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再见,我亲爱的(4)
作者:夕颜阳光      更新:2021-04-28 20:13      字数:3617
  这里是……
  这一觉我睡得太长太沉,思绪似乎永远停留在了过去,缓缓张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天花板上,一盏再熟悉不过的椭圆形日光灯勾起了我的记忆。
  留下一道缝隙的窗外,斜风与细雨正在阴沉天空中缠绵不休,白纱窗帘被轻轻扬起,几滴水渍溅到脸上,我用手去一拭,恍惚间却触摸到了更多的冰凉。
  一阵雨,把我从睡梦中回到现实,也把我所有难以承受的伤口给一并拉回。
  当阵阵温热打湿两鬓,沾惹垂落而下的发丝,尝到那种涩意,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
  我回家了。
  什么都没带就这样狼狈回来了。
  越发甜蜜的往昔却在如今被调制成了最苦的苦药,所有我想要留念的一切,也化为把把尖刀,扎在柔软处轻轻一碰就痛不欲生。
  走出那个地铁口,走出火车站,走过一条条熟悉的老街,走出他曾向我求婚的摩天轮……可我该怎么让自己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如果可以,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时间帮我忘记,忘记这一段不该记起的美好。
  当雨声停息,我才从床上艰难起身。
  推门而出却无意见到母亲坐在沙发上正仰头吃药,她目光一转,连忙惊慌失措地将那盒药给收到抽屉,微笑起身,“青青,你醒了?”
  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面对自己母亲总想以笑颜相对,可心底那浓郁如云的苦涩却始终拉扯着自己,让我连最起码的笑都忘记如何表达。
  我坐到母亲旁边,便听她唠叨着问:“青青,你脸色好差啊,昨天你突然不声不响地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母亲越说忧色越浓,“我们去医院看看!”
  说着,母亲便慌慌张张要去拿雨伞穿外套,我一下拉住她,“我没事。”
  “还说没事。”母亲责备起来:“昨天你都在楼道晕过去了,要不是我突然下楼,谁知道你还会坐多久?”
  母亲素来对我的谎言都相当敏感,有些事哪怕我一字不提,她也能觉察出来。这一次,母亲一如既往地看出了端倪,担忧从她脸上一敛,随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青青,你老实告诉妈妈,是不是何明那小子对你不好?”
  何明!
  我现在最不愿听到的一个名字,我拼命躲避,拼命摇头,也在拼命否认,“跟他没关系。”
  从此以后,我与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见母亲还要再问,我连忙打断她,“妈,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莲子粥!”
  “唉!”母亲叹了口气,如我所愿没有继续拷问,转而起身走到厨房为我临时的一个借口而忙碌起来,锅碗瓢盆混杂的响动里不时传来她没完没了的唠叨,“真是一点都不让你妈妈省心,你爸也是,出去几天也不见个人影,也不知你这德性,是像你爸还是像我。”
  趁她不在,我拉开茶几的抽屉,从中翻出了一盒白色胶囊,药盒上的名字被人故意撕掉了,就连背后的症状也被抹去。
  我有些不明所以,难道这是……感冒药?
  可看着不像啊!
  母亲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莲子粥过来,我接手吹拂着热气,吃了两口,便听母亲继续询问:“这次你又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我放下勺子,甜糯粘口的莲子粥在嘴中化开,莲子已经足够甜,但依旧难以化开那残留的苦味,尽管已成事实,可我却还是不愿承认。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往日留下的缺口,我低头以长发遮挡眼中那阵酸苦的惆怅,“会很久……”
  忘记回忆会很久,离开也会很久。
  母亲将我所行一切看在眼里,似是明白什么,终于不再询问,吃完莲子粥,却是花费了平生所有力气般,肚子填饱了,但脑子却空了。
  舔舐过嘴角残留的甜腻,我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日子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安静的岁月总是过得最快。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步不离地趴在桌前,窗外的雨还在下,那首歌我已反复放送了无数次,唱着无数次的悲欢离合,无数次的消融沉沦。
  听着这首歌,每当我闭上眼。
  他那双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眼眸便会如画卷慢慢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我没告诉他,他笑起来其实眼角也会翘得很好看,我还没告诉他,我喜欢他那双微冷的薄唇,因为那里有着婴儿般的柔软触感,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喜欢蜷缩在他那方坚实的胸怀里肆意追寻属于自己的温暖。
  还有好多好多,我都没能告诉他。
  他认真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吻我的时候,哄我的时候……原来有关他的每一处,我都记得如此细节。
  手机又响了一遍。
  屏幕跳跃着两个让我最不愿见到的名字。
  “何明。”
  何明……
  何明。
  你放过我,好不好。
  置喧闹的手机于不顾,脱鞋躺在床上,固执地沉浸在思绪里,最终熬不过那阵念想的我,终于发了狠,起身将电话卡拔出,如同施加酷刑般将其重重扔进了垃圾桶。
  是的,那些我所珍惜的美好,如今不过是丢进垃圾桶的一张电话卡而已。
  如此不堪,如此狼狈。
  短短三日,在他的锲而不舍下,我把白日晚上都过成了冬夜。
  我蒙上被子强迫自己睡去,屋外却隐约传来低沉的话语声。
  大概是父亲回来了,门外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有人来敲门,父亲问我:“青青,你妈说你又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我没病,你别她胡说。”
  心烦意乱犹如根根丝线,缭绕而来,我拿起枕头,催促道:“爸,你别操心了,我没事。”
  屋外传来一声叹息,我听到父亲小声对着谁说了什么,随后脚步远离。
  一直挨到晚饭之前,我收拾桌上散乱的东西,打开门,却是愣住。
  身穿休闲夹克的萧毅然堵在门口,他习惯性地单手插兜,俊冷的脸色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起了微微波澜,他淡淡开口,“你怎么了?”
  还没做好准备的我下意识便要关门拒客,可萧毅然却没让我得逞,他眼疾手快地伸脚卡在门缝,“你让我过来,就是这么迎接我的?”
  我偏过头,不愿搭理他,“我没让你来。”
  萧毅然蹙起英气的眉头,“是我误会那通电话了?”
  我默然不语,僵持了半晌终于抵挡不住他那严厉的目光,缓缓松开了门把,让开了身。我坐在床榻边,萧毅然进来环顾一圈,视线又重新汇聚到我身上,“你以为沉默就能解决一切是吗?”
  他搬了张椅子坐到我面前,“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何明?”
  我扭头瞪他一眼,“与他无关。”
  “每次你都这么说。”萧毅然嘴角一沉,“你找借口,也得换着花样来。”
  见我死活不认,萧毅然却有些怀疑,“那通电话是你打的?”
  我承认:“是。”
  “那我这不是在做梦了?”
  我还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萧毅然蓦地一动,起身关上不断飘进雨丝的窗户,转身说:“你要我带你去英国可以,但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带你过去。”
  “哪怕我同意,苏叔叔和阿姨也不放心。”萧毅然干脆坐到我身旁,“你不该隐瞒。”
  我看向他,冷冷嘲笑,“隐瞒?你们瞒我这么多年,怎么不说?那么多的事,只字不提。”我语中藏剑地直指着他,“你们都把我当傻子!”
  萧毅然眸光闪动,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神色变得越来越古怪,“青青……”
  我不想再和他谈下去,“我爸呢?”
  “在外面。”
  我起身走出,沉重的气氛随着浓郁烟味在客厅中弥漫开来,父亲沉着脸色扭头看我,我闷声坐在他对面,萧毅然也跟了出来。
  两张沙发对坐,安静得却不闻丁点声响。
  我按下心头数日以来的悲恸,坦白道:“我知道了,你们不用再这么辛苦地瞒着我了,我都知道了。”
  众人呼吸随之一顿,那支还未燃尽的香烟也微微颤抖起来。
  父亲缓缓抬眸,恐惧,悲愤以及惊讶瞬息涌入他略有浑浊的眼里,“青青,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当年所有,何叔叔死去后,为什么你们能如此狠心置何明不管?难道就因为,何叔叔把一切罪证推给你,他成了罪人,所以连带着何明也成了你们眼中的罪人?”
  “你们宁可将一切向我隐瞒,也不愿出手救他哪怕一下,你们就真的如此狠心!”一提到何明,一想起他这些年独自煎熬过的深夜,我便心痛如绞。
  他真的没有错,而我也真的不该!
  如果他们早一些告诉我,如果我能早点得知,甚至是他们当年接济那小小的孩子一次,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这么多的恩怨是非。
  可是他们没有。
  为了回避一切罪责,他们毅然决然将何明推到了悬崖边,使他一生都在灰暗之中度过,且不过问半句。
  大人的世界,原来是如此阴暗复杂。
  “青青……”父亲豁然起身,额角皱纹隐隐跳动,“谁告诉你这些的?”
  母亲闻声也从厨房走出,一脸急色:“青青,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顾父母的劝阻,我依旧控诉着当年遗留的罪行,“你们真的不用再瞒下去了,谢谢你们这些年的保护。”
  抑制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我苦笑连连,“可你们要我怎么去还他?”
  “你们难道想让我以一个罪人的身份,在他身边待上一辈子?难道忍心看着他,永远沉沦下去,他有多痛,你们知道吗?他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你们又明白吗?”一口气撕开所有的伤口,疼得我呼吸几欲停止,“你们真的太自私。”
  四周彻底死寂。
  我再也待不下去,转身便逃开,只余父亲一声又一声地重重叹息,在客厅撕扯着每一个人的情绪。
  而母亲在得知这一切后,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她像是失去了方向的风筝,跌跌撞撞扶着沙发坐下,抓着自己起伏剧烈的胸口,呼吸越发急促,表情也无比的痛苦。
  “阿姨,你怎么了?阿姨?”
  “春梅,春梅!快叫救护车,心脏病犯了……”
  我忽然想起前一日母亲偷偷吃的那盒药,原来是治疗心脏病的药物。一阵悔意上涌,来不及顾及肆意的悲痛,我回过头……
  深沉的雨夜,疾驰而去的救护车所拉响的刺耳警报。
  惊得这个四月,连哭泣都忘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