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作者:桂檀减字      更新:2021-04-28 03:11      字数:4838
  离山正在捣黏着药材,一名教徒前来传话,说十一娘回来了。
  离山停下了手中的活,点点头说知道,心里头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叹了一口气,心想,终究要开始了。
  眉阁里,
  “圣女,您尝尝,这都是厨房新调配的小菜,要是好,我就叫他们最近这样做。”
  杜素将菜夹紧龙长还面前的碟中,仔细伺候着龙长还用膳。
  龙长还缓缓的夹着小菜填入口中,咀嚼的十分缓慢。
  十一娘回来便见过龙长守,龙长守叫人侍候她沐浴更衣去画阁添画。
  待她收拾妥当,想来还是要先见见圣女,便先来了眉阁。
  守门侍女见她来了便要通传被她抬手止了,她本想想调皮些,叫龙长还惊讶一番,
  可她不曾想到的是,自己站在门前看着正在用膳的圣女,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她的菜色都是简简单单,皆是些易消化、易咀嚼的青菜,并无半点荤腥。
  可即使这样,龙长还依旧咀嚼缓慢,好似很难以下咽。
  她的面色白紫,毫无血色,气力也明显不足,
  这便就是那病入膏肓的人,虽活着,活的十分艰难。
  短短三日,
  她怎么变成了这边摸样,
  她心里低念,面上都是怜惜。
  龙长还此时抬起了头,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十一娘,
  十一娘回神,也对上了她的眼眸。
  龙长还并没有惊讶,
  她先前想到吓她那些,也做了罢,只是清清淡淡的对她笑了。
  她大概很累,大概很痛苦,大概很难受,
  十一娘的心里这样想着,慢慢走过去坐旁在她。
  “快去添副碗筷,我和十一娘一同用膳。”龙长还吩咐着杜素。
  “不用了。”十一娘拦住了杜素,
  她回头,笑着对龙长还说“我一会儿还要去画阁添画呢,这会儿要是吃了,画出来还指不定多胖呢。”
  说完打趣的话,十一娘自个儿先笑了。
  可龙长还的脸上讪讪的,似乎挂着笑,又似乎带着歉疚。
  十一娘看出了她的心思,将手覆在她的手上。
  “你又多想了。”
  “我知道这时候给我们添画,无非是给我们留个样子。”
  “死前能留个样子,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做得到了”,
  “更何况,还是在我们最美,最年轻的时候。比那些快要老死,或者病死的人好的太多了。”
  冷月依宽慰着龙长还,却叫龙长还心里头更难受。
  “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我说,她们一个两个都这样对我说。”
  “你们是叫我不要愧疚,可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侩子手。”
  她,是真心的难受。
  龙长还低下眉目,看着盘中还没有吃掉的菜,而十一娘也看到了那儿。
  “你看看这菜。”冷月依说。
  龙长还蹙眉,她抬头看她。
  “杜素仅仅给你布了这么点菜,还全是素食。”
  她看着她继续道“我还不知道你?你最爱吃肉食。”
  “可这满桌子的菜都是素的,而且都是易烂的,”
  “为什么如此?”冷月依问她,却又接着道。
  “我不是看不出,你快要撑不住了。”
  “如果当初我们没有被封进冰棺,我们都会死。”
  “你想想,大娘那时候都要嫁人了,却硬生生的从送亲路上被拦了回来。”
  “为的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我们能活命?”
  “别这么自欺欺人了。”
  冷月依无奈一笑。
  “这些为的都是我们的家族。”
  “都是为了我们手里守着的各家的武功秘籍和阵谱。”
  “而最终要的,还是我们身上这并未被破坏的,可以开启阵法,且能使用的最纯正也最厉害的处子之血。”
  “如果没有这些,我们早就跟着家族一起被人家灭门了。”
  “而你,又是阵中钥匙,是开启这阵法的人。”
  “你不在了,只有我们活着,这阵根本就不能成气候,只有你和南宫家的姑娘才是开启阵法的关键。”
  “而每使用阵法,你要曾受的反噬也要比我们强烈。”
  “就因为这,我们宁可去死。”
  “没人会后悔!”
  “虽然我们可能会怕,但比起家仇,那份愤怒可以战胜一切。”
  “所以我回来了,所以我们要让你活下去。”
  “坚强点,阿楣。”
  十一娘起身,走出了眉阁,
  剩下的,是在膳桌前默默思量的龙长还。
  翌日,天有微风
  “画轴你都叫人收拾好了?”离山从台阶上下来,走过去。
  “我以为你是问我怎么这么早就到地坛来了。”龙长守回他,心情似乎还不坏。
  离山听了这话笑出了声,“和你一样,我也同样又紧张,又担心,又兴奋,还又开心。”
  说完,思量了下又道,“我这样是不是有些没心没肺?”
  “拿别人的命来换长还的命,其实也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离山很是沉默,龙长守这个时候感叹很是可笑,
  龙长守回身看着布好的阵,
  这是两个主圆套成,外面一个大圆,中间一个小圆。
  大圆每一个时辰上都有一个下陷,正好够站一个人,下陷不深也就五公分左右,是圆状,
  每一个里面都刻有一种花,分别是牡丹、兰花、杜鹃、桂花、芍药、水仙、莲花、梅花、桃花、山茶花、菊花、海棠。
  这十二种花有十二名处子所守,按年龄的大小代表守住每一个方位。
  大圆和小圆中有环形的地陷没有雕刻,而它们之间的相连便是从每一个外圆上面的小圆内含有一道裂口连接环和小圆中心。
  所有的裂线都是直线,最终汇集于一点即圆心,那里就是龙长还要站着的地方。
  “这个混血迹阵让你做的很完美,完全按照阵谱所写,现在就要等到子时十分便可启动。”
  离山看着阵不由的感叹,这样漂亮的阵,却是个夺人性命的血池。
  “她们都准备好了。”龙长守轻声道。
  “是。”离山的语气有些低沉,“分开看着,等着时辰呢。”
  “长还怎么样?今天发作了么?”
  “我下了大剂量的药,施的针也没有拔出来,叫他们一直看着呢。”
  “她会撑下来的。”龙长守说出这句话,却不知道,他是在鼓励自己还是龙长还。
  山门教内,
  “你要去哪?。”
  苏红艳上前去拉苏康业。
  “康业。康业。”苏红艳叫他拉他,他却不肯理会,
  男人的力气根本不是女人可以阻拦得住的。
  “康业!”苏红艳用力的叫他想要阻止,可他哪里会管,急着要走,
  苏红艳身后,吕何楚与石宽冲出来,双双去拦他。
  “放开我!”
  苏康业大吼。
  但吕何楚和石宽还是一人一边死死的箍住他。
  “她都把东西还给了你,她都……”
  “闭嘴!”
  苏康业吼住急着想要分辨道理与他的苏红艳。
  他此时的暴怒已经掩盖了所有的理智。
  砰。
  苏红艳一惊。
  血从苏康业后脑勺流出,苏康业昏了,还好被二人正抓着没有摔下去。
  “你这是,巧巧,你怎么能这样打他。”
  苏红艳又惊又急,还有些心疼的上前,言语里含着对巧巧的责备。
  举着石头的巧巧也没想着自己砸的那么重,一时有些害怕。
  “巧巧做得对!”李伯子一边说着走了过来,“虽然拿石头打下手是重些,反倒能叫他消停几日。”
  伸手拿下巧巧的石头扔一边,拍拍她叫她安心。
  李伯子看着苏红艳,“把他扶回房去,这几日,你们好好看着他。”
  二人点头扶他回房,苏红艳赶紧去跟着。
  “红艳。”
  李伯子叫住了她,苏红艳转身,看见他伸手摊在她面前。
  苏红艳看着,知道他是在跟她要她从苏康业手里拿回来的锦囊,
  但她却犹豫,不愿给他。
  “你拿着,只会刺激康业,他知道你这个姐姐不喜欢冷月依。”
  “把它给我,我替康业保管。”
  “可是。”苏红艳很是踌躇,
  “这里面的玉佩,是我家祖传,父亲给他的。”
  “红艳。”
  李伯子叫着她,“你不是在乎这块玉佩。你是在乎这锦囊和这锦囊里冷月依留给康业的信。”
  “你以为你在护着他,可是康业不会这样想。”
  “康业性子硬,他认定的事,不是你想切断就能的。”
  “我也不能在弟弟这般境遇时,还撒手不管。”苏红艳有些急躁。
  李伯子走过去,从她撰着的手里拿出锦囊,
  “你也好好想想,最近你做的事,是否过于偏激了些,反倒是你,到底怎么了。”
  李伯子独自离开,留下苏红艳站在那里。
  苏红艳恍恍惚惚,心中反问自己,
  ‘也许是了,我到底,怎么了。’
  回到房里的李伯子坐到屋里的圈椅上打开了锦囊,拿出冷月依留给苏康业的信。
  信里的内容李伯子早已经看过,不过是些寻常告别的话。
  不过,李伯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就是这封信的语气,那是诀别的语气,是这辈子可能见不到的语气。
  但最最叫人疑心的,是这语气里带着的诀别,
  那是将死之人临终之言。
  这样的语气,他李伯子读得出来,自然苏康业也读得出来。
  所以苏康业才那样的激动,
  所以苏红艳才一直都在提防着。
  可是?
  李伯子还在读这封信,前前后后不下几十遍。
  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冷月依,冷月依,
  到底哪里不大对,他自己心里念叨,到底哪些他没有想到。
  “是那个。”
  李伯子终于想起,猛地站了起来,
  不对,应该是他最初想到却不敢想起的!
  “冷月依是冷家的人。二十世家的阵谱。和这有关系么?”
  “到底,到底你们要做什么,阿楣。”
  李伯子闭上了口,他不该将那个人的名字念出,
  身子越发的感觉到紧绷,一晃多年,
  他们,已经不在一条路上了。
  龙魔亭,四娘闺阁,
  闺阁暖暖,
  掖拽绾绾。
  梳妆台前,女子端坐。
  侍女正精心的为她挽着发髻,女子淡然的对着铜镜,
  那般样态,一看便是大家里出来的小姐。
  一旁递钗饰的侍女,时不时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位小姐的神情,但这位小姐依旧淡然,没有任何波澜。
  “小萧,把那只九蛟步摇递给我。”小侍女赶紧点头去拿。
  “不用了。”坐着小姐开口止住那个叫小萧的侍女。
  “可是,姑娘,那只步摇陪您今天的衣裳最为合适。”身后梳髻的侍女有些可惜。
  姑娘却笑了,“你是不是也觉得这身红色的嫁衣最好看。”
  “当初我们讨论,最后一日要穿什么时,还是五娘这提议叫咱们有了这个好选择。”
  听了这话,梳头的侍女心头有些微凉,
  但又不能拂了自家姑娘的意,自个勉强带笑没说些什么。
  “四娘不可惜吗?”站在窗前的侍女突咎的说了这么一句。
  “春熙,你说什么呢。”梳头侍女一惊,很是责怪她。
  “夏翚,我又没说错。哪有人赴死要穿着这样喜庆的衣服去的。”
  梳头侍女夏翚恨不能拿布塞了那丫头的嘴。
  “四娘没有丝毫惧意,难道,您不觉得难过吗?”
  那位小姐并没有因为这个侍女的话动容,她对着铜镜,笑靥如花。
  “我确实觉得这样很美,我也确实喜欢今天这身赴死的行头。”
  “怕什么?别人也许会,但我不会。”
  “圣女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我心里清楚的很,我们心里个个都如明镜。”
  “她会为我们做了我们都害怕一直下去的事。”
  “到了今天,我自己去死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活着比死要难。”
  “拖了这么多年,每一天都已经是送到我们手上的礼物,而今天穿了这辈子都没法穿的嫁衣,我很开心。”
  “至少死的时候,血染透了衣服也看出我们流过血。”她转头看向春熙。
  “但我要谢你,毕竟你是真真正正魔教的人,却在最后替我担心了一程,这份情谊到叫我觉得值了。”
  “姑娘。”
  夏翚一声姑娘叫出,泪便哗哗的留了下来,
  她跪在女子的面前却又稍稍离开些不敢打湿了她的嫁衣。
  春熙没有像夏翚那样失态,但屋里其他的侍女却也个个面带悲伤,有些也悄悄地抹着眼泪。
  春熙盯着四娘,四娘却先避开了她的眼睛。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所有人都叫我四娘,而早已没了人记得我姓公孙,我是公孙家的公孙热海。”
  她的声音变得激亢,像是鹄鸟最后的悲鸣。
  噗咚,春熙直直的滚地,她声音坚定,不卑不亢,
  “四娘放心,春熙活着一日,定会记您一日。春熙会每年忌日祭拜于您,祭拜您公孙热海!”
  “我们也会。我们一定会!”其他的人一同起承应,这样的场景叫公孙热海十分的感动,可感动的终结却是无限的悲寂。
  门吱扭一声被人打开,有教徒前来。
  教徒深深的对公孙热海行了一礼,道“马上就要到时辰了,魔君来请四娘如阵。”
  众人急急的站起来看着四娘,四娘朝着教徒点头。
  教徒伸出手去,四娘就着教徒的手起身,慢慢的跟着她走出门去。
  而她的侍女则被拦在屋内,屋子的被关了起来锁上,屋外还有两门教徒站在门前守着。
  四娘回头,眉间有些伤感,“非得至于这样吗?她们又没有过错。”
  “回四娘,这些人从您来到这里就一直侍奉,虽然我们是魔教,可咱们也不真是外头那些说的弑杀成性的畜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为了以防万一妨碍了什么,”回话的教徒看了她一眼接着道“自然还是先关起来的好,等到大事一成,他们也自然会被放出来。”
  “毕竟,魔君也没想着为难自己的教徒。”
  “您的话我明白。真是他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只要不影响到我们的事,我都希望魔君能绕过他们。”四娘看着这名教徒,眼里有些恳求。
  “姑娘的话,我一定带到。您也安心,魔君为着您,一定不会怪任何人。”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