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伤口还在疼？医生开了一些止疼药，我拿给你……”
  “不，不用了。”
  我抓住她的手。
  下定决心了，我要给她坦白。
  我要把自己做过的所有混账事都告诉她，然后跪倒在她面前，祈求原谅。
  我把自己和伊白橙的事情，统统告诉给了她。
  一口气说了太多，喉咙都沙哑了。
  “……我已经和她分手了。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你能原谅我吗？”
  她微微侧头，依然在笑。
  “我能理解，一切都是我把你管的太严的缘故。你放心，我已经预约了无秘的营业厅，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去解除无秘。”
  她误解了我的意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傻女人，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用解除，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无秘我也会好好戴着，再也不会篡改数据了。”
  “不用，我已经同意解除了。”
  “我说过不需要了……”我失笑，“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无秘不是恩爱夫妻的象征吗？把它取消了，还怎么证明我们是恩爱夫妻呢？”
  “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声音，猛然凌冽起来，“谁告诉你，我们还是夫妻？”
  ……
  我替他说出了，他早就想说出的三个字：“离婚吧。”
  这应该是他旅游结束以后，想对我说的话。
  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次小小的旅游，把他推倒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不，应该说是偷·情。
  一次小小的偷·情，让他断了腿、烂了肺。
  当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先是疑惑不解，仿佛没听懂我的话，紧接着，便是如被劈中一般，呆滞在原地。
  “为什么……”他嗫嚅的问出这三个字，好像没听懂我的话。
  “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我站了起来，拿出一张纸。
  “这是你在网上搜索的内容——江东市哪个律所，最擅长处理离婚诉讼？如何用最快、最麻利的离婚？哦对了，还有这个问题——前妻不愿意离婚怎么办？”
  我晃了晃手里的纸。
  这是前些天，我在他电脑上找到的所搜记录，“你这里，不是写的很清楚了吗？”
  苏决脸色惨白：“……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没有这场车祸，你一定是想离婚的。但是很不幸，车祸发生了，你变成了废人。你现在一无所有了，如果和我离婚，你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所以，你不想离婚。”
  他说不出一个字。
  我慢慢蹲下，抚摸他的头。
  车祸发生的时候，钢筋擦着他的头皮过了，撕下一大块皮肉。
  现在，他连最引以为傲的那张脸，都没有了。
  “求求你……”尊严也没有了。
  “我已经计划好了，等你能出门以后，我们就去办理离婚，然后顺便把无秘也解除了，一气呵成。”
  “不！”
  他抓住我的袖子，猛地摇头，“不要，求求你，不要。”
  我慢慢抽回衣袖。
  “吴丹我爱你。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我爱你，我真的特别特别的爱你！”
  苏决，如果这句话是在你旅行前说出来，你知道我会有多高兴吗？
  哪怕你犯了任何错，我都会原谅。
  可是，没有如果。
  你已经迟了。
  “我知道你在恨我！”
  他推动轮椅，转到我的面前，急忙辩解，“你恨我以前不这么说，等到自己出了车祸，才恬不知耻的告白！”
  “吴丹，你知道吗，人只有在面临生死的时候，才会醒悟！”
  “在钢筋戳破我的那一瞬间，我的满头满脑都是你！就是在那个生死之间，我才发现，我爱你，我还爱你！”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但是我听不见了。
  因为我已经推门进了卧室，然后狠狠地关上了门。
  最后，我们没有离婚。
  苏决现在残疾了，就算想离婚，法律也不会允许。
  再退一步想想，他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突然离婚，恐怕会引来很多流言蜚语。
  算了，再忍忍吧。
  就当自己多养了一只宠物，一张吃饭的嘴。
  我拿出了比他更恶劣的态度，来对待他。
  照顾他？
  不可能。
  我还要上班，我还要赚钱。
  这些工作，交给保姆吧。
  那些粗鲁的中年妇女，对待他，恐怕不会像我那么细心。
  有时候动作大了，把他弄的鼻青眼肿，也是可以理解的。
  时不时的，我就能收到无秘上的提醒
  “您的配偶现在心情不佳”；
  “您的配偶现在情绪低落”；
  “您的配偶现在十分悲伤”……
  嗯，不管哪一个提醒，都比曾经那个刺眼的“荷尔蒙分泌增多”看起来舒服。
  一个多月以后，在苏决的强烈要求下，我辞退了那位粗鲁的保姆。
  此时，他已经装上了假肢，可以自由行走了。
  他决定重新找工作。
  但是出门以后才发现，这个社会，残忍的可怕。
  一个身体健全的人，尚不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更何况，他这种肢体不全的。
  短暂的找了几天工作以后，他放弃了。
  乖乖的回到家里，当起了家庭煮夫。
  家务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以前总觉得在家轻松，不用上班，也不用受老板的气。真的在家做过以后才发现，其实家庭主妇比谁都累。原来，家务有这么多。”
  他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拥抱我：“吴丹，以前你真的太了不起了。既能赚钱，还能兼顾家里。我苏决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找到你这种完美女人。”
  “哦？”我笑笑，不说话，推开了他的手。
  毕竟家里没有小孩，每天固定的家务，只有那么点。
  更多的时间，他无事可做。
  无事可做以后，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某一日，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
  “吴丹，你在干什么！”他的语气很激动。
  “你怎么了？我在上班。”我很奇怪。
  “你在上班？上班为什么上到了酒店里去！而且你居然在里面呆了一个小时！”
  我明白了，他在用“无秘”监视我。
  实话实说，这种被监视、被质问的感觉，的确不太好。
  “对，我刚刚的确去了酒店，怎么了？”我冷笑，“我说我在工作，你信吗？”
  “有什么工作会在酒店里——”他似乎强压着怒火，“而且无秘说，你的多巴胺分泌急速增多，正处在极大地喜悦里……”
  “我升职了。”我冷笑。
  “我升职了，所以我开心，你理解吗？”
  我突然加重语调，“我是真的升职，不像某人，是假的。”
  说完，我挂断电话，顺手将他拖入黑名单。
  刚刚在酒店里，我见了一个大客户，签了一笔大买卖。
  多巴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分泌的。
  但是，被苏决理解成了什么？这一幕，在半年多前好像发生过。
  握着手机，冷笑。
  风水轮流转。
  ……
  吴丹想离婚，但是放弃了。
  我知道她在可怜我，可怜我这个一无所有的残废。
  残、废。
  又残疾，又废物，我现在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了。
  除了一手日益精湛的厨艺，可以为她做一桌子饭菜。
  看到她吃我做的饭菜时，我才会出现一点满足感。
  心里会拂过一个念想：原来我是有用的，原来我是有价值的。
  可是，我的价值，全在吴丹满意与否上。
  我的人生，现在只能围着吴丹转。
  我现在每天要刷无数次无秘。
  她今天是开车还是坐公交，喝了什么味道的饮料，点了什么外卖，在社交网络上和谁说了话。
  她今天的心情怎么样，有没有分泌出荷尔蒙，有没有遇到让她心动的男人……
  每一丝每一毫，都是我万分关注的重点。
  每一次刷新的时候，我都在祈求老天：老天，上帝，求求你，不要带走吴丹。
  我现在已经足够悲惨了，难道还要夺走我的最后希望吗？
  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每次祈求过后，我都会嘲笑我自己——
  苏决，看你这熊样儿，算什么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不能这样的。
  在刚刚得知自己断腿的时候，我的确想过和她离婚。
  作为男人，不拖累女人，是基本操守。
  但是当我发现，自己失去了工作、手里的股票和基金，全部化为泡影的时候，我清楚地明白，自己一无所有了。
  这一刻，先前的凌云壮志，全部消失了，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松手。
  我像地球围着太阳那样围着她转，像她曾经围着我转那样围着她转。
  我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她的厌恶和不耐烦。
  “苏决你每天是不是闲的没事做？我还要工作，还有赚钱，不赚钱你吃什么？你穿什么？”
  “苏决你要是无聊，就去看电视、打游戏。”
  “苏决你烦不烦啊！滚开！”
  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
  原来，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
  她想解除无秘，但是我拒绝了。
  无秘现在是我唯一的念想，是我唯一能了解她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