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电视，时针正好指向了午夜十一点。
  秦阿姨做完家务从厨房出来之时，我却已经穿好了外套，站在了玄关之前，秦阿姨见此忙问：“青青，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我出去走一走。”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我摇摇头，看向她：“如果萧毅然回来了，告诉他，不要来找我。”
  没等秦阿姨再问，我的脚步往前一跨，顺手把门拉回。
  这座城市的深夜像是一座无法逃离的监牢，在阵阵宁静明朗之后，潜藏的却是无法释怀的沉闷与煎熬，我徒步行走在清冷中，被不断倒退的路灯，引导向了越发深邃的黑暗。
  那样一条路，我走过了无数遍。
  却总也不敢走完。
  我又站在了离他只有不到三公里的十字路口前，四方熙攘的车流此刻也变少了许多，四个路口，相同的冷寂，唯有中间一盏不断闪烁着的红绿灯成为这单调画面中唯一清醒的颜色。
  我双手揣在衣兜里，紧紧捏着为数不多的二十三块钱，还有一把忘记交还回去的钥匙，来回徘徊。
  执念拉扯着我继续向前，而畏惧愧疚却成为了无法逾越的绊脚石。
  我在一家关门的商铺门前落坐，静看空无一人的街道，慢慢地，慢慢地被深夜雾色吞噬，偶尔一两道车灯穿破雾霾，辗过一地薄霜，有很快又消失在更深沉的浓雾里。
  过了不知多久，我的手脚都快被冷风冻麻了，才见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车窗落下探出一张笑脸来。
  “小姐，走不走？”
  听到有人喊我，我才抬起头，犹豫了片刻我起身走过去，放弃最后抵抗，咬牙吐出一个地名：“盛景天下。”
  司机笑了：“最后一班，算你便宜点。”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因为深夜交班，我临时搭了个顺风车，所以司机给了友情价，二十三块刚好付清。
  我拉开车门，走近门口的保安厅，才想起自己没有门禁卡。
  不得已，我摁响了墙上的响铃，保安伸头一瞧，竟笑了起来：“何太太，好久不见了。”
  我有些吃惊。
  这保安居然认得我，然而，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我心头却是没来由一沉，看向那条路我嘴里泛起阵阵苦涩，我怎么能回来？我怎么又来了？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将我击得连连后退，然而，不等我设法逃脱，那位似是熟人的保安已经给我开了一扇小铁门。
  我对他善意地点点头：“谢谢。”
  然后在其热情地注视下，张皇失措地举步离开。
  当听到背后铁门啪嗒重新关上，我却突然后悔了，后悔着自己的执着，我这是做什么？故意跑过来让死掉的心再死一次？还是期待着什么都不说，便与他重归于好？
  我主动离开，又再度归来。
  要是与他重逢，我该怎么去解释？
  空空衣兜里，一把小小的钥匙，却是把我手心咯得生疼，它以最尖锐的部分生生在这冰冷无声的夜里，将我从矛盾之中剜出一种难以填埋的空虚。
  我还是没能争过撕扯的情绪，整个人像是上了发条，麻木且机械地迈动双腿，一步步朝着那个不该去往的方向而去。
  最终，我站在了二十四楼之下。
  在我头顶上方，那熟悉的楼层没有一丝光芒，窗户紧闭，看不到任何一点响动，我鼓足勇气走进了电梯，不断跳跃的数字将我送往了他的家门口。
  孤独长影揉碎在一道走廊上，分隔道别后的思念没有淡去，反而是在越发靠近的步伐中变得更加明显沉重。
  我无力靠在门上，冰冷侵蚀着脸颊，却是痛得一点声响都没有。
  “何明，我回来了，你知道吗？”
  “你有在想我吗？”
  “我马上就要走了，你会来送我吗？”
  何明，何明……
  我在心中歇斯底里地喊着，然而，回答我的只有无尽冷漠，我拿出那把钥匙，我告诉自己：“我只看一眼，我来和他好好道别。”
  “无论他是否接受。”
  我缓缓把钥匙送进了小孔，轻轻一拧，房门咔嚓一响便轻巧地打开了。
  心脏跳得越发厉害，透过门的缝隙见到客厅漆黑一片。我定住不安地心神，悄然走进，生恐触碰到了这里的安静，小心翼翼地开了灯。
  家里没人。
  也什么都没变，然而茶几上摆满了不曾出现过的空酒瓶，还有装满了烟蒂没来得及处理的烟灰缸。哪怕他已离去，但弥漫在客厅的浓重酒精气味与烟味，始终未能散去。
  见此，我的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坠落了下来。
  散乱的酒瓶，满缸的烟灰，可以想象，在我离去之后，何明是陷入了怎样的一种浑噩之中。
  自从那灰色的一天结束，他就再也没有清醒过。
  我撑起身体走进卧房，这里保持着我离去之前的样子，甚至连那个我随手丢在床头柜的帆布包都没动过。
  衣柜里也变得凌乱不已，他的西装领带随意堆在角落，然而，另一边我那些还没带走的衣物却是叠得整整齐齐。
  我轻轻靠在床边，似是一种久违的柔意还在这方小小的空间盘旋。
  离去的日夜，他大概也是靠在这里，一遍遍温存着那些过往。我手伸向枕头却无意找到了那张藏匿在下的照片。
  看到往昔熟悉的样貌，曾倾斜进图书馆的那抹阳光，如今却怎么也照不进我的心里。
  我捧着照片，
  寂静的深夜，我却如同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岁月里的点点滴滴全都汹涌而来。
  “青青，我是这样地爱着你。”
  “青青，我们再来一次。”
  “记得早点回家。”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每次他逗哄我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从来都不知道，哪怕是他生我的气，也是感到无比满足，我也从来都不知道，他真的一直一直都在等我回来。
  风过暖阳，雨停春季。
  怅惘却在发酵，思念却成烙铁。
  而我如今只想借一双耳，将心事说给自己听。
  ……
  我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睡着的，待得天边一缕晨光静悄悄落在脸庞上，才听到空荡的屋子传来了细碎响动。
  我这才从惶惶睡意中清醒，还没等我意识醒转，一双手便已轻轻落到了我肩膀上。
  我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去。
  那张俊冷的面孔之上，此刻全然被压抑的怒意占据，我没想到萧毅然居然会找到这里来，我惊慌起身，那张照片却无意从胸怀飘落到了地板上。
  无暇他顾，萧毅然便淡漠开口：“你该把外面的门给关上，不该给我这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我目光闪烁着惊恐，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毅然把我从地上牵起来，他的话让我背脊发凉：“宝贝，梦醒了吗？”
  “萧毅然……”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萧毅然鬓角的青筋微微跳动着，英俊的脸颊霎时变得有些狰狞，他低声咆哮：“我真该把你锁起来。”
  我被萧毅然拽着离开了这里，仓皇之中，那把钥匙也啪嗒掉在了地板上，清脆的一声，切断了我与他最后的一丝羁绊。
  “萧毅然，不要……”
  萧毅然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大门。
  而他重重地一下，将我彻底阻断在了外面，不顾我重叠的悲痛，萧毅然一把将我抱着送进了电梯。
  “萧毅然，我不会原谅你。”我被他抵在墙上，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谅我？”萧毅然阴狠地咬牙道：“青青，这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我告诉过你，你休想和他再有任何联系。”
  “你要哭要闹，我都随便你，但唯独这件事……”
  他以极度冰冷的口气警告我：“宝贝，别再有下一次，千万别。”
  被悲伤折磨得难以忍受的我，绷紧的那根线终于在他威压中彻底断开，我像是断线的风筝，身子轻飘飘地倾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