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意
作者:饮尽乞峰雪      更新:2021-03-24 01:24      字数:3115
  “呸——”
  刘力匍匐在土凹口,望着远处悄无声息的营寨,嘴里草茎也嚼的实在没了滋味,随意一吐,回头嘀咕道:“公子,这都派回两拨人了,咋还没个动静?”
  袁买睁开眼,面色平静地回道:“莫急,再等等。先生既然吩咐了,照章办事便好。”
  “要俺说,搁这儿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刘力又瞥了一眼军营,依旧如故,便“跐溜”地从斜坡上滑下,来到袁买跟前,“没准儿,在我们来之前,曹军早就出发了。”
  袁买正掸去身上的尘土,听他这么一说,手上动作一顿,盯着刘力沉吟片刻,开口道:“言之有理,我这就派人提醒先生。不,还是我亲自骑上蝶影回去一趟。刘力,你还是按老规矩,带剩下的弟兄继续守着。”
  刘力郑重地拍着胸膛应道:“好嘞,有俺在,公子您尽管放一万个心。”
  袁买点点头,轻抚蝶影修长的脖颈,待它站起身来,翻身上马,掉头离去。
  然而刚奔出一里地,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不远处沿着路边的山坡上,一排排旌旗凭空出现。紧接着是无数曹军士卒,默不作声地从坡上冲下来,四面八方朝袁买围拢。
  袁买见形势不对,用力一拍,打算凭借蝶影的速度,强行冲破包围圈。岂料迎面一左一右闪出两员骑将,皆匹马挺枪,以关门之势堪堪截住袁买去路。
  毫无准备之下,袁买轻易不敢硬闯,迅速扭转蝶影,侧身面对两杆冰冷长枪,剑光一卷,从容卸下。
  见袁买势头已阻,来将也不执着于抢攻,反倒一同停手。
  这时,袁买已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乐进。而另一人,浓眉大眼,宽脸短须,面若冰霜,能与乐进搭档,显然也不是易与之辈。
  “袁公子别来无恙。”
  乐进虽有同伴协助,但丝毫不敢大意,一边暗暗观察袁买细动,一边严正以待道:“公子既然赏光前来,又何必着急回去,不若多留几个时辰。”
  袁买暗暗心惊,听乐进话里的意思,他对袁买一行人了若指掌,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暂未动手,如今见袁买有意返回,才不得不暴露伏兵。
  可他们竟是何时埋伏于此,莫非在自己来到之前便已撒下这张天罗地网?
  若果真如此,岂非有人早已预料到自己会来曹营窥探军情?
  想到此处,纵然以袁买的止水心境,也不禁面色微变。
  他环视四周,短短几十个呼吸间,上千士卒已悄然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却连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未发出。
  这些士卒身材并不高大,也不威猛,一眼扫过,其中不少人甚至还显得有些精瘦,但一个个面无表情,连眼皮都轻易不跳动一下。
  他们前前后后共分成三圈,每圈间隔二三丈,里圈单刀顶盾,中圈架起长矛,外圈则执一把劲弩,正牢牢瞄准袁买的方向。
  袁买心头一沉,他非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想到之前派回的探马,多半也已被截杀,这会儿又瞥见曹军分出一股人马,袭向刘力所在方向,更是心急如焚。
  但他脸上此刻已恢复平静,更给人一种智珠在握的自信,轻笑道:“文谦将军莫非还记得那一掌之仇?”
  乐进见局势已定,与身边骑将对视一眼,沉声道:“袁公子若有意赐教,在下自然却之不恭。”
  袁买从乐进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另一人的敬意与信任,想必在乐进心中,凭他二人之力,以及这上千人的重重包围,袁买已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他轻舒猿臂,指向乐进身旁那人,悠悠问道:“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在下于禁。”
  于禁的声音,同他的脸色一般,冷漠平静。
  原来是他。
  袁买听过于禁之名,其治军之能,深得沮授赞赏。袁军多次攻袭延津,皆无功而返,全拜他所赐。更有甚,他曾多次北渡黄河,攻占获嘉,大量烧毁袁军辎重,所到之处令袁军闻风丧胆。
  没想到,今日竟在此遇上。如此看来,周围那些兵卒,必是于禁手下精锐。
  袁买一面暗暗提高警戒,一面笑容如故道:“久闻将军威名,兵锋指处,所向披靡,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却不知将军的武艺究竟如何?”
  于禁淡淡回道:“自然比不上公子。”
  “哦?”袁买露出几分轻慢的神情,讥笑道:“那岂非同文谦将军一样,挨上一掌,便绵软无力?”
  “你——!”
  乐进顿时大怒,他被揭开心中伤疤也就罢了,然辱及好友于禁,岂可容忍。纵然强压之下,他的火气亦止不住地往上扬,遂亮起银枪,正欲挺身而出。
  于禁随即钢枪一伸,拦在乐进身前,平静道:“勿中激将之计。”
  于禁的话,令乐进猛然惊醒。他回想起昨日荀攸的命令,深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望向袁买的目光中,又多了几份凝重。
  见于禁压根不受情绪影响,袁买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数百张强弩虎视眈眈之下,慢说以他的武艺没有十足把握突围成功,纵然他自己能脱身,蝶影多半也会遭万箭穿身,这叫袁买如何能够接受?
  然而,在此耽误得越久,刘力那边就越危险,而沮授处,迟迟未得消息回报,无法作出妥善决策,将影响到整个战局的胜败。
  形势愈发危急,袁买心中也更加煎熬,但脸上依旧噙着从容不迫的笑容。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顷刻间乌云密布,遮空蔽日,天色顿时黯淡了三分。
  迅疾而凌乱的强风从河岸边吹来,刮起无数泥土,如同从地面掀起一张土黄色的巨型席子,向袁买这里不断卷拢而来,天地间的万物仿佛皆被这道沙尘掩埋了。
  士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的神色大变,手足无措。沙尘扑打在脸上,疼痛无比,更教人睁不开眼,纷纷支起手臂阻挡猛烈的风沙,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袁买。
  见此天赐良机,袁买哪里还有半点犹豫,即刻突围。但他并不从乐进、于禁处闯关,反而纵马返回原地,他要先将刘力救出来。
  风沙刚起时,于禁便察觉到不对劲,可尚未等他下达指令,沙尘已铺天盖地落下。此时,强风的呼啸声已完全遮掩了他的呼喊,沙尘更是阻挡了士卒们的视线,他纵有上千精兵,却指挥不动一人。
  “文则,快跟上!”
  在于禁心烦意乱之时,凭风刮沙打,乐进仍一刻不松地盯着袁买,忽然发现袁买正悄然调转马身,连忙将枪身轻拍于禁背后,高呼道。
  于禁及时反应过来,也顾不上麾下兵卒,当即双腿一夹,又朝着身下坐骑狠狠抽了一鞭。马儿惊鸣一声,如箭离弦一般,向袁买的背影飞驰而去。
  二将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他们所骑之马也非凡俗,可若要与蝶影相比,亦如萤火微光之于皓然明月。
  眼见袁买正驱马在前,二人非但不能赶上,反而距离越拉越远,短短一里路程,已拉下了近百丈之距。便是于禁、乐进,亦不免心惊胆寒,袁买如此绝顶的武艺,竟还有这等神马相助。再无重兵包围,单凭他们二人之力,想要拦下袁买,如之奈何?
  袁买在身后二人渐露绝望的目光中,终于赶回到刘力身边。
  刘力独自一人血迹斑斑地站在土坡上,身上插着两支箭,幸好未伤及要害。他一手捂在眼鼻跟前,一手挥舞环首刀,以他为中心,身前身后,远远近近,散落着插满箭矢的袁军斥候尸首,以及不下两倍之数的敌人尸体。
  剩余约有百余名曹兵,堵在他周围,也正被风沙袭扰,一时无法动弹。
  “刘力——上马——”
  袁买长啸一声,从马背上弹起,目送蝶影奔至刘力身边。
  随后,他张开双臂,猛地挥动起双袖,沙暴好似被他驯服的宠物,变化了方向,直直朝着曹兵身上扑去。
  尽管这些士卒训练有素,瞥到刘力将要上马逃走,已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却再一次被更为猛烈的沙暴击退连连,寸步难行。
  见大局已定,袁买也不愿多伤人性命,脚步轻点几下,身形随风起舞,飞至蝶影背上,搂着刘力,便欲离去。
  陡然间,两点寒星从袁买身后的漫天飞沙中一闪而出,只一闪,已闪至袁买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见袁买有何动作,一抹寒光暴出,由下而上斜斜掠过他的背后,似一道直线又似一道圆弧,将那亮点寒星尽数熄灭。
  旋即,风沙中发出两声闷哼巨响,于禁乐进从半空中显现身影,跌落地面,紧接着,两匹快马分别从蝶影两侧疾驰而过,没入前方的风沙里。
  此时再一细瞧,秋水剑仍静静地待在鞘中,仿佛从未拔出过。
  袁买轻笑一声,也不多啰嗦,只留下一句:“请代我向曹公问好。”
  话音刚刚飘落,便携着刘力,纵马远去。
  于禁、乐进紧捂着受伤的手臂,望着袁买渐渐消失的身影,眼中惊骇之色,久久不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