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平常的问候，非但没有打破冷场，反而是让两人逐渐陷入了某种异样的安静中。
  何母没有任何应答，只是静静盯着沉默不语的何明，反观何明，对于她故意的冷落，眼中却悄悄闪过一丝愠怒与厌恶。
  她淡淡开口，像是叙述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多好，你还愿意叫我一句妈！”
  这口气也不知她到底是在讽刺着谁？
  而我在背后既是惊讶又是心痛，这是一个母亲会对自己儿子说的话吗？世间所有母子间的温情，到了他们这里，毫无意外全都冷却掉了。
  少了该有的熟悉与关怀，却多了冷漠与陌生！
  我看向何明阴沉的侧脸，捏着他紧握的手……
  “何明……”我极小声唤着他，“让我和伯母打个招呼吧！”
  结果，这小小的要求，却被何明残忍拒绝，“不用。”
  这时，我注意到何母正在好奇打量着自己，没等我想好怎么应对，何母却温和地笑问：“何明，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什么吗？”
  何明硬梆梆地回：“当然。”
  何母笑得越发温柔，“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何明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面无表情地说：“你一般不会这个时间来的……”
  “是，”何母无所谓一笑，“一般情况下，我的确不会这个时间过来，”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生日蛋糕，不冷不热地嘲讽着：“可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大概是忘了，可我这个做母亲的却还记得。”
  她有意无意瞟向我，“我本想过来看望你，不过，现在看来，倒没有这个必要了。”
  语落，啪嗒一下，她竟当着我俩的面将那盒蛋糕给随手扔到了地上，地上一层薄冰很快便浸湿了纸盒的边缘。
  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就想站出去说点什么，可何母却针锋相对，“你是苏成军的女儿吧？”
  “伯母，我……”
  “别叫我伯母，”她凛冽如冰的脸色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随后，她犀利的眼神转向自己儿子，亲切笑着：“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打算隐瞒多久？”
  “我没打算隐瞒。”何明语调平平，“只是你从未关心过罢了。”
  这一句话让何母眉头轻蹙，她竟露出一副自责的模样，叹息说：“我承认，从小到大，我没有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疏忽了你，不过，何明你应该清楚，这一切都是你父亲一手促成。”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不能怪我无情！”
  她停顿了一下，一时感概万千，“庆幸的是，虽然你没有和其他孩子一样温暖的童年，但还是好好长大了，尤其是现在还成了企业老总，偶尔想想，我还是挺以你为傲！”
  “你不用以我为傲，”何明毫不留情地截断她的夸赞，“我从来都不是你的骄傲。”
  何母目光微微一凛，却还是保持着那份矜持：“不知道现在来弥补这份母爱，还来不来得及！”
  “何必呢？”何明一声苦笑。
  寒风一过，吹得人心更冷。
  沉默。
  何母仔细洞察着他的神色，命令似的口吻，表面自己的立场：“何明，我是你母亲，”
  “你不该对我抱有敌意！”
  “我想是你多虑了。”
  至此，两人再无半句话可讲。
  何母似是不太甘心，隔了半晌却饶有兴致问起我来，“不知道苏小姐父母现在在做什么？既然你与何明在一起了，怎么也该让双方父母见个面吧！”
  我吞吞吐吐说：“我家，我母亲……”
  何明抢在我前头，“别问了，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她的父母早就离婚了，他父亲早年离家，至今未归！”
  似是早已料到真相的何母，却故意带起歉意，“哦，不好意思，过去那么多年，我都快忘了，原来那件事之后，他们就离婚了……”
  “你说够了没有？”
  一股难以忍受的厌恶袭上何明眉间，他放开我，淡然地说：“很感谢你今天过来探望我，不过，你不要在她面前提起那些事。”
  何母狐疑的眼神审视了我几遍，最后却问：“她的家人知道了？”
  “他们会知道的。”
  此言一过，何母那副温柔亲切终究是被无尽冷漠替代，她声色俱厉地说：“何明，我希望你要想清楚，你父亲何耀阳是怎么死的。”
  面对她的质问，一抹狰狞隐隐在他眼角浮现，“我想的很清楚，不用你来提醒我。”
  “那好，”何母收敛起所有的情绪，似是一个陌生人般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她冷冷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望着她独自消失在远处的背影，我回头看了看无动于衷的何明，刚想追出去，却听到何明大喊：“回来！”
  “可是……”
  “没有可是。”
  我越发心痛，“何明，她是你妈妈啊！”
  何明沉着脸色走向入口，刚到电梯前却突然停下，他萧索的身姿倒映在地板上，一抹冰凉悄悄从他脚底延伸出来。
  他说的话，和他的侧影一样，滴水成冰！
  “这么多年，她依然恨我父亲，也恨着我。”
  “叮！”电梯门打开，他大步而入，楼道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我站了不知多久。
  这么一小会儿，白雪已然快要将那精致的礼盒给掩埋，我看了又看，最后不忍，弯腰捡起了被遗弃在雪地里的蛋糕。
  闻着盒子溢出的奶油香甜，我的鼻息，喉咙，心间……无一例外，全都涩涩的。
  他的生日。
  这特殊的一天，明明什么都能例外。
  可唯独这件事，为何就不能有例外呢？
  我抱着一盒蛋糕。
  见到湿漉漉的贺卡上面写着：“何明，生日快乐！”
  那么漂亮的字，此刻却模糊成了一片。
  ……
  悄然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何明没有去上班，从昨晚回家后，他便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无论我在外面叫他，他都不曾给出半点回应。
  这短短的十几个小时，我已然记不清自己在门口徘徊了几遍。
  又在不安与担忧煎熬了一上午后，我端着一盘热了数次的番茄炒蛋和米饭放到他门口，贴着门说：“何明，你一天都没吃饭了。”
  “你出来吃口饭吧！我发誓，这一次番茄炒蛋一定不会那么难吃了，不行的话，我再尝试做些其他的！”
  我说了一大堆，回应我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最后，我几乎是在无力哀求：“何明，你开门好不好，我很担心你……呐，你听到没有？”
  “我都已经在你身边了，你还在烦恼什么呢？”
  我低喃了一句，却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他，沉吟了半晌，再也无话可讲。
  饭菜又冷了。
  我也不再费心去热了，我把菜盘放到饭厅，拿起筷子默默吃了一口冷掉的番茄炒蛋。
  咸咸的鸡蛋与番茄特有的酸味在嘴里融成一块儿，比昨天要好吃多了，可我却怎么从这味道中尝出了一股苦涩来？
  我放下筷子，坐在椅子上，面对清冷的饭厅，一个劲地叹息。
  然而，就在这时，书房却传来咔嚓一声，我猛然转头看去，何明面色平静地从房间走出。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却什么话都不说，便径直朝卧室走去。
  “何明……”见此，我连忙跑到卧室去，“你还没吃饭……”
  不顾我的担忧，何明闷声从底柜取出一个行李箱，然后又取下几件外套，一一叠好放了进去。
  见他忙碌个不停，我却很是奇怪，我惴惴不安地抓着他的衣袖：“你这是做什么？”
  何明一边往箱子放东西，一边对我说：“去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干嘛？”
  面对我的疑惑，何明手中动作一顿，似是在犹豫什么，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陡然回头，凌厉地目光里，似是不允许我有半点反悔。
  他说：“我们离开这儿。”
  我更是担忧，“我们去哪儿？”
  他又转头去书房拿书和电脑，我跟在他后面，追问：“我们到底去哪儿？”
  他扣下箱子，却握起我的手，如获珍宝般捧着，“青青……我们，我们去度蜜月好不好？”
  “度蜜月？”我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度蜜月不应该是在结婚之后吗？”
  “我等不及了！”何明忽然喊了出来，他声音暗哑着重复了一遍，“我等不及了……”
  我摸着他那张英气的脸颊，柔声问：“为什么呢？”
  何明眼帘微垂，悲哀在他眼里化开，如同一团上升的乌云，很快便占据了他的眉间。
  良久，他缓缓放下我的手，沮丧地摇头，“你不愿意就算了……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话落，何明决绝地拿起行李箱，快步走出卧室。
  我急忙追了出去，就在他即将消失在大门之前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恐惧瞬间上涌，我几乎是下意识冲过去，从后面死死抱住他。
  “何明，你说过不会在丢下我，你答应过我……”我极力压着颤抖的双唇，“你走了，我一个人肯定没有勇气留在这里了。”
  他手指一松，行李箱滑落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在空荡的楼道里，传出好远。
  他松开我的手，转身说：“那就去收拾东西。”
  这一下，我怎么还敢怠慢，无论他要去哪里，无论他要做什么，哪怕是此去一去不回，哪怕是天涯海角……
  我也不愿在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而去。
  他的背离，是对我此生最大的折磨！
  等我乖乖收好行李，与何明一块儿上了车，望着那越来越远的小区大门。
  “我们还能回来吗？”
  “你还想回来吗？”
  “没有……我再想如果回不来……”
  “回不来就不用回来了。”
  “何明！”我握紧了他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我早就说过了，你难道忘记了吗？”
  他有些疑惑，“你说什么？”
  “许久之前，我就说……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何明吻着我的手背，抬起头的刹那……
  12月的这一天，他在阳光下的那抹笑容成为了我此生中最难忘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