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藏在夜色中，南柯顺利的回到了院子里。
  将那身染了些血的衣裳脱了下来，铺在雨中，却没有进房里换衣裳，只是收了伞坐在台阶上淋着雨，刚刚沾染了鲜血，这个时候便进房间，容易留下一时半会散不去的血腥味，若是近日他们怀疑到自己身上来，容易留下隐患。
  南柯直到这时，才大口的喘着气来，纵使先前他虐杀秦知贤的时候表现的如何残忍冷静，但终究内心还是忐忑的，不同于往日大漠，这是安宁城，说的再远再偏，也是有着衙门律法管制的地方，他不是那些可以无视世俗约定的修行者，他只是一个或许比普通强大一点的用剑之人。而且另一方面，他也不是很确定那个神秘人给他传来的消息所说属实。
  十年前，那个自称鬼先生的神秘人便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以一封又一封信件的方式，当年他怀疑过鬼先生便是师父，只是当师父得知他想要帮他报仇的时候，却是毫不留情的呵斥了他一顿，是的，鬼先生在信中说了许多，但一切都在暗示着他，那些过往坑害他师父的人，不应该那样安稳的在世上活着。
  鬼先生的信一直持续到师父去世之后，那是他最近的一次收到鬼先生的信，信中表示对于他师父的死无比的难过悲伤，并且在最后，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秦知贤，安宁城东城富贵坊。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这样确切的消息，过往的时候，他收到的信中无非是一些旁敲侧击的暗示话语，譬如当年某个秦姓兵部侍郎，私自调动南衣城兵力之事，譬如某个张姓门房，又是怎样悄无声息的在他师父的饭菜中下毒。那些事情，他有时会从师父口中听得一两句，但远不如鬼先生的信中所说一般清楚，那些叙述让南柯如同亲身经历了当年的事情一般，所以很多时候，南柯都会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师父之所以会厌倦这片人世的缘由。
  其实南柯怀疑过，那封让自己来安宁城中的信，并不是师父所给，而是鬼先生的意思，因为以师父避世不出的态度，怎么都不会像是会让他来槐安国觅求一份官职，虽然捕快可能并不在品级之中，然而那封信却又的确是师父交到自己手里，是以南柯虽然心中存疑，却无从得解。
  南柯想了很久，也便不再去想着那些事情，思绪放到城中之事上，他仔细想了想，富贵坊那边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秦知贤的确如鬼先生信中所说一般，是个纯文官，所以今晚的事情异常的顺利，或许没有先前发生的那件案子，燕捕头或许会怀疑自己，但是如今鬼脸花开一事，早已让众人心中慌乱，很难再牵扯到自己身上来。然而万事不可说绝，也需要做好一些暴露的准备。只是这几日，他却是离开不得，秦知贤刚死，他便毫无征兆的在安宁城消失，纵使是众人再蠢也能想到这件事和他有关。
  在阶上坐到半夜，身上那些有些刺鼻的血味渐渐消失，南柯将那柄匕首插回剑中，又用布条裹好，而后将那些染血的衣裳收好。
  房间里木牌无声的竖在墙边，南柯走到牌前，静静的看了许久，没有在点香，只是默默的跪下磕了个头。
  “这是第一个，师父。”
  南柯没有再压抑心中情绪，长长出着气说着，话语中有着些许复杂的快意。
  “或许我从来都没有明白过你的意思，但是这条路我还是会走下去，直到那些人死去，或者，我死去。”
  南柯沉默许久，嘴角似乎有些笑意，看着那面木牌说道：“但无论那种结果，我都能接受。”
  “我记得你说过，世界有九百九十九万里长，九百九十九万里宽，但是人间没有谁真正看到过边界在何处，只是师父，纵使人世广辽，却无处如你般，可做故乡。”
  南柯说着，情绪逐渐低落下来。
  “我会来找你的。”
  话音落定，满屋寂静。
  南柯将那面木牌收起，又将那些香炉残灰之类的东西收拾干净，先前他将那三百枝香尽数插在秦知贤身上，若是这些东西还放在这里，难免会令人生疑。
  收拾完这些东西，南柯正要上床时，却突然瞥见了床头之上，突兀的多了一封信。
  看着那个无比熟悉的信封，南柯心中一惊。
  走上前去，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来，上面只有寥寥数笔——槐都，鱼子承。
  南柯站在窗前，看着那封信，没有去找寻四周是否有鬼先生的存在。
  当年在大漠中时，他便已经试过无数次，无论怎样，这些信都会莫名的出现在他身边，而这个神秘人却全无踪影。
  只是南柯心中震惊的是，秦知贤那边他骗了他，那些香大部分没有插在致命穴位，但总有几支例外的，算算时间，这会应该恰好死去，秦知贤刚死这封信便出现在他床上，这个鬼先生，实在诡异莫测。
  而这上面的名字，应该便是下一个，需要他去杀的人。
  鱼子承，当年鬼先生提过这个名字，当年南衣城驻城军中偏将军，南衣城十万守军，便是因他谋了大将军之位，从而反戈攻向南衣王府。现而今正是新帝身旁，一品带刀侍卫。
  南柯看着那个名字，皱了皱眉。
  所以第二个要杀的，便是这个人吗？
  这已经不是很难杀的事了，单单不说他的身份，便是他自身，便是俗世之中少有的强大武者，能在当年南衣城镇守黄粱国之人，纵使只是偏将军，又哪里是一般人。
  本来在南柯的预想中，这个人应当在最后几个名额才会出现，只是却没想到，鬼先生将他放在了第二个。
  南柯沉默了许久，这才将信纸烧毁，只要是人，便总有被人杀死的可能，纵使是修行者，也有那么两三个倒霉的，栽在路边店小二手中。
  只是当他去拿丢在一旁的信封的时候，里面却掉出来一样出乎他意料的东西。
  一瓣鬼脸花从里面飘落出来，落在他手中。
  南柯惊疑的看着那一瓣还带着雨水的鬼脸花，那是一只鬼眼，眼中似乎还带着诡异的笑意。南柯与那只眼睛才始对上，便感觉一股阴寒的气息传来，匆忙移开视线时，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房中一片沉寂，南柯站了许久，将鬼脸花连同信封一同丢入一旁的火盆中。
  烧完了这些东西后，南柯这才定下心神，站到窗边看着院中的春雨。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南柯喃喃道。
  鬼先生先是要他去杀下一个人，而那个人显然对于目前的南柯而言，难度巨大，又在信封之中留下了一片鬼脸花，南柯实在有些不明白鬼先生的意图。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安宁城中城墙之上，正站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黑袍人，手中拿着一朵缺了一片的鬼脸花，静静的看着这座春雨中显得无比清冷的小城，漫天细雨飘荡，却尽皆远离他而去，那身不沾半点雨水的黑袍无风自动，隐隐显出一些纹路，若是细看，霍然便是一张鬼脸。
  夜已深，并无人发现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袍人。
  黑袍人在城墙之上站了许久，才缓缓看向那个深陷在街巷之中的院子，低声说道：“我的意思么？你无须知道。”而后他抬头看向夜空，缓缓道：“因为，这即是天意。”
  黑袍人声音嘶哑，有若冥河之下的阴风。
  漫天细雨听闻话语，都止了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