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父与子
作者:
饮尽乞峰雪 更新:2021-03-24 01:24 字数:3300
“简直胡闹!”
一声愤怒的吼声从堂内传出,震得众仆心惊肉跳,年长的仆从赶忙拉扯着年轻的,一溜小跑地躲得远远的。什么该听到,什么不该听到,他们心知肚明。
堂上,袁绍骂完一句,自觉有失礼数,强行压下心头怒火,平复情绪。他站起身来,快步行至袁买身前,见他仍神色平淡站着,还露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凝目沉声斥道:
“为何应下如此无理要求?”
“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袁买越看这个小儿子,就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他,就像有层层迷雾始终阻挡着他的真实视线。
自从袁买一行回到黎阳后,袁绍从辛毗处已获知江东一行的详细情况。与孙策生死决斗,并将其诛杀——这般匪夷所思之举,袁绍简直闻所未闻,幸好知情者极少,皆被孙权禁口,不然传了出去,让天下士人如何看待?
也许是佳话,也许是丑闻,无据可考,不能妄下结论。可袁绍绝不想在这紧要关头,承担未知的风险,他也不希望袁买背负上一个可能的骂名。在这个时代,名声对一个人来讲,有多少重要,袁绍有着切身体会。
“我与伯符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请求,我若忍心拒绝,岂非教他死不瞑目?”
面对袁绍近在咫尺的质问,袁买终不忍心再让他生气,刻意收起笑意,正正经经回道。
从小到大,袁买还是头一回见袁绍发出雷霆大怒,没想到他心目中一向儒雅温和的男人,也有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时候。
但无论别人如何看待这件事,袁买心中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后悔。若是真有悔意,也是后悔自己还不够强大,在灵界中浪费太多时间;后悔自己没有看穿张宝的诡计,导致孙策不得不拿出用来续命的丹药。从他将剑刺入孙策心口的那一刻起,他已下定决心,誓要诛杀张宝、夺回玉玺。
“你——”
袁买的回答,让袁绍一时噎的说不出话来。他还能说什么呢,痛斥袁买重情重义?人生中不如意常八九,许多事情往往出于迫不得已与无可奈何,恐怕袁买心中也并不好受。
想到此处,袁绍不再多言。不过,他若知晓这场决斗,袁买也是冒着险些死亡的危险,又会是何样心情?
但孙策之事仅是其一,袁绍之所以发下大火,另有缘故。他又继续逼近一步,距离袁买只有一尺。袁绍身材高大,比袁买还高出小半个脑袋,此时居高凌下地直视袁买的眼睛,问道:
“你不是自诩聪慧?我让你随佐治去一趟江东,究竟因何缘故,你可清楚?”
“...不知。”
袁买闻言一愣,老老实实回答道。
袁绍无情地嘲讽道:“连这点都看不透,想来你能从许都脱身,也是全凭着运气。”
虽然袁绍说的毫不客气,但确是一语中的,袁买竟无法反驳,只好讪讪地摸着鼻子,沉默不语。
袁绍见他这副吃瘪的样子,心里也稍稍顺畅了些,他一边左右来回踱步,一边将详情缓缓道出:“你在许宫中,当着天子与许多朝臣的面,险些取下曹操性命,这让你名扬天下,却也让你惹祸上身。受此奇耻大辱,曹操恨不得啖汝肉、饮汝血,又岂会善罢甘休。”
“我让你去往江东,正好可以避一段时日的风头,待我大军起征,曹擦也再无心思对付你了。可谁成想,你居然在江东也能捣鼓这些麻烦事出来,不得不早早归来。”
经袁绍一说,袁买终于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但当时袁买一门心思扑在追踪张宝与玉玺之事上,哪里顾及的上其他。慢说他未曾想到这层用意,就算猜到了,结果大概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只好苦笑道:“当时还真没想到那么远——”
话说到一半,他犹豫着是否要把玉玺的事情说出来,转念一想,若将真相告诉袁绍,岂非又要捅出一个天大窟窿来?
见袁买吞吞吐吐,还未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袁绍定住身,厉声喝道:“你哪里是没想到,是压根没往那儿想!”
“我岂不知你那点心思,倚仗武力高强,便不把个人安危放在心上,以为天下尽可以去得。莫非你闯了一趟曹营,袭了一回许宫,真就是所谓的天下第一?此乃匹夫之勇也。”
“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备以其所好,反自为祸。若论勇武,前有项籍,后有吕布,皆万人敌,可他们最终又落得何等悲惨下场?”
“为父明白,你真心想为家族出一份力,但战争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左右。你若真的有心,在公与身边多看多学,将来好帮助你几位兄长,为父便倍感欣慰。”
袁绍这一番话,初始尚且说的严厉,到后来也渐渐柔软下来,还有些悲凉之意,脸上的皱纹似乎也随之增多些许。
袁绍久居高位,城府深不可测,平日里极少会滔滔不绝地说出如此一大番话来,更不会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儿地倾出。只因他深爱着袁买,害怕某一天突然失去袁买。他也同样爱着其他三个儿子,爱护袁氏一族上下,心系治下的黎民百姓,几十年如一日,因而他的仁爱之名远播北方。即便这样的爱会很累,他依然会坚持到底,直到他再也无法爱了。
袁买头一回听到袁绍的肺腑之言,突然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竟未能从袁绍的角度考虑过。他自忖本领高强,不甘寂寞,一心想要帮助袁氏战胜“曾经的命运”。可在袁绍眼中,也许只是一个无知的孩子,仗着些许武力,在悬崖边缘肆意妄为,直教人担惊受怕。
全天下的父母与孩子之间,岂非都是这般心思?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对错、辩得明是非?
望着眼前依旧高大威武的父亲,袁买却仿佛看见一只苍老疲惫的雄狮,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寻思半响只说出五个字:
“孩儿知道了。”
声音很轻,还微微有些颤抖。
然后,他见袁绍似乎略微有些疲倦,便长揖告辞。
刚一迈出门外时,他忽然心中一动,回首望去,见袁绍仍在原地注视着他,于是又拜了一礼,再转身离去。
袁买怀着惆怅的心情,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见刘力闲着无聊,正在甩一套棍法,舞得虎虎生威,好不威风。小宪英则站在一旁观看,还时不时从腰间系着的一只布袋子里掏出一颗枣子,投入嘴中。吃完以后,她竟将枣核扔向刘力,随即便被一棍子击开,乐得她蹦蹦跳跳地直鼓掌。
这时,正巧一枚枣核折射后飞向袁买。他二话不说,掐指一弹,指尖与枣核接触的一瞬间,宛如挽弓射箭。只听得“砰”的极轻微的一声,一股强烈的气压从指尖迸出,枣核视如无物一般穿过密不透风的棍雨,狠狠敲在刘力的侧脑勺上。
“哎哟喂——”
刘力被敲得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没跌倒在地,往脑袋上一摸,痛的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竟肿起一个小包来。
他猛一转身,手中长棍顺势横在胸前,正待骂娘,就看见袁买站在那儿。小宪英早已跑到袁买身边,一手扯着青色衣角,一手捂着小嘴偷笑。
刘力憋了一肚子委屈没地儿放,只好幽怨地蹲下身,将棍子随意仍在地上,哀声叹气道:“公子,您老撒气也别往俺身上撒啊。莫看俺这么大个头,真不经打。”
“这套棍法的路数倒是有趣,从哪里偷学来的?”
袁买也不理睬他的胡言乱语,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跟前,在他头上运气一抚,没多会儿功夫,肿块便消了大半。
“公子你一定猜不着,”刘力本想卖个关子,却被袁买稍一按,痛的嗷嗷直叫,连忙说道:“吕布,吕布教的。”
“那就难怪了,吕奉先一手方天画戟威震天下,戟法虽与棍法不同,倒也有相互借鉴之处。可惜学岔了,被你胡乱使来,反倒跟个绣花枕头似的。”
袁买却丝毫不惊讶于刘力能得吕布指点,给他头上治好以后,便拾起长棍,随意挥动起来。
这杆棍子约七尺,刚好一人多高,但在袁买手中舞动时,好像短了几尺。袁买一前一后、不紧不送地握着,挥的非但不快,反而慢如蜗牛。动作一慢,招式就少了美感,而他或上剃、或下滚,每每出招大半截,就回势收于中路,教刘力看得好不难受。
见刘力不以为然,袁买笑道:“你试试看,能否近得我身?”
刘力嘿嘿一笑,也不着急抢攻。他估量着长棍伸展的最大距离,站到那边缘上,然后眼瞅着袁买的棍势正逐渐收拢,脚下突然发力,大步蹿出。
眼看他第一步将要落地,一道长影从暗处闪出,棍尖不偏不倚地刚好抵在他的喉间,顶的他那一步竟无法再向前分毫。
“哇——”
小宪英虽然看不懂这一棍的精髓,但不妨碍她小小地拍一下马屁:“师父哥哥最厉害啦!”
“这,这,这——”
刘力摸着喉咙,脑海中不断回想那一棍划过来的一幕,初始速度分明不快,只是半路突然加速,路线又奇贵无比,令人避无可避,左思右想仍不得其解,只好舔着脸问道:“公子,咱这叫啥棍法来着?”
“打狗棍法。”
袁买随意取了名字,听得刘力老脸一黑,小女孩则咯咯直笑。
“好了,不逗你了,”袁买收起笑意,认真说道:“这一个多月以来,击水功课练的还不错,很有长进,差不多也该教你些真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