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进山
作者:
饮尽乞峰雪 更新:2021-03-24 01:24 字数:3177
言罢,于吉离去。
屋内又安静下来。
袁买给自己斟上半碗酒,然后侧着身子,右臂靠在案上,小口小口地啜着。他左臂伸展开,撑在案几边缘,富有节奏地敲击着案棱的纹路,眼神迷离。
他每啜一口,眼皮便跳动一下,瞳孔中的光芒也随之绽放。待到碗里的酒喝完,干脆合上眼,轻梳眉心,仿佛喝醉了似的。
静默良久,孙策忽地问道:“显雍,可是打算独自一人进山?”
敲击声停下了,袁买睁开眼,正起身,偏向主位,轻声说道:“理当如此。”
孙策眯起眼睛,指着外头,逐字逐字地说道:“贤弟莫非轻易信了,那于吉之言?”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袁买笑着迎上孙策的目光,同样指了指外头,说道:“我只知道,张宝必在那里。”
“若是陷阱呢?”
孙策语气又重了三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袁买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了许久才止住,又化作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最担心的是,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孙策一听,猛拍自己脑门,自嘲笑道:“嗨,不愧是显雍,这份胆气,着实令我惭愧。不像我,年纪越大,反而胆子越发小了。”
袁买不以为意,淡淡地说道:“小弟只是无业一身轻罢了。伯符兄肩负江东百姓的期望,怎可轻易犯险。”
尽管袁买已旁敲侧击,不出所料,孙策还是固执己见。他斟着酒,说道:“显雍只管自己,却也勿要阻拦我上山。”
袁买暗自摇头,他知孙策心志坚定,一旦定了主意,别人无法动摇,只好问道:“伯符兄,何故赶这趟浑水?”
孙策将酒斟满,敬过袁买,呡上一口,说道:“我并非顽固不化之人,此事本与我有关,说来话长。这玉玺原先曾落于我父亲手中,后来父亲走了,又传到我手中。”
“哦,竟有此事?”
袁买倒是惊讶于传国玉玺还有这么一段波澜曲折,这等秘密自然只有相关之人才会知晓。不过,有许多秘密,当时看可能是秘密,多年以后在看,也就是笑话罢了。
“这宝玺,是父亲讨伐董卓时候,攻入洛阳,偶然间觅得。原以为天佑我孙家,谁料却是噩梦的开始。”
“我父本是性情豁达之人,急公好义,却不会屈居他人之下。可自从得到传国玺,成天神情恍惚,常常独自一人呆着,还愿意投奔到袁术帐下,为他攻打刘表,最终身中暗箭而亡。”
“然而,等我通过父亲的遗物,找到玉玺,方知它才是罪魁祸首!”
孙策喝一口酒,说一句话,喝完一碗,又继续斟满,说到此处,已是真的有些醉了,声音也变得愈发响亮。
“这,这东西,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只要看着它,不,不不不,哪怕仅仅是和它在同一个屋里,你就会想要占有它!它会在你心里会喃喃私语,日复一日地告诉你当皇帝的好处,好像要把你全部的欲望都给挖出来。不然,就不让你安宁。”
“更可怕的是,它还能让你变强,肉眼可见地变强!是不是觉得这是好事?刚开始我也是这样以为的,结果就是这样!”
说完,孙策猛地一把拉开衣襟,露出胸膛。只见胸腹之间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疤痕,每道皆有一指粗的深浅,光看在眼里,便已觉得疼痛无比,无法想象身体主人是如何承受的。
孙策重新围拢衣襟,讪笑道:“能留一条命,实乃万幸。那东西里面好像藏着无穷无尽的元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一旦你借助它练功,便成了它的奴隶,再也无法摆脱。借得久了,一日不用,五脏六腑间仿佛毒火灼烧,三日不用,便全身经脉皆疼痛欲裂!”
听到此处,饶是袁买,也倒吸一口凉气。他原本从老人出听得玉玺之秘,以为妙用无穷,不想竟是如此歹毒之物。或许这是始皇制作时设下的禁忌,非天子不能用?
既然如此,孙策又是如何解脱的?
见袁买面带疑惑,孙策又说道:“定然是父亲在天之灵保佑,不让我孙家就此落魄。当时我靠着自残忍耐了许久,实在支撑不住,以为命不久矣,不想华仙医正好路过。”
“仙医真乃神人,将我开膛破腹,刀到病除。我才终于知道,原来人身体内竟然是如此景象。只是,仍有些丹毒残留难除,落下了点病根。”
“是故,我将玉玺送给袁术,换来兵马粮草,重返江东,方有今日之业。怎奈仙踪难觅,一直无法报答大恩大德!”
说完,孙策又一口干了碗里的酒,醉意朦胧地半卧在案几上。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玉玺,居然迁出了这么多曲折往事。再想想袁术那离奇的称帝举动,莫非也是受了玉玺的影响?如今这一切已深埋尘土,不得而知。
“伯符兄的心情,小弟深表理解。可既然脱身苦海,又何必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
孙策先朝袁买轻笑一声,随后目光一凝,寒意慑人,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张宝也好,于吉也罢。图谋玉玺、祸乱天下者,死!”
次日,末时。
一听袁买要进山,两个小祖宗也不甘寂寞,直嚷嚷要跟着,又是撒娇,又是装哭。袁买心软,也不舍得凶她们,实在没办法,只好签下各种不平等条约,才终于安抚好。他又将刘力留在县城,这家伙稍稍从晕船的劲里缓过来,反正也派不上多大用处,在辛毗身边正好有个帮衬。
处理好这些事,袁买便动身,同于吉、孙策一行,前往于吉的道观。
孙策这趟显然准备充足,不但周泰随行,还从亲卫中挑选了五十名精锐,这些都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子弟兵,情同手足。一个个强壮干练,身着鳞甲,头戴铁胄,腰悬环首刀。其中三什背着镶钉皮革长盾,另外二什背着强弩。孙策未携带他的霸王枪,却也带来了趁手的短戟,周泰则与卫士们一样。瞧这阵势,莫说一个张宝,便是三个张宝,又待如何?
相较之下,袁买仅仅随手取了一柄剑,依旧青衫飘飘,酒囊伴行,倒像是春游一般。其实,原本他连剑都不想带在身边,只是看到孙策一行如此隆重,实在过意不去。
但他走在山中,一路上也不跟着大部队,这里折一枝,那里采一叶,好不闹腾。忽然,他发现一朵不知名的淡黄色山花,花蕊鲜艳火红,好似一只正要展翅的蝴蝶。袁买小心翼翼地摘下,像捧着世界上最宝贵的物件,然后仔细掸了掸胸口,认真别上,才心满意足地追上人群。却依然吊在队伍最后头,东摇西晃地打量着山里的环境。
前前后后大约走了一个半时辰的路,走到连太阳都被山遮住大半,阳光也大都被树荫拦下,终于见到牌楼。
“诸位,请在前殿先歇息片刻,待贫道去后院收拾收拾。”
老道士走了一路,精神反比年轻人更好,他将一行领入山门,唤来童子招待,便翻门去了后院。
孙策注视着那尊无名像,周泰依旧紧随左右。五十名卫士挤在前院内,像是胖子穿了件瘦衣裳,撑得慌。可他们一声不吭,前胸贴着后背,静默杵着。袁买无聊地拨弄着树上挂着的钱串子,来回发出“叮铃叮铃”的撞击声,除了几个好奇心颇重的道童,并没有人理睬。
“久等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于吉便回来了,把客人们领到后院,安排住宿,“小观狭窄,除了贫道休息与做功课之处,拢共还有七间屋子空着。我让童儿们挤到一间去,剩下另有六间,只好委屈诸位了。”
“哪里话,让仙长劳心了。”
孙策随意回了一句,四处打量。一株巨大香榧立在后院正中,当真是老树盘根,四五人合抱的主干,虬曲直上,欲冲破天际。枝干向四周蜿蜒盘旋,几乎遮住了整个院子,枝叶茂密,好一面天然的顶棚。
孙策偏了一眼袁买。
“别管我,你们分着住就好。”
袁买走到大树旁,拍拍树皮,还真结实,仔细一看,枝头茂叶里,还零零散散藏着绿油油的果实,回头说道:“我就睡这儿。”
“这哪成?要不贫道再看看,能不能再挪个空屋子出来,哪怕地方小点儿,总比睡树上强。”
于吉正指挥着道童整理各个屋内的东西,好腾出地方,一听袁买要睡树上,自然不能答应,失了主人家的礼数。
却被孙策一句话敲定下结果:“无妨,就这样吧。”
袁买啥也不说,就笑嘻嘻地倚在树旁,抬头数着枝上的果实,看起来像是已经打起了它们的主意。
见此情形,于吉只好继续督促道童工作,并向孙策说明道观的情况。院子外有个水缸,一大早都有童子挑来水,可几十人的饭食他们却承担不起,幸好孙策早有准备,每人都带了五日的干粮。好像生怕孙策不满意似的,老道士又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又等道童干完活,客人们都看过房间,才告辞回屋。
这时,天早已灰茫茫,隐约可见月牙的倩影。可能是在山里的缘故,黑暗降临的特别快。
一眨眼,黑灯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