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叶红莲毫无还手之意，善苗苗跟上一步，揪起他的衣领，抬手又要砸下一拳。
  这回叶红莲可不想再挨一下，双手一挥就将他撂翻在地。
  “看你对她忠心不二我才受你一拳，但以善客堂与我阁的恩怨，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善苗苗可不管有没有资格，也不在意打不打得过他，被撂翻在地又怎样，弹跳而起又是扑向叶红莲，不论结果如何，此刻就是想打他，想打死他。
  那时，就在聊轻语被甩出去那时，苗苗伸手确实已经来不及，但当时就在一旁看着的叶红莲，他明明反应比苗苗还快了半分，明明已经将长鞭握在手中，明明只需要将长鞭向外一甩就能把聊轻语给卷回来——可他没有那么做！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她被甩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她被巨龙吐息烧得灰也不剩！
  影子叹了口气，簌地窜至善苗苗身侧，在他颈脖处巧力一敲，把这个躁狂中的少年给敲晕了过去——明摆着打不过还要发疯是会吃亏的。
  叶红莲偏头啐出一口血痰，感觉苗苗先前那一拳把他牙都打松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那时怎就没有出手把她救回来，他只记得正要抬手那一刹正巧与她目光相接，看到她双眼中满是惊恐与求助——在这生死危难的瞬间，她将求生的希望寄托于他，相信他能像往常一样救她回来，可他却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一丝迟疑，就只是这片刻的迟疑便令她葬生火海。
  严子易将依旧昏睡的苏青轻轻搁在草地之上，走到狐狸身边查看那小家伙的伤势，语调平缓却又难掩愠怒之情地开口说到：“你们天机阁内里有些什么明争暗斗本宫不感兴趣，对你为何大费周章将她从鹰群中救出后却又对她见死不救也不想多问。本宫现在想知道，没了那厮，你可有十足的把握回到大景？亦或是说，你也不想回去了？”
  叶红莲盘腿坐下，已经知晓剧情的他伸手指向静静躺着的苏青，“聊轻语并不是能否回去的关键，她才是。想要回去，你把她护好就够了。”
  王羽凌步至叶红莲身前，低头看向他的双眼，“若我猜测无误，就如苏姑娘胸中异物会破体而出同理，聊轻语应是早早就发现身处此地不再受到那位大人的过多管束，许多曾经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已无需守口如瓶。就在你从险地接她回到灵心湖的途中，天真如她，想必已经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对你和盘托出了吧？因此，对你来说她是否已失了利用的价值，留着反而是个麻烦，所以便舍了？”
  叶红莲看着来时的方向——那方向是石林、是峡谷、是聊轻语殒命之地。那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傻姑娘，果真就这么死了？纵使是亲眼所见、亲手所为，若一切真如她所说，她的戏份还要继续，往后的话本还要她登台，她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死了？自己那刹那的迟疑，又何尝未有抱着一丝想要确认她先前话语的心思？若她真的就这么死了，则说明她之前所说皆是妄言，一切不过又是回到了与她相识之前。若她经历这般都还能生还，便只能相信她口中那荒诞之事都是真的，只能相信自己的一切不过都是凭人捏来造去的故事话本。
  面对王羽凌的质问，叶红莲不置一词，沉默良久之后，他站起身来稍稍环顾，双目却毫无神采如坠虚无。末了拍了拍衣摆上沾着的草屑，叶红莲向来时路走去，“我去确认她的生死，你们愿等便等，不愿等也罢。”
  蓝鳞念咒将他圈进了气泡之中扬得老高，令他即便冲破气泡也要摔个七荤八素，“正面接下一道巨龙吐息肯定没有活路，连尸首都不会留下。你非要去，我也不拦，但你必须把话说清楚再走，开门人到底是谁？别死了一个就换说是另一个，我可不想来来回回做白工。”
  “你想跟着一起回去，看好那位躺在草地上的姑娘即可。反正你也认定了先前那个已经身死，本就是一场空了，还不如信了我，再跟着他们一段时间试试。如果那位也不幸殒命，你再发难也不迟。”
  蓝鳞想想觉得有理，便将他放下，回身向其他几人问到：“你们等不等他回来？若是不等，峡谷南北横亘数百里，我们可以向北行去一段距离后再次尝试向东穿越。”
  叶红莲并不在意这行人是否会等待，落地后径直向来时路离去。
  严子易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那虚浮的步子深深浅浅，与其说想前去确认些什么，不如说只是想借着这独行的一路好好理清脑中繁杂的思绪。
  ——不知那厮到底与他说了些什么，竟令他失魂至此？
  “叶，接着。”
  叶红莲闻言回身，见严子易扔来一物，顺手便接下了：原来是那支骨笛。
  “如果你还能找见她的尸骨，那短笛或许能帮你些什么。”
  叶红莲看着手中骨笛，沉默半晌，竟又将它扔了回去，“不需要。”
  说完继续朝前走去。
  严子易接回那骨笛，重又放入袖中，低眉看了眼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苏青，犹豫片刻之后便对一旁舔舐着皮毛的狐狸说到：“护好她，等我回来。”
  狐狸低低哼了一声表示答应。
  影子见严子易走后用肩顶了顶娄古，指指苗苗：“你看一会儿，我跟上去瞧瞧。”说完也不等娄古答应就跑了。
  此时的聊轻语难道真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了？不怪别人会这么想，就连她自己也如此以为。
  就在火光即将吞噬身体的那一刹那、就在蓝鳞的水球将她团团包裹的那一瞬间、就在看见叶红莲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的那一刻，她几乎能够确信自己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近在咫尺的火光恨不得能将她双眼灼瞎，她的大脑就如同她此刻的面色一般煞白，连走马灯都没来得及跑巨大的火柱就将她整个吞没其中，超高的温度让裹覆其身的那一汪可怜的水球顷刻间汽化成雾，轰地一声爆了开来。
  这一刻，她全身心只剩下一个想法：想要得救！想要得救！想要得救！
  曾经还以为只是被汗湿的掌心竟在此时涌出了像蓝鳞念咒时才会有的清水来，可这寥寥无几的水珠还来不及汇聚一团就被那火柱蒸发。
  想要得救！
  超高的温度侵入肺腑。
  想要得救！
  不只是掌心，她全身的皮肤都开始源源不断渗出水珠，却又顷刻间蒸发。
  想要得救！
  就在她即将不是被烧死就是被蒸熟的这一刻，她的腹内忽然一阵痉挛，周身蒸发的水汽瞬间凝作冰晶、迅速将她整个身体层层包裹起来，接着便在火柱巨大的推力下，径直被推向众人视野之外——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快到谁也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当她被这一柱火光烧得荡然无存。
  极速向远处飞去的聊轻语根本无法控制身形，好在那层层叠叠的冰晶厚且松散，即使身前的冰晶被那金龙吐息化去了大半，身后余下的依旧能够将她跌落时那股能将常人拍成肉泥的恐怖力道卸去绝大部分。
  可就算只剩不到一成的力道也不是聊轻语这柔弱的身子骨所能承受的，她的整个身体就犹如被一波巨浪拍打在了岩石之上，落地那一刹的震荡生生将她多处内脏震破，脑袋嗡然作响，口鼻涌出大量血沫，就连心跳和呼吸都在这剧烈的震荡之下骤停，意识也仿若被一股不可抗拒之力极速拖向令她惊惧却又无可奈何的黑暗深渊，让她恍惚间产生了回到前世生命中最后一刻的错觉：同样是那么真切地明白自己即将死去，也同样是无计可施。
  也许当死亡降临时，时间真的会被拉长，长到足够你细细品味这一刻的恐惧。不过是瞬息之间，第一次坠崖时的所有回忆便如通潮水一般涌遍全身，紧接着便是第二次活埋之时被禁锢在方寸之内静听自己生命流逝的绝望之情漫溢胸间，短短不足一年的光景内，这已是她第三次面对死亡，她非但没有习惯，所感受到的恐惧与绝望反而层层叠加，让她从头到脚每一寸骨血每一个细胞发出了战栗与嚎叫。
  ——不要！不想就这样死去！
  ——想要活下去！
  ——美人，你我不是双生花吗，为什么没有救我！
  ——严子易，你手上不还握着九给我的骨笛，为什么不吹响它来救我！
  ——剧情大人，你不是还需要我来帮你完成剧情吗，为什么不现身救我！
  ——王羽凌、苗苗、娄古、少侠、苏青，你们不论谁都好，求求你们，快来救我！我不想就这样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被一条莫名其妙的龙喷一口莫名其妙的火给烧死！
  ——我不想死！
  本应摔得立刻不省人事的聊轻语竟奇迹般一直留有意识，在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竟还想翻身爬起。
  “乖乖躺着别动，已经没事了，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聊轻语惊诧地睁大双眼，可眼前早已一片漆黑看不清来人。脑中已是一片混乱的她分辨不出这是谁人的语调，但那句话却似有魔力一般将她所有恐惧驱散，让她松开了紧绷的最后一根弦，转眼间便陷入昏迷之中。
  许久后醒来的她茫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连自己到底死了没死也不知道。
  渐渐恢复知觉后，她感到浑身奇痒难忍，好似有千万只小虫在身体内外四处啃噬，痒在皮肤下，痒在血肉里，痒在每一根骨上，痒在每一寸脏器之中，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不痒的，可偏偏此时浑身都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再痒都只能咬牙忍着。
  依稀还记得昏迷之前应是有人前来相救，可这会儿却感觉不到有任何人在自己身侧，难不成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正当忍得快要疯了，想尽办法催动手指想对全身上下都挠上一挠时，她脑中忽然又响起了熟悉的语调：“别动，忍着。”
  聊轻语停滞一刹，带着些吃惊却又有些觉得理应如此似的问到：“是你救了我？”
  “那种情况下除了我，你觉得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这时不论零回答她什么，她都会感到安心，下意识问出的那句话不过是为了再听一次他的声音，好让自己能够确定此时在看护着自己的人真的就是他——只要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还在，那么零就是自己生命最大最可靠的保障。
  一旦确定了生命威胁不复存在，聊轻语竟是瞬间切换了心情，嘴贫起来：“那可说不准，万一是我运气好遇到了这里的什么神仙，他看我天资聪颖秀外慧中，一抬手就把我救下了，顺便还传授我仙术，送我法宝什么的，从此我就走上了寻仙问道的路子。”
  “少做梦，言归正传，听好了，你全身上下就没有哪怕一寸地方是完好的，烧伤和骨折什么的就不提了，重点是脊椎都断成了好几节，内脏差不多全裂了，脑壳也破了，脑组织有没有损伤暂时还不清楚，四肢就更别说了现在就是个摆设。我已经把手边临时能调用的所有药全都用在了你身上，会痒是因为伤口正在极速愈合。这破地方不仅降低了药效，也降低了恢复速度，你要是在这个时候乱动导致刚修补好的地方又错位裂开，短时间内无法把药续上，那你基本上算是个死人了，就当我没来过。”
  聊轻语听得目瞪口呆——抛开伤势先不提，脊椎断裂、内脏全灭，这都能救活？那药怕不是姓仙名丹吧？
  “你到底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神仙国度，随手就能弄来这么厉害的药？”
  “谁说是随手弄来的了，这药想要绕过系统监控私自使用的话难度超过你的想象。”
  聊轻语其实并不关心这药来之易不易，也不想去思考剧情大人说这话的具体含义如何，只是想随便起个话题，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零先前把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她当然是一丝一毫都不敢动，可那痒在每一寸血肉的感觉不是说忍就能忍下，若不将注意力转移开来，恐怕就是冒着缺胳膊断腿从此生活不能自理的险也要在能动的时候挠上一挠。
  顺着零方才的话题，聊轻语继续随口问着：“为什么要绕过系统监控，难道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还问我为什么？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我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心里没数？”
  “啊？我心里应该有数吗？”被零这么一问聊轻语反倒糊涂了，隐约感到自己似乎正在被埋怨，可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是该遭受他埋怨的，重生至今的所作所为不全都是按照他的引导而行动的吗？为什么还要被埋怨？
  面对聊轻语的疑问，零一如既往不肯耐心为她解释一二，将话题生硬地揭了过去，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顺便告诉你一声，你上辈子的事，不是我推的。”
  聊轻语还在想着上一个问题，突然又听了这么一句，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木木地复述了一遍：“不是你推的？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的死与我无关。那时候我挑出来的人选成百上千，你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连最佳人选都称不上，毫不起眼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犯不着为了拎你过来特地制造一起意外事故。”
  就像叶红莲希望她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虚妄而已一样，聊轻语也希望着自己先前那无望的猜想不是真的。当零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的那一刻，不仅是因为命在旦夕才对他的到来感到无比安心，她本能地遗忘了与他对质，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个话题能在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后再提起。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零竟然在她有了那般猜想以后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摊在了她的面前，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怎样思考，思考他的话语能否信任。
  无视聊轻语内心的抵触，零继续说到：“是我做的事随你怎么想，不是我做的别想赖在我头上。不过这件事确实太过凑巧，难怪你会那样猜想，我事后也觉得有猫腻，所以特地抽空去查了查，可惜什么也没查到——”
  “等等，先停一下！”
  零还想继续说下去，聊轻语却及时打断，无法直面的问题不是他强行道出她就能强行接受的，此时她还是选择先用其他问题好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你说慢些，容我先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以为是你把我推下去的？难道说你其实全程都在监视我？我还以为是你进不来，原来你只是懒得理我吗？”
  “首先，你全程都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我确实都知道，也确实懒得理你。你看看你自己带进来的那些人，少说也有一半以上会愿意保你性命，我还以为基本上不需要我太费心思去留意你的动向，谁晓得真的生死关头他们就那么看着，看完了就跑，头也不回。其次，我确实也是进不来。本来还以为通过种进你肚子里的那个胎儿能顺利把我也引渡到这个空间来，没想到即使这样也不行，我最多只能通过那个胎儿洞悉你的一举一动，但无法和你进行任何沟通，也就更别提现身的事了。”
  “等一下，先停一停，等我好好消化一下你说的话再继续。”聊轻语未想到零竟然真的会好好解答她的疑惑，这一解答又带出了更多的信息，这时她又回想起方才零提到过“绕过监控”的话题，前后细细思索一番，虽说一早就知道了自己肚子里这个胎儿十有八九是零通过药水给结下的，也定然会做些手脚在里面，但也始终没猜出个具体来，此时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稍稍整理过脑中纷杂的思绪，聊轻语略带迟疑地问到：“提到胎儿的事，难怪自从有了身孕以后每次你和我产生联系以前肚子都会痛上一阵，之前你提到的绕过监控难道说就是通过这个胎儿来实现的？这个胎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有，难道说你早就盘算好了要把那个东西埋到我肚子里来，还假装是为了帮我解决贞洁不保的问题？另外，是不是可以说从我受孕的那段剧情发生之前，你就已经在为进入秘境做打算了？”
  零“啧”了一声，对聊轻语的连连发问有些不耐烦，也不是说不想告诉她答案，只是嫌说起来太复杂，可能又会引得她问出更多的问题来。
  今天是零有史以来第一次成功与身处此玄妙之境的人进行沟通，甚至还能对其产生一定影响，这对零来说可算是长久的摸索以来一次从量到质的飞跃。几百年来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如今终于得以通过聊轻语的身体一览此地风貌，这一突破，聊轻语可谓是功劳苦劳全都占了，因此即使为了保她一命耗尽了自己库存中所有恢复类的禁药他也不觉心疼——不仅是要救下，她值得被完好无损地救下。
  也正因着觉得她功不可没，零在今日才特地比往常耐心不少，说出了许多先前根本不可能让她知道的东西。面对她此时的连连发问，零心里盘算了几番，虽然依旧是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决定耐下性子好好为她解释些什么，以便为日后的打算铺平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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