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把年近五岁的他推倒在地上。
  男人面色发红，显然是喝高了，身体左右摇摆，左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着枪，看着便骇人。
  “哥！阿离不过是个孩子！”樊婳上前一把将他抱过，跨越散落一地的空酒瓶，将他放到角落。
  “孽种！”
  画面戛然而止，他只记得眼前发黑，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便是玻璃瓶破碎的声音和姑姑的惊呼。
  樊离从床上翻身而起，他防备地环顾四周，看着自己的卧室，忽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和陌生感。
  自从半个多月前在金焱会所发病醒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忆起往事的次数开始多了起来。
  每一次梦醒，就好像是被人强塞了一段别人的记忆一般，格外难受。他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思绪异常清晰。
  这几日，他在四方堂都能感觉到，自己做起事情来更加得心应手了。更甚至，他都有些怀疑之前那个对谁都不留情面的樊离是不是自己。
  无论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现在的他就是樊离，这种智商的飙升无疑是一大助力。
  就好比看到白西延，自己总能发现他身上的怪异感——一种和如今的自己一样，格格不入的状态。
  唯一没变的一点，是他始终都相信自己的直觉。让姑姑暗中查探了一番，虽然自己怀疑的对象在资料上的信息完美无缺，但是却暴露了更多的疑点。
  根据下面的线人查探，白西延真正杀死的“底下兄弟”甚至比条子还多！
  或许别人觉得他杀人放人都是喜怒不定，可若是有心深思便可以发现，但凡是清理叛徒的行动，白西延都不会主动出现，甚至鲜少动手。
  但是一遇上每月一次的交手之战，白西延表现得比任何人都积极。每一次赛后，栽在他手里的人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他那个所谓的姑丈袁猛也是很可疑。一个街头浪子，身份却异常完整，甚至连在哪里住过吃过都可以考证，实在是太过完美了，就像伪造的一样。
  不过是翻翻几页资料，他的心中便确认了好几个卧底的怀疑人选了。这种思维敏捷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
  他相信卧底都是敏感的，再加上这些年自己一直没有怀疑过他们，只要做点小动作，相信就能证明，谁是内奸。
  “叩叩”
  樊离的思绪被打断，有些愠怒地皱起了眉头。
  “少爷，已经把您要求的女士用品摆好了。”管家对着樊离的臭脸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说道，“客房已经按照您的要求装修好了，等甲醛散完便可入住。”
  樊离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微微颔首，然后示意管家离开，准备清洁洗漱。
  两个小时后，樊离坐在书桌后，把玩着手中的飞标。在他的左手下方，赫然压着一沓一厘米高的资料。
  “有意思，那就陪你玩一玩。”他摸了摸下巴，然后还是把飞标投出去，准确无误地插在两米远处的展板上。
  展板上放着几个人的照片，大部分都已经被飞标击中，其中便有袁猛和白西延的。而他刚刚扔中的那张照片上，正是冷裕子的容貌。
  一旦下定了决心，做起事情来不过是小事一桩。他开始若有若无地疏远袁猛，许多事情都交给傅琳去处理。
  果然，当袁猛察觉到他的怀疑时，就有些忍不住了。他不过是在原本预测袁猛逃跑的那条道路上截了一个胡，就轻而易举地拔出了一颗埋藏了二十年多的钉子。
  当他把真相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退路了。条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他也不想再继续这种黑暗游戏了。在意识到警方的力量几乎渗透了整个地下势力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想再斗下去了。
  “身险泥潭的我们若是爱上了向光明而生的人，唯有将其拖入深渊，才能得偿所愿。”
  这句话，是对他自己说的啊。从冷裕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救了。全身的细胞好像都在叫嚣着，就是她了！从那次病发醒来后，她是唯一一个令他对这个世界产生熟悉感的人。
  所以，在远走之前，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把那个心怀叵测的姑娘，一起拉下深渊。
  拿仿真枪戏弄她，用新式毒品诱惑她，亲手送她到那个小女孩身边……是的，这就是他心悦她的方式。
  他不是不懂浪漫，只是，若她因此堕落而折断双翼，他便将她禁锢在身边；若她始终不屈而执着本心，他就放她走。
  他可以让她免于帮众的侮辱，但是却不允许她自在地享受他给的便利。他宁愿尽最大的努力来摧毁她的心智，也不肯把她暴露在人前受委屈成长。
  是的，他就是这么自私，只有自己才能欺负她。
  如果不让她待在自己身边，教她看清这黑暗的狰狞，她又怎么能在四方堂活得下去？
  当她拒绝留下来的时候，自己就知道，他不能带她走了。他厌倦了当樊离，做这个对自己来说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
  偷偷地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他日日与她相处，却都像是在为最后的告别做准备。
  诈死的那一刻，其实并不简单。要从一场大爆炸中掩人耳目地逃出生天，即使凭借他如今的本事，也根本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做到。所幸，他损伤的，不过是这张没有什么意义的脸。
  于是，他的生活迎来了新生。没有每日的胆战心惊，没有处理不完的帮派事务，更没有……她。
  就像当初初涉灰色地带的舞潼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学着在阳光下苟且偷生，甚至常常偷偷地远远地去看上她一眼。有时候他会想，她有没有收到自己的心意呢，会不会就此忘记了他们的缠绵？
  他不敢去想了，不知道谁会代替他与她共渡余生。樊离啊，没有人知道，他是爱得卑微，才会让自己的自尊心被所谓的“放手去祝福”践踏至此。
  岁月悠悠，冷觉的儿子平安长大，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终日难眠。然后，那一天终于到来了。能再见她最后一面，真好。
  这世上没有了她，自然也不需要他再驻留于此了。他要用这余生，去走一走他们曾经憧憬过的道路。
  “诶，是巴塞罗那！”少女的发丝被男子缠绕在指尖把玩，他侧耳倾听她清脆的嗓音，“好想出国玩呀～”
  平板上的照片被他的手指放大，男子将薄唇靠近少女圆润的耳垂，低低应道，“恩，下次带你去环游世界。”
  是什么时候的约定呢？他早已忘记了。
  脚下踩着伦敦某条小巷里的鹅卵石，他照常在一个供人定制名字的小摊前购买纪念品。
  “hernameiswut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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