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在家清静了几天之后，我刚打算去往浦江路看望萧鸿远时，便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当看到来电显示为明光科技经管部时，不知为何，一阵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铃声响了好几遍，我才接通。
  “请问是苏小姐吗？我是副总曾波。”
  听到这熟悉的男音后，我恍然想起对方的身份，我尽量以轻松的口气问着：“原来是曾总，怎么会突然想起联系我？”
  “苏小姐，有件事我想向你确认一下。”他开门见山地道：“关于那一份明光技术资料外泄的调查报告，是你拿给何总的吧？”
  我愣愣回答：“是我拿给他的，怎么了？”
  曾总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他紧张万分地说：“我也是前天才知道这件事，明光的处境非常不妙，这一段时间几场官司打下来，我们的律师团队因为掌握到的证据有限，在与盛浩的谈判中，连连吃瘪。”
  “而且那个慕总还利用社会舆论不断向我们施压，说何总是无中生有，他所言的一切罪证都是捏造污蔑，这几天，我们客服部和公关部的电话都快被外界媒体给打爆了。”
  “我们就快要顶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明光很有可能会败诉，一旦败诉，明光有很大几率会解体，从而被盛浩和其他公司收购重组。”
  我张了张嘴，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可是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呢？
  曾总平复下心境，耐心对我说：“苏小姐，你给的那份报告将会再接下来的庭审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不妨坦白告诉你，何总其实早就料到慕辰逸会来这么一招。”
  我深吸了口气：“那他为什么当初还放周以柔进来，而且还特意把她提拔到管理层的位置？”
  “如果不这样做，就抓不到慕辰逸的把柄，”听着他颇为无奈的口气，我想他大概也是最近才知道，何明暗中所做的打算。
  提及这事儿，我就有些生气，我早就提醒过他，要小心这个新上任的技术总监，可何明却总是当作耳边风，甚至一度为她找借口开脱。
  我真不知他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现在好了，东窗事发，人家目的达成了，也该找机会跑路了。
  我知道现在抱怨也于事无补，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我提醒过他，可他没听，还以为我是在和他开玩笑。”
  可曾总却不这样认为，他一本正经地反驳我：“苏小姐，你误会他了。”
  这能有什么误会？我顿时诧异。
  “他不让你插手管，就是害怕周以柔会把矛头指向你。”
  我大皱眉头，这算是强词夺理了吧！
  “那次他向周以柔打我小报告也是？”
  “没错。”曾波这过于肯定的回答倒让我一愣，手上一松，手机都差点掉到了地上，他顿了顿：“苏小姐，这件事我也算是半个知情者，如果那次他不告诉周以柔的话，说不定你会有危险。”
  我一下闭嘴了。
  搞了半天，我善意的提醒反而阻挠了他原本的计划，好吧，这件事我可以不过多问责了，反正已经过去，也许何明是对的，于是我又问他：“所以呢，这次我又做错了什么？”
  曾总却是长长叹息一声：“我是不太清楚你们两个到底出了什么状况，非要闹得你死我活的，不管怎样，这一次，明光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他郑重道：“我希望你能出席做证人！”
  “证明那份报告的真实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机会将局势扭转过来。”
  沉默了半晌，我却是问及另外一人：“周以柔呢？既然何明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也该收网了吧？只要让她招供，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话是这样没错……”他压着嗓子道。
  “她被慕辰逸当作弃子给抛了！”
  我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安静的客厅，却飘荡起一阵令人心寒的凛冽，得知这样情理之中却意料之外的结果后，尽管还有诸多疑惑，但我却不敢再问下去了。
  “上一周，她忽然接到了法院的传票，因涉嫌侵犯商业秘密罪，以及进行不正当商业活动等罪行被扭送上了法庭，涉案金额高达三百多万。”
  我吓了一跳，呼吸也加重了：“那笔钱……三百多万，她是怎么来的？”
  曾总苦笑道：“虽然她本人并不知情，而且也没有证据，但知晓内幕的人都清楚，这突然多出来的三百多万多半是慕辰逸私自转给她的，目的就是要为她不正当获利的罪行而量刑。”
  一想之前那甜美笑容的女孩现在就关押在监狱，我只觉又痛心又愤怒：“慕辰逸，他就这么心狠？”
  “他就是这么心狠。”曾总说道：“我们之前费尽心血在周以柔身上所下的功夫全都白费了，所有线索也都断了，不得不承认，这个慕总确实是个玩弄心机的高手。”
  “这件事后，尽管何总手里捏着一份决定明光胜败的报告，但他死活不肯呈交上去，他说，就算是把明光赔光了，也不愿把你牵扯进来。”
  尽管曾总说得极其简单，但我能想象到，当初何明在做下这个决定时，他是该有多么决绝。
  他无奈请求：“苏小姐，我仅以个人请求你出庭为这份报告做证人，我已经找律师看过了你给的那份报告，你只需如实指证其中慕辰逸与周以柔之间所发生过的商业联系即可。”
  “慕辰逸把所有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他什么都算到了，可他却唯独忽略掉了你。”
  我换了只耳朵，轻声问：“为什么呢？”
  曾总反而却笑了起来：“因为……”
  “你这个行政副总没有实权！”
  ……
  我背着所有人去见了曾波。
  出租车把我送到了江畔一号的餐厅里，我在二楼的小包厢见到了他，与他随行的还有一位自称姓严的年轻男士。
  我与这位严律师简单寒暄了两句，便进入了正题。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调查报告的复印件以及一大堆出庭作证的资料表格，严律师让我好好阅读一下相关程序和法律条款，然后把钢笔和印泥放在了我面前。
  我正打算签字落款时，一旁的曾波却忽然摁住了我面前的纸张，他极为不安地警告道：“苏小姐，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看了看他，点点头：“想好了。”
  可他还是不放心：“事关重大，你可一定要小心考虑，走错一步，可就再没机会回头了啊！”
  我叹了口气：“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曾波缓缓松了手：“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让你出庭到底是对还是错。”
  “没到最后，谁也不会明白的。”说完，我不再犹豫，刷刷刷几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在相应位置上摁下了自己鲜红的指印。
  走出咖啡厅，那名严律师因为着急去办理相关手续，所以提前坐车离开了。
  剩下我和曾波望着茫茫江景，互相沉默，各自心事重重。
  良久，曾波却忽然感慨笑着：“当初何总接手明光科技的时候，他才刚刚硕士毕业，当时谁都不信任他的领导能力，毕竟他真的太年轻了。”
  “年轻得超乎了我们这些老员工的想象！当时还有不少人嘲笑，明光肯定会毁在何明手里，可谁会料到，他竟真的把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公司给带到了今天这地步，”
  他惊奇万分地说：“苏小姐，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都仍然吃惊，从一家注资不到百万的小公司做到全国十强科技企业，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我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曾波点了根香烟，他深深吸了一口，似是要吐尽心中郁闷般，他说：“外人都看到他如今光鲜的一面，可是谁都不知道，他在这背后所付出的努力。”
  他看了看我：“我相信，这一点苏小姐你应该有目共睹。”
  我抿紧嘴唇，心酸无比地承认：“他半夜……经常睡不着觉。”
  不仅如此，他有时候会累得连纸笔都来不及收便会疲惫睡过去，有时候还会累得入院，他的工作强度换做任何一个人来坚持不了一周，可他却足足支撑了数年。
  他不是超人，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而是他有着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
  然而如此顽强的他，却因我的离去，而一朝颓尽，再也难以振作。
  江对岸的复古钟楼再度响起，华灯初上，熟悉的霓虹再入眼帘，我拢了拢被江风吹乱的耳发，一时心绪乱得犹如万千跟丝线缠绕。
  曾波站立了一会儿，他才对我说：“苏小姐，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看着即将转身离去的身影，我却忽然叫住了他：“曾总，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曾波脚步一顿，“什么事？”
  我迟疑了半晌，才说：“带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周以柔。”
  那根未曾燃尽的香烟，忽然从他指间滑落，唐突至极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