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末路(1)
作者:弘让      更新:2021-04-30 22:02      字数:4948
  王祁让蓝北寒靠在背上,解开腰带绕二人缠了一圈,之后打个死扣,道:“随我上崖吧。”说着纵身一跃,向石壁上最近一颗松树攀去。
  忽然,脑后冷笑声起,王祁心中大骇,只觉一股寒气逼近颈后,汗毛瞬间炸立起来。
  就听蓝北寒狞笑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老夫这就送你上路。”话音未落,“咔吧”一下机括声响。
  王祁只吓得魂飞天外,他甫觉意外便脑子急转,思虑求生之法。但此刻身在空中,根本无法借力,而且听声辨音,对方似要以暗器相杀,匆忙之间哪能躲避。耳畔传来钢簧崩动之声,声音虽低,却如炸雷一般。接着嗖嗖两声,哀叹一声,闭目等死。
  只觉颈侧一凉,之后便再无动静,似乎没有中招啊。他见机极快,心知必有异变,见自己就快坠下地面,双手探向腰间猛的一扯,腰带应声断裂。身子同时向前急纵,霎时与蓝北寒拉开距离,双腿微屈,悬空蹬向身前石壁,身形翩然翻转,双手护在身前,直直站在地上。
  只见蓝北寒头仆在地上,微微抽搐,身子底下似有血在流出。不由怔了怔,愣在当场。下意识地摸向脖子,完好无损,没有伤口,连皮都没有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要迈步向前,突觉身畔有异,一道金色电芒激射而来,转眼之间附于身上,接着光影流动,嗖嗖作声。王祁大乐,原来是小蛇,就见它绕身疾游,从头上至腰间再至臂膀,嘶嘶低鸣,欢悦异常。神识一动,小蛇骤然停顿,盘于掌心之上。王祁宠溺地摸摸它,正想它如何去而复回,蓦地记起一事,几步掠至蓝北寒身边,将他身子翻起。
  蓝北寒昏迷不醒,王祁眼睛电转,立刻发现右臂手腕上有一个拇指粗细的血洞,正在咕咕冒着黑血,顺着臂膀向上看去,一条细细的黑线正向上急攀,眼见就要及肩。王祁不及细想,并掌为刀,沿肩部齐齐切下,顺手点了断口周围穴道,令血水不致喷射而出。
  片刻功夫,断臂已然尽数染黑,创口处血色由红变黑,散发出阵阵恶臭,小臂上绑着黑色袖箭,淋淋漓漓沾满了脓水。王祁挥手丢在地上。手指按到蓝北寒左手脉搏,只觉虽然微弱不振,却未失元气,看来性命并无大碍。指尖微颤,一股内力由胸及腹,涌入蓝北寒气海。
  过不多久,蓝北寒悠悠转醒,立时察觉右肩剧痛难忍,骇然看去,右臂齐肩而断,委弃在地上已成一片污血烂肉,恶狠狠瞪着王祁,满怀仇怨,切齿道:“小鬼,你做的好事。”
  王祁淡然道:“自作孽不可活。我已饶你不死,谁让你又起歹念,妄图以绝命寒星置我于死地,断你一臂算是轻惩。”从一见小蛇起,他便知自己的小命是被小蛇救下。小家伙自被李宗元惊走后,不知怎么误打误撞逃到了绝壁之下,看到自己遭人刺杀,忠心护主,电闪而至,将蓝北寒手腕噬断。毒钎因此失去了准头,擦着脖颈射飞。那时他听到两下“嗖嗖”之声,现在想来,第一声便是小蛇飞射而来,第二下才是毒钎激发之声。想到自己匆忙间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遭,心中不禁后怕连连。他以为点了对方要穴便高枕无忧,哪知蓝北寒心毒如蝎,还是差点着了他的暗算。
  蓝北寒骤失一臂,虚弱不堪,道:“你也知道绝命寒星?看来确实是兰霖那妮子差你来的。”说罢,眼睛无力闭上,剧咳两声,神色颓败不振。事到如今,万事皆休,他已无心思去问自己怎么会反胜为败。
  王祁冷笑一声,知他再无力反抗,俯身将他缚在身后,沿绝壁攀爬而上,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崖顶赫然在望,疾纵几下,落在地上。
  兰霖与蓝冰正翘首以望,见王祁跃上崖来,一齐走近。兰霖长舒一口气,道:“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蓝冰却讶然叫道:“这是……师父!”原来她已发现王祁身后所缚之人,正是消失很久的蓝北寒。
  兰霖身子一震,转到王祁身侧,怔怔呆立。
  蓝冰叫道:“师父,师父。”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王祁走到一块大石前,解开腰带。蓝北寒软软坐下,咳了两声,嘴角溢出暗红血水。
  蓝冰这才发觉蓝北寒行为有异,忙上前去扶,骇然惊道:“师父,你的胳膊?你怎么了,被谁伤了?”讶怒之中已带上哭腔。
  蓝北寒苦笑一声,咳喘道:“唉,技不如人,命该如此。”语气中颇有萧索之意。
  王祁轻轻拍拍兰霖瘦肩,道:“我在底下发现了他。”顿了一顿,将刚刚所发生之事约略说了。
  兰霖静静听完,面色木然,一双手渐渐攥紧,当她听闻蓝北寒最后突下杀手时,脸色一白,眼睛自然而然看向王祁脖颈,果见一道白印隐带血色,不禁怒气上冲,蛾眉轩立。
  蓝冰一边倾听,一边为蓝北寒擦拭嘴角以及伤口附近血污,见蓝北寒脸色冰冷,并未出口辩驳。她深知师父品性为人,立知王祁所说句句属实,并非杜撰之言,心底不免有些炎凉。这两天见识过王祁仗义救难,知危而进,再看看蓝北寒为了一己私利,弃满门弟子于不顾,趋利避祸,阴谋暗算,越发觉得齿冷。二者相较,高低立判。甫见师父的喜悦之情匆匆冲淡,一双手不觉停了下来。
  蓝北寒冷眼看了一眼蓝冰,鼻中冷哼一声,脸上浮现不悦之色。他平日课徒极严,话出如山,众弟子对他一向心存凛畏,言无不从。只是后来醉心于研习神术,渐渐对宗派疏于管理,以至于祸起萧墙,沦落到如今地步。现在见到蓝冰居然听信外人言语,给自己脸色看,心中着实恼怒。只是他也明知自己身受重伤,无力约束门人,责骂之语便没敢说出口,只在心中叹息一声。转眼瞧向兰霖,此女又长大许多,眉目间隐约有其母的影子。想起刚刚还同她的生父蓝北杉生死相战,立时心生愤懑。见她对自己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眼中充满仇视,浑不把自己当做父亲,甚至连个普通人都不如,心中抑怒欲狂。猛然间眼角一挑,竟然发觉兰霖身上悬着一柄古朴长剑,正是本派至宝忘川剑,难道她……想到此处,心底突突直跳,顾不得其他,颤声道:“你,你找到了?”
  兰霖神色木然,没有接话。
  蓝冰有些不解地看向二人,不知蓝北寒此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惘然之中,忽见王祁神色不变,二目如电般射向蓝北寒,心里蓦地一惊,躬身说道:“掌门,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一步。”原来她已猜到三人之间必有隐情,她既然不知,还是不要参与为妙。
  蓝北寒“哼”了一声,正待要出声训诘,就见兰霖说道:“师姐慢走。”
  蓝冰抱拳,转身离去。
  蓝北寒愣了一下,支吾道:“她,她……你,你……”似是想到某事,心中惶恐不安。
  王祁冷笑道:“你猜对了,阴阳谷的掌门已经换了人。现任掌门就站在你面前。”
  蓝北寒不可置信地瞧向王祁,见他脸上满是不屑之色,转而回头看向兰霖,哆嗦道:“他,他说的,对么?”
  兰霖冷冷地看着他,过了好久,缓缓点头。
  蓝北寒只觉一股怒气冲上发梢,猛地站起身来,声嘶力竭道:“凭什么,你这个贱人,到底凭什么?”声音嘶哑,有如夜枭凄唳。
  王祁闪身站到兰霖身前,防他突施暗算,厉声喝道:“嘴巴放干净点,你可知兰霖做上掌门之位并不是她刻意盗取,而是你的那些弟子们苦苦哀求。你当她稀罕做什么掌门么,呸!”
  蓝北寒目眦欲列,头上青筋暴努,冲动之余,就要抬臂扼住兰霖脖颈,却觉丹田内力涣散,根本无法约束,立时失力,跌坐石上,嘶吼道:“我不信,我不信!”
  王祁讥诮道:“不信?自欺欺人么?你刚刚没听蓝冰师姐怎么称呼兰霖么?亏你还是一代武学宗师,原来不过是贪名恋栈的伪君子。”
  兰霖木然地看着蓝北寒哀叫狂吼,耻恨同时,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蓝北寒犹自不信,用力摇头,双目赤红,道:“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不知道,我,我练成了星耀术,星耀术啊,百年已降,除蓝忘川外,我可是第二人,快告诉他们,快……”神色激动,一时间语无伦次。
  王祁好笑道:“不就是星耀术么,这有什么,我也会。”
  蓝北寒正自呆狂乱语,听闻此言,勃然大怒,道:“胡说,你胡说。”
  王祁走前两步,不由分说探手握住蓝北寒右手,体内星耀术催动,内力澎湃潮涌,顺着手臂刺入蓝北寒经脉之中。
  蓝北寒只觉体内诸多大穴一齐刺痛,正待张口呼救,神情固然一滞,怔然抬头,喃喃道:“这,这……”惊诧过后,立刻发觉,王祁传来的内力气息,与自己这些日子勤修不辍的神术一模一样,甚至更为精纯,更加庞大,到底怎么回事,这少年怎么会我派神术的,脑中顿时乱成一团。
  蓝北寒蒙上代掌门传位,立志要将阴阳谷发扬光大,跻身当世一流门派。但没过多久便发现这志向不过是痴人说梦。且不说七大门派雄踞各方,门人众多;只说他作为一派之首,功夫不过尔尔,与那些杰出势力相较差得太远。虽说他自恃心机过人,但对上武林巨擘,有如蚍蜉撼大树,无论耗费多少心思也是徒然。
  待看清世态,心知努力无望,一腔热血不过是镜花水月,渐渐变得蹉跎起来。但他毕竟不甘人后,心知唯一摆脱困境的机会便是阴阳星耀术,虽然除去老祖外历任掌门无一成功。想通此节后,他便沉心于修习之中。暗道,与其不死不活地吊着,还不如拼死赌上一回。就这样,寒来暑往,岁月倥偬,多年过去了,谷中事务渐渐废弛,他一心沉浸在神术之中,纵是艰难绝险,甚至无路可循,也没想过回头。
  不过他天资平平,除去性格坚韧之外一无所取,最后终于不可避免地堕入了魔障之中。这时李奇凌入谷,闯进潜渊堂偷袭,以绝大内力生生将他震伤,气府受损,眼看性命不保。然而,令人称奇的是,恰巧也是因为这致命一击,一直没有长进的神术终于现出转机,李奇凌打在他体内的内力与他残存不多的内力相辅相斗,而他一直强修神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终于触发一丝灵机,星耀术在百死之境萌发。
  蓝北寒把握住这点微光,当机立断,潜入绝壁之下,静心修炼,半年之后,伤势渐好,而神术也略有小成。本待内伤痊愈后强势回归,哪知唐杉突然出现,二人一场恶战,终致两败俱伤,功败垂成。而王祁斩其一臂,更令他雪上加霜,濒临身亡。现在又见本派绝世神功被一个外人习得,此人年纪之小,令人结舌,心中愈发忿忿难平。他实在难以解释,不过几日时光,自己怎么就落得众叛亲离,穷途末路的下场。
  蓝北寒越想越觉灰心,心情激荡之下,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身前石地上惨红一片,咳了片刻,这才恹恹说道:“既然你已做了掌门,星耀术和忘川剑也皆被你们所得,那还留我做什么?”双目犹自腥红,看向几丈之外的深崖,悲叹道:“不如就将我从这里推下去算了,老夫生于斯,长于斯,能够在此处长眠,也算是有个善终。”语调木然,略带一丝惆怅、无奈。
  兰霖怒极而笑,道:“好,好,好。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说着,举步上前,就要作势去揪蓝北寒衣领。
  王祁忙伸手拦住,摇头道:“霖儿,弑父不祥。”
  兰霖满腔悲愤,双目泫然欲滴,泣声呜咽道:“你不要拦我,我要将这人亲手杀了。他当年害死我的母亲,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今天终于轮到我报仇了。”见王祁还要出口劝阻,不禁怒道:“你不要管我,难道我连杀母之仇也不能报么?”
  王祁见兰霖神色不善,只得苦笑让开。
  兰霖深吸几口气,迈步走到蓝北寒身旁,眼睛含泪,恨恨地盯着他,冷笑道:“蓝北寒,你恶事做尽,想过会有今天的下场么?我母亲一个柔弱女子,她怎么得罪你了,竟被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害得无端惨死!”说到气处,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激愤,一脚踹在蓝北寒胸口。
  蓝北寒惨叫一声,从大石上斜飞而起,骨碌碌滚落在地,沿途洒下一条弯弯曲曲的血迹。
  兰霖赶将过去,手脚并用,在他身上乱踢乱捶,悲苦之余,早已忘了内力和招式,只是一气暴打,“砰砰”之声格外惊心。蓝北寒神色呆木,也不反抗,任由兰霖在他身上发泄,渐渐的,耳、鼻、眼、嘴中淌出殷红血液,形象颇为恐怖。
  王祁见兰霖久打之下,气力渐有不胜,走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劝道:“不要再打了,你看他那样子,再打就没命了。”
  兰霖乱打一气,胸中抑郁多年的悲愤愁苦已然全部抛却发泄,紊乱不定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任由王祁抱着,不再挣扎,忽然眼前一黑,竟有些虚脱无力。
  王祁扶着她,内力缓缓从二人相握的手掌送度过去,只觉她内息滑跃,沉重无力,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变得有力起来。
  兰霖止住哭声,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老者,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悲悯,再提不起一丝仇恨来。举目遥望悠悠高旻,风吹白云,不禁苦涩一笑,挣开王祁怀抱,歉然道:“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
  王祁摇了摇头,抬起手指擦掉她眼角残留的泪痕,微笑道:“你多心了,这有什么,只要你好便可。”向蓝北寒努了努嘴,道:“他怎么办?要我替你扔下去么?”
  兰霖愣了一下,道:“算了,我和他毕竟父女一场,你刚刚不是说过么,弑父不祥。何况他现在已受到惩处,比杀了他还要解恨。”
  王祁道:“他虽然身受重伤,却没有动摇根基,我已经查看过,他习练星耀术已有小成,若没什么意外的话,不出一年,内力就会恢复如初,到时候如果他贼心不改,妄图对你不利,你想过该怎么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