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条路，我用余生走了很多遍。
  却总也不敢走完，因为我害怕，深处等待着我的只有尽头。”
  ……
  ……
  我来到公交车站旁等待，不一会儿，一辆公车自稀薄雪雾中缓缓驶到了身前，可刚准备上车，一摸口袋除了那颗戒指外，却是空空如也，我这才想起来，由于我走得过于匆忙，结果那为数不多的几十块钱全都落在了包厢之内，一分都没能拿走。
  望着渐变阴沉的天空，我颇为无奈，现在可好，一时疏忽大意，却连坐车回家的钱都没了。
  看了看公车司机，在他奇怪的目光下，我讪讪笑过，便自觉从队伍里退了出来。
  回头望着那依旧汹涌的人潮，我苦笑道：“看来，今天还真得一个人走回去了，早知道就不逞那个强，把那些钱都要回来就好了。”
  在街旁驻足一刻，寒风忽而凛冽起来，眼看一场大雪在即，我也不敢再逗留下去，当即拉开了步伐，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我走了好久，直到双脚都快脱力，手臂与脸颊都被冻得麻痹，才不得不忍受着寒冷，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犹豫一阵还是拨通了何明的电话。
  我清楚今天何明出差去了，就算打电话给他，他也不可能立刻赶来接我，只是在这刺骨寒冷中，我忽然想听听他的声音，我想知道此刻的他正在干些什么。
  我甚至偷偷奢望，如果他能在想我，这也许也是一种难得的温暖吧。
  短暂的忙音后，我期待已久的嗓音顺着话筒传到耳朵。
  他淡淡问：“喂，怎么了？”
  听到何明平淡的语气，我却没来由欣喜起来，我一时找不到话说，牙齿也冻得直打颤，冰凉穿过喉咙，似乎要冻结我的五脏六腑。
  尽管我冷得要命，可我终究是笑开，“没什么……”
  我揉了揉发僵的双腿，整个人在大雪中凝成雕塑，我对他说：“何明，天气更冷了，你要记得加衣服。”
  “关心我，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何明似乎不太领情，“这天气你最好乖乖待在家里，我可不希望一回来就看到你生病在床……”
  “何明！”没等他说完，我又小声喊了他一句，我说：“工作别太累了。”
  何明似是觉得我话中有些不太对劲，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青青，你没在家吧？”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他，一辆公交车便拉着刺耳的喇叭从身边掠了过去。
  何明问：“你在哪儿？”
  我只好老实答道：“刚从朋友那里出来……”一抹心酸涌上鼻尖，我望着深沉的天空，大雪如絮，洋洋洒洒，街道尽头在一片寂静雪白之中，变得影影绰绰。
  当下，不忍吐露了实情：“何明，我回不去了。”
  他终于着急起来，“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过来接你。”
  “你不是出差吗？”这一下，反而是我更加焦急，“你怎么来得了？”
  “我就在分部，没去外省，”何明随口解释了一句，“你告诉我，我来接你。”
  我想了想，说：“一定会耽误你的工作吧……”
  “青青！”他粗暴地打断我：“我不想为这件事生气。”
  我终于不再坚持，回头看了一眼那金璧辉煌的娱乐会所，却突然哽咽：“我在二环路口。”
  “别走。”
  然后他迅速挂了电话。
  此后不久，越发急骤的暴风雪似要决意将我困在这个地方，我咬紧牙关，躲到了路口一个广告牌下方，望眼欲穿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我几乎是数着时间等待，当手表的分针走了数十圈之后，一辆黑色suv停在了不远处。
  见此，我几乎都没怎么细看，便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然而，等我走到近前才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车门一开，却当先走下一个穿着羽绒服的胖子，紧随而来的还有另外两个男人，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根细绳，不知干什么用，但从其不怀好意地笑容，我隐隐猜到了几分。
  借着路灯，我勉强看清了来者面容，顿时大吃一惊。
  这不就是出现在慕辰逸包厢里的那三个男人吗？短暂的惊讶之后，我脑子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跑！”
  很快思想支配了我的行动，然而，我冻僵的双腿此刻完全成为了累赘，我还没挪出两步，胖子便当先一步拦住了我的去路。
  后面有人在喊，“龙哥，这次应该不会错了，就是她！”
  被唤为龙哥的胖子，面目顿时狰狞起来：“臭女人，刚才在慕少面前不是很神气吗？你再拽一个老子看看？”
  我吓得后退，却不小心撞在目光更加猥琐的国字脸身上，他一把摁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甩着那根细绳，在空中发出呜呜响声，恶狠狠地问：“龙哥，怎么处置？”
  胖子大喝：“这还用说，当然是拉到酒店去，老子今天要让这臭女人知道我的厉害，我他妈非得干翻她不可。”
  一听这话，旁边那个男人神色间却是露出几分胆怯，他小心提醒，“这女人好像还挺有背景，慕少不是嘱咐过我们……”
  “放你娘的屁！”没等他说完，胖子当即破口大骂：“慕少没在，就是老子说了算，你要是不敢，自己就滚蛋。”
  说着，他一双火热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个圈，却是粗鲁地抓起我的手，“看看这细皮嫩肉的，老子出来混了这么些年头，还从没碰到长得这么清纯动人的女孩。”
  “哈哈哈……以前玩的那些跟她这姿色一比，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郭老蛋，机会就一次，你要是不干，就后悔去吧。”
  在国字脸与胖子威逼利诱下，那郭老蛋似也不忍放弃这难得的机会，竟点头如捣蒜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双贪婪的眼神死死盯着我说：“干，怎么不干？别他妈废话了，动手吧！”
  那胖子的手劲很大，像是铁钳一般死死夹着我的五根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我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我惊恐大喊：“你们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们……”
  “放开你？老子今晚要让你欲仙欲死！”胖子嘿嘿怪笑，在他催促下，三人拉扯起我便要往车里拽。
  我几乎是用整个身躯压在冰冷的铁栏杆上，然而，胖子和另外一人扯了半天见成效不大，当即又去抓我的脚，他一边死命拽一边怒骂：“放手，再不放手，小心老子把你这双漂亮的小手给打碎。”
  说着，那郭老蛋就要用细绳来套我的双手。
  我拼命挣扎，眼前却已阵阵发黑，望着那条空荡荡的街道，意识也快要模糊下去。
  身体在疼痛与晕眩中逐渐沉沦，我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心里便一个劲地呼喊着，祈祷着。
  “何明，何明……”
  短短的一分钟，我已不知自己喊了多少遍他的名字，就在我快要松手的刹那，我迷迷糊糊看见不远处一道车灯急切地划破夜色。
  车子还没停稳，便从中蹿下一道身影，他不顾一切阻碍冲到了近前。
  然后，我便被人放了下去。
  阵阵惊讶和怒骂充斥在这条无人的街道。
  “别碰她！”
  “哎呦……你他吗谁啊？”
  又是一声清脆至极的重拳落在了某个倒霉蛋的脑袋上，伴随着一阵难听的惨叫，那个郭老蛋捂着后脑勺重重摔到我身前。
  疼痛使得他在雪地里不住打滚，手中一根细绳却成了捆绑自己的凶器，他如麻花一样在地上扭了两下，细绳将他彻底绑死，便再也无法动弹了。
  我艰难站起身，模糊视线里，只见三个男人在雪地里死命打成了一团，他像是发了疯的野兽般，怒火充斥在他沾血的拳头之上。
  一拳又一拳，何明甚至已经愤怒得忘乎所以，那两人眼见实在敌不过，国字脸吓得落荒而逃，但那胖子却吃疼从地上爬起，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我吓了一跳，意识总算清醒过来，“何明！”
  话没出口，我便见到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衣袖，顿时一抹刺眼的血红顺着手臂洒落在了冰冷雪地里。
  我甚至能闻到，空气弥漫着热血的腥味。
  似是见伤了人，胖子也被吓到了，惊慌失措地大叫：“疯了，疯了，全他妈疯了，郭老蛋，郭老蛋……”
  两人如丧家之犬般，互相搀扶起对方，一瘸一拐地冲上了车，随后扬起一阵烟尘，疯狂逃离了现场。
  这一幕，犹如噩梦般，来得快，去得更快。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许久，我才从中回过神来，我回头看向何明。
  他衣裳被扯得极为凌乱，脸颊上不断在滴落汗水，右手手臂依然淌着鲜血，而他却好似失去了感官一般，低头凝视雪地，靠在墙壁上，单薄的身影显得很是颓废狼狈。
  我颤颤巍巍走过去，小心翼翼拿起他受伤的手臂，看着被鲜血逐渐染黑的衣袖，我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心慌意乱之下，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止住这条半指长伤口，我不断从衣服中抽出纸巾，徒劳地一遍遍擦拭。
  可当身上所有纸巾全部用完，这该死的血却依旧流淌个不停，我无力跪了下去，死死摁着伤口。
  这一条伤口好似映在了我心上，痛入骨髓，让我哭得不成人样，“何明，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么没用！”
  此时此刻，我痛恨自己所谓的坚强，我痛恨着自己的道歉，我几乎是痛恨着自己的一切……
  何明缓缓蹲下身，他不顾伤势却一把将我狠狠拥入怀里，我感到他浑身都在颤抖，不是因为太冷，也绝不是因为太疼。
  “何明，去医院吧，去医院好不好？”我哀求道。
  然而何明却只顾将我越拥越紧，我在他怀里被压迫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何明，何明……”我慌乱的语调在寒风中被扯得凌乱悠远，泣不成声。
  可无论我怎么喊叫，他都沉默不语。
  过了不知多久，我听到他断断续续说：“我不要你的道歉。”
  他微冷的口吻轻轻颤动，睫毛上挂满了冰晶，他深深凝视着我，“我没能保护好你，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有一种吞噬掉一切的恐惧在他目中慢慢放大，他无比懊悔地说：“如果你真的受了伤害……我要怎么去原谅自己？”
  “你告诉我！”两滴泪珠终于不堪重负顺着他脸颊坠了下来。
  我伸手逝去他的热泪，却傻乎乎笑道：“你来了，就够了。”
  他不再说话，捧起我的脸，贴紧额头，哽咽了许久。
  那抹痛楚彻底将他击溃，隐约间，我听到一声低沉的啜泣，随后，这声啜泣在黑夜中荡开，再也承受不住压抑的何明抱着我失声痛哭。
  肆掠的风雪几乎快要将我两人淹没在这里。
  在八年又七十七天后的这个雪夜。
  他为了我，仅仅是为了这样的我，撕心裂肺的哭声似要把漫漫长夜都给撕碎。
  我看着前方尽头。
  “何明，我好冷好痛。”
  “青青，我们回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