不过大伯娘，气得直接坐在沙发上，胡按着遥控器转换频道。
  大伯说不过她也挺正常的，像大伯娘这种女人，天生就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女人，除了有到了更年期的脾气，还有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脸。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跟爸妈说要寄宿在学校，不想回那个地方住，但苦于我根本就无法直接联系他们。
  平时他们打电话回来的时候，都是打给大伯和大伯娘，然后他们坐在旁边听着我们谈话，有些事情我也不敢当场说出来。
  说起爸妈，也是很奇怪的，十几年来我都未曾看过他们，只有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现在脑海里也没什么概念。
  每当问起大伯关于爸妈的事情时，他总会说我爸妈外出经商，全世界到处跑做大生意，工作很忙没时间回来，让我安心读书就行。
  在小时候，每当我想爸妈的时候，大伯常常跟我说，让我努力考上大学就可以全世界到处走走。
  如果考到世界一流大学，那就离接近爸妈更近一步了。
  后来长大了，我也知道这是大伯善意的谎言。
  渐渐的，日子久远，在我脑海中，对于爸妈仅存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了，甚至根本想不起他们是长啥样的。
  有时候真的感觉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小孩子，被遗忘在角落处无人问津。
  我接触的人并不多，除了大伯一家人就是学校，大伯常常私底下给我零花钱，而大伯娘却连一个嘣都没有给过我。
  不过，这样的日子都已经过了十几年，都习惯了。
  习惯了大伯娘隔三差五的吵架骂人。
  习惯了在学校得过且过的日子。
  习惯了身边的一切又一切。
  “不说就不说，我跳舞去，今晚夜点再回来。”大伯娘也不想和大伯在这里浪费时间，说完便打开大门。
  在开门那一刹，我和大伯娘的目光对视。
  大伯娘随即喝道：“看什么看，还不滚回去睡觉，都几点啦，难道明天又想上课睡觉了吗！”
  大伯闻声站起来，赶忙走出来，在门口看到我被他老婆训斥，马上拉我到一边去说道：“乙阙，快进来，不用和你大伯娘一般见识，她的脾气就那样，这么多年了又不是第一次，快回去睡觉吧。”
  大伯娘甩了一下她新烫的大波浪，扭着硕大的屁股一颠一颠地往外走去，经过时还嫌我碍地方，故意挤我到一边去。
  待她走远，我无奈地自嘲道：“被这胖大婶天天骑在头上拉屎撒尿，这怪得了别人吗？要怪就怪自己不争气。”
  大伯安慰道：“别这么说，看开点，以后还有大把事需要你面对。”
  是的，以后还有大把事需要我面对，就比如高考后要面对的事。
  有时候，我也曾想过，难道高考完了之后真的是直接出去打工吗，没别的路选择了吗？
  对于爸妈，我是没想过依靠，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他们长啥样，也不知道他们在何方，找他们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切实际的事。
  所以，现实给我的答案确实是如此，高考失败，要么就复读，来年再拼，要么就出去学一门技术然后打工。
  不过，前者是不可能的了，以目前的这种心态，根本就是无心向学，怎么可能再熬多一年，现在高中三年都已经够我喝一壶，再来多一年也是于事无补。
  或许，只能选后者了，这个答案，早在高二时就已经有了大概的知晓。
  现在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我也说不出来，只能简略地概括生活麻木，行尸走肉，颓废地赖活每一天，在别人的印象中是个不求上进的人，但谁能真正明白我的内心呢？
  我内心追求的是什么，从没有人过问过。
  周围充斥着的，都是辨分好坏的成绩，为了应试教育的分数。
  我深深地感受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围人，甚至影响着几代人。
  每当说起自己向往的是一种自由时，最后都会被曲解成，为放纵找借口。
  大伯见我出神，喊道：“都十点了，你还没吃东西吧，我进去煮个挂面给你吃。”
  我连忙婉拒道：“不用了，这么晚了，就不用去厨房里麻烦了，我自己出去大排档随便吃点就好啦，晚点再回来。”
  大伯沉思一会，道：“也好，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