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舟的轰鸣巨音消失，天地之间恢复平静。
  曹曦与苏锦两人走进森严赫赫的梧桐城。
  这座带着千古沧桑与风花雪月的繁华城池里，人声鼎沸，楼阁隐在古树之下，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肃穆气息。
  曹曦如今已是颇为熟悉这种处于妖魔世界的人族城池的味道，却依然情不自禁生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慨。
  曹曦突然好奇问道：“梧桐城似乎与南城不大一样，这里的灵气浓度太高了，这是何故？”
  这座梧桐城非常不凡，稍一感知，便能看见翘起的屋檐，槐柳梢头处，河中流水间等等许多平常之地，都缭绕着一股凝而不散的纯粹灵气。
  苏锦闻言，伸手指向天际剑舟过留下的空中道路，解释道：
  “梧桐村能在无数人族城池中脱颖而出，被选为筑建凤巢渡口的地点，自然是一等一的得天独厚的灵气浓郁之地。”
  曹曦听明白了，心想原来是这么个情况，估计这方圆几十万里灵气最浓郁的城池，应该是这一座梧桐城了。
  他不禁抬头打量四周，却发现此城竟然遍地都是修道者，青衣道袍，长剑古风，随处可见。
  他在蜀地白露城，难见一二修道者。
  在蜀皇城时，遇见了十年一遇的凤凰事试，蜂拥拉整个蜀地的年轻修道士，也不过数千。
  等到南城的时候，所见到的修道者，怕是只比云集一地修道者数量的蜀皇城少一点，但绝对不会少太多。
  曹曦想了一会儿，问道：“梧桐城里怕不是有几万修道者吧？”
  苏锦轻声道：“约莫是有这个数量的，当年我第一次来梧桐城，便被这里的盛况惊呆了，修道者多如牛毛，我心想南城与这里相比，也就是破破烂烂的乡下吧。”
  方圆几十万里的修道者想要远游出行，都会云集此地，这里修道者能不多么？
  曹曦开玩笑说道：“当年你小嘛，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当然心里感到震惊，我就不一样了，一路修道，经历很多，此刻便能做到心中有数，宠辱不惊，时刻淡然。”
  他一向喜欢安静，不善言谈，即便与人相熟，也是不喜欢开玩笑的。
  但是，自从与这女冠苏锦交往同行后，话便多了起来，有时候还乐意没话找话说，虽经常遭遇尴尬，却乐此不疲，大概是什么同情怜悯在心里作怪吧……
  苏锦闻言，心想曹曦的言语却有几分道理，山上修道，确实有见过众生，方知众生的说法。
  不曾想曹曦不过年纪轻轻，就有一些不俗的感悟，她便不由得对其高看了几眼。
  苏锦突然黛眉一蹙，这人又在与御罡开玩笑了？
  苏锦扬起尖下巴看向曹曦，问道：“你既表现如此淡然，那你见过太清山下，修士结庐而居，悟道修行，连绵十里不绝的风景么？”
  曹曦摇头：“并未。”
  真是奇怪的问题，我没去过太清山，怎会知道那边的情况...
  苏锦笑了一声，接着又问：“你见过中州万古长城上，几十万柄仙剑同时燃烧，毅然划过星空，落往妖魔之地的画面么？”
  这个嘛？
  曹曦自然也没有见过。
  我才修道半月，即便走的快，经历的多，但是又怎可能见的了这么多地方，中州万古长城，那得是多么遥远的地方了……
  曹曦脸色颇有些不自然，苦笑一声。
  苏锦轻撩秀发，嗤笑道：“看来你还是见的不够多啊。”
  曹曦眨了眨眼，当做没听见这句话，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揭过便可，脸皮像手上老茧，练练便厚了。
  曹曦捏着嗓子，突然转过头好奇问道：“你去过中州的万古长城？你知道那边是怎样的情况吗？真的如同传闻中的那般恐怖凶险么？”
  一提到万古长城，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白衣如雪的剑修，未小央。
  小央姑娘说让我去赤城山取剑呢，就是不知道等到那天，又是哪个猴年马月了。
  苏锦愣了一下，长睫毛垂下来，脸红了一下，她羞郝说道：
  “额，我只在书上看过，并不十分了解。”
  曹曦瞪大眼睛，随后叹息摇头，小声嘀咕道：“土包子还挺会装蒜。”
  苏锦局促的攥着袖口，小声解释道：“我常年在太清山上修道，从未出过远门，哪里看得到那些震撼人心的场面。”
  曹曦嘴里嘟囔着：“这只能说明小时候是土包子，长大了还是。”
  苏锦气恼的看向曹曦，微张小嘴，有口难言，她觉得这一个月跟曹曦相处，简直是一种煎熬，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对待她，毫不在意，完全不把她当做特殊人物交往。
  难道他不知道御罡的威严不可侵犯么？
  苏锦嗔怒道：“你这个读书人，见过御罡的怒火么？”
  曹曦疑惑的沉思一番。
  御罡的怒火？你父亲那次应该算是吧？确实够恐怖的……
  曹曦正想点头，突然好奇问道：“怒火？你不会是在形容自己吧？”
  苏锦摸着道袍袖口的纹路，脸色高冷，一幅你知道就好，否则定要教你好好做人的傲娇神色。
  曹曦脱口而出：“真是像头牛！”
  苏锦没听清：“阿？”
  曹曦猛地摇头，笑道“没事儿，夸你生气的时候很可爱。”
  苏锦哼了一声：“一点都不好笑。”
  两人在梧桐城里走着。
  突然。
  曹曦转过头，又不由自主看向苏锦，脸颊雪白光滑如瓷，极有姿色，只是眉头时常微蹙，温婉中便带着几分柔弱愁思，又是一袭古朴飘逸道袍，倒真的如那下凡的谪仙人一般。
  曹曦心境又起波澜。
  苏锦很敏感，立刻就感应到，瞪了他一眼，愤声道：“你有事没事儿，老看我干什么，没见过女的阿？”
  赶路看。
  修炼看。
  早上看。
  晚上看。
  每天看。
  到了梧桐城还看。
  烦不烦啊!
  明明在梧桐城外已经旁敲侧击提醒过你了，听不懂？装傻？是假的读书人吧？
  苏锦一向古井不波的心都被曹曦的目光看的慌慌乱，发毛了。
  曹曦连忙解释道：“觉得你好看呗，自然多看几眼，旁的人我还不稀罕看呢。”
  苏锦只觉得一阵胸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愤然道：
  “你别跟我说这些天花乱坠，轻挑至极的鬼话，绣绣不谙世事，没见过世面，骗骗她还可以，我就免了。
  你老实说，究竟为何这样做，对我有意思？我严肃告诉你，休想，你虽然是个好人，但是这件事不可能有结果！”
  她一心求道，苏府的这些事情，已经应对不暇，身心俱疲，又怎能再分心旁的事？不修道了？
  曹曦瘪了瘪嘴，道：“看就看了吧，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遇见河里鱼游，天上下雨，农人采茶都会多看几眼，也对他们有意思？”
  这是疑问的语气，答案却是肯定的。
  曹曦有时候看见街上美貌女子揽客，也会忍不住好奇之心，停下来多看几眼
  这是好奇欣赏，不是众生皆爱。
  苏锦显然不信，坚持问道：“你扪心自问，你看我的眼光能和那些一样？”
  这到令曹曦感到郁闷了，因为他真的没存那种爱慕的心思，但是他看着苏锦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便知道今天非得给她一个答案了。
  曹曦叹了口气，“哗”的一下，左手御出真气，化成一面平滑无比的水镜。
  虽然他没学过水部绝学，但是这种低级的以气化水的小手段，还是手到擒来的。
  曹曦沉着脸说道：“你自己看一看，再想一想，你现在的模样有可能让我心猿意马么？”
  苏锦凑过去，看着水中倒映的姣好面容，喃喃说道：“脸色好像有些白呢，没休息好吧。”
  苏锦转过头，问道：“你这读书人喜欢这种柔弱类型的？难怪不喜欢天性要强的绣绣呢。”
  曹曦破天荒有些恼怒，撤去水镜，拂袖说道：“我为何偷偷骂你像头牛？因为傻而不自知！你确定自己现在还是一位御罡？”
  曹曦其实想说蠢而不自知，但觉得似乎语气过重，临到嘴边，便换成了傻。
  当然，都不是什么好话。
  苏锦脸色变得难看，艰难笑道：“原来被你发现了，我以为能够掩盖过去的，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如今不在御罡境了？”
  曹曦沉声道：“我只怕你这缕残魂，比你妹妹死的早！”
  她这副虚弱模样，何谈带他前往太清山，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死在半道上，往后的路还怎么走？
  苏锦柔声道：“只要能和绣绣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曹曦脸色无奈，懒得再跟她多说了，只是心想这对姐妹可真都不是省油的灯，貌似天真无邪，貌似心思深沉，貌似无理取闹，貌似装傻充楞。
  呵，女人。
  棒极了。
  两人相顾无言，继续往前走。
  曹曦道藏气海内，黑白阴阳图与黑色虹光依然不断相撞，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这使他的气海时刻处在一种持续震荡的状态。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苏绣如今的状态差不多能做到与黑白龙鲤鱼胜负三七开了，因此她每天异常开心，乐不思蜀。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对曹曦而言，当然也有一个好处。
  至少她最近总算不在说出一些乱七八糟，诸如你的鱼又在发疯了，鱼在找死，你的气海不是鬼待的地方，读书人你要了我吧，我受不了了等等莫名其妙的话了。
  耳边清静许多。
  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距离失去控制的地步也不算远了，眉眼之间，偶尔会有黑色的气溢出来。
  曹曦不在内视气海，抬起还有些扭曲的右手，断裂的指骨间金色若隐若现，尚未完全恢复，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这对姐妹到底是怎么做，才能心狠到对自己毫不关心，还能理直气壮的呢？
  曹曦此刻只觉得有些女人就是麻烦，而有些女修道者则是更大的麻烦。
  天大的麻烦！
  ……
  梧桐城中，灵气愈发浓郁。
  越往前走，凡人却愈发稀少，而修道者在渐渐变多，气氛也变得宁静起来。
  就在这时。
  苏绣突然小声说道：“走，我带你去凤巢渡口逛一逛，那里有凤巢集市，藏着不少好东西呢，我们去碰碰运气。”
  曹曦心不在焉应道：“可以，你说的算。”
  不多时。
  两人走到一处湖泊面前，湖水碧幽如明镜，广阔无边，深不见底。
  这里是停靠剑舟的凤巢渡口。
  此时湖泊之上，并无剑舟停靠，想要远游的话，只能在此地等待着下一艘剑舟的到来。
  在凤巢渡口旁，零零散散有着几百间修道铺子，有大有小，各有不凡气韵。
  “这凤巢渡口内修道者经营的店铺，既有灵宝阁，金玉斋，仙灵居这种背靠仙门世家的大店，也有散修经营的闲散小店。”
  苏锦站在一旁，细心的解释：“灵宝阁，金玉斋这种大店里的宝物货真价实，来路清白，他们又注重名声，意在长远，自不会有以次充好的事情发生，但是那些没什么名气的小店，就不同了，鱼龙混杂，参差不齐，常常以假乱真，当然偶尔却也会存在明珠暗投的真宝贝，总之一句话，这凤巢渡口里的宝物多着呢！”
  曹曦闻言问道：“去那些散修小店里碰运气，真能淘到好东西？”
  苏镜用力点头，说道：“那些铺子里卖的的东西，有很多连铺子主人都不知根脚，若有福缘深厚者，当然能沙里淘金，以极少的白玉钱买到价值十倍百倍的东西，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划算的买卖？”
  这些铺子里，不仅会卖宝物，还会类似凡间典当行一样，回收修道者通过自己炼制，游历险境，误入遗迹，杀人夺宝等等各种途径得到的物件。
  这其中很多东西无法自用，又或者不知使用的方法，又或者眼力不够当做凡物，自然只能贱卖到这些铺子里，换取一些白玉钱。
  很多年下来，凤巢渡口来往的修道者又这般多，这些铺子里肯定还是会有些隐藏真正面目的宝物的。
  曹曦好奇问道：“要是想来这里碰运气，福缘却不够呢？”
  苏锦轻声道：“那大概会花上不菲的白玉钱，买上一堆真正的，或者伪装的很好的破铜烂铁吧，不用担心，我们都是福缘深厚者，这种事情我们遇不上。”
  但凡修道天资出众者，运气都不会差。
  她作为近些年灵域唯一登上过雏凤榜的修道者，天赋自然不用提，二十几岁便修到了御罡，进阶神速，这样的人，福缘怎会差？
  又岂是那些还在神窍兢兢业业，摸爬滚打的平庸之辈比得了的？
  苏锦这样想着，突然看向曹曦。
  年纪看着也不比我小呀，怎的修为才堪堪神窍六境，修道路走的也太慢了点，原来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如她一般……
  苏锦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说错话了，有些太直白，不太妥当，或许会打击人吧，她脸上便有些歉意。
  她正要说话，曹曦却已赞同说道：“你说的对，正是此理。”
  他知道自己的修道天赋不凡，得到过陆沉道长与小央姑娘的极度称赞，自是万中无一的天纵奇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修至神窍六境。
  这种速度说出去骇人听闻，估计都没几个敢相信。
  这一路走来，他也得到了道藏，九龙匣，黑白龙鲤鱼这些宝物，这哪一件不是大道至宝，流落世间，会引发无数人的争相抢夺。
  如果自己不冲动做事的话，他的运气一向好的让人艳羡。
  苏锦应了一声，没在多言，她自然不晓得曹曦的遭遇，这时只觉得他可真是对自己有信心呢。
  很快。
  曹曦跟在苏锦后面，走进一间叫做明珠阁的古朴店铺。
  这是凤巢渡口最边上的修道铺子，刚好在他们前行的道路上，便顺道进去看看。
  明珠阁说是店铺，其实内里装饰比之凡间经营的店铺还不如，只见几张古木桌子上随意摆着一些修道物件，远远看去，似乎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铺子里光线昏暗，最里边坐着一个麻布衣老人，打着瞌睡，应该是铺子主人的样子。
  曹曦与苏锦走进来，那老人仍然坐在里面，没起身招呼他们，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
  苏锦小声说道：“看到入眼的，或者心生莫名感应的东西，不妨买下，会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反正这里的东西大多不值几个白玉钱。”
  曹曦点头，看向店铺里仅有的几张桌子上的老物件。
  一些泛黄的古籍，残碎的铃铛，黑黝黝的七层小塔，颜色怪异的丹药，生锈的长剑等等，卖相大多不好看，当然价值也不高，不过在几个或者数十白玉钱之间。
  整间铺子里，统共不过百十来件东西。
  曹曦目光扫了一圈，硬是没发现一件真正完好的新东西，几乎全是古旧之物。
  而且，这些带着老气的物件，究竟又有几样曾经是真正的宝物，依旧保留着一丝神性，谁也不知道。
  修道者一旦造假起来，那可是能做到假的比真的还真。
  苏绣挑挑看看，最终并没寻到入眼的东西。
  苏绣对曹曦说道：“这里并没有我想买的东西，你呢，要准备买些东西么？我替你掌掌眼。”
  曹曦眉头皱着，因为他真的看上一件东西了。
  就在刚才，他的视线扫至那件东西之时，心境莫名一颤，如平静水面起波澜，似乎冥冥之中生出感应。
  那是一柄生锈的古剑
  依旧可以在青色锈斑之下，看见隐约古老文字。
  青妖。
  便是这把剑的名字。
  曹曦手指轻轻在锈剑拂过，心中的那股莫名感觉更加明显，就像是遇见了久别的老友。
  曹曦想起来一件事，他的朝露剑已经折断了，便轻声说道：
  “我如今缺少一把剑。”
  苏锦诧异的看向曹曦，又看向那柄明明很平凡的长剑，古锈斑斑，她神色不解。
  店铺里头。
  传来老人高深莫测的声音。
  “这把剑可是我的镇店之宝，你想买它阿，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