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内讧(1)
作者:弘让      更新:2021-04-30 22:02      字数:3215
  唐易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双目精芒闪动,道:“不过,我却知道,蓝忘川惊才绝艳,百世罕有,当年可算是武林中的第一人,若他是圣水宗弃徒的话,那么圣水宗该高明到什么地步,早可以一统江湖了,又何必与唐门虚与委蛇这么多年。而且星耀术乃是蓝忘川出走好多年后才在江湖之上横空而出,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听说过这部功法。圣水宗巧取豪夺的事儿多了,却也得看人脸色下菜。蓝忘川活的时候怎么屁都不敢放,反而是他身死之后,这才叫嚣不止。大家又不是傻子,口上不说,心里清楚得紧。”
  王祁默然点头,忽然想到一事,道:“当日唐洛寻到荒园中,尚有蓝星给他带路,李宗元却是径直而来,好像早有准备的样子。我还暗地里寻思,那地方荒僻无人,野草丛覆,本门弟子尚不知晓,他一个外人怎会了若指掌。现在听您这么一说,小侄这才了然。圣水宗与蓝前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次派李宗元前来,是志在必得啊。”
  唐易道:“那处荒园么,听说是蓝忘川出走圣水宗,乍临阴阳谷时结庐而筑,当年他曾在此修习十数载,说不定星耀术便是在那里写就的。圣水宗这么多年一直将星耀术视作囊中之物,恐怕早将阴阳谷每一寸地皮翻遍了。蓝北寒才学驽钝,庸碌之极,恐怕都没发觉。我看他们也是无法可施,这才将眼光投向荒园。嘿嘿,蓝北寒功夫不行,心机却是一流的,谁又能想到那么一套惊世骇俗的功法,竟被他藏在如此朽僻的所在,这套障眼法说穿了没什么,但这么多年偏偏没一人能想得到,佩服啊佩服。”
  二人畅聊多时,日渐西倾,红霞漫天,雀鸟渐次返巢。
  半日下来,唐易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少年子侄,见他虽然功夫罕绝,远超同侪,却依然保有一颗赤子之心,虽说是极少闯荡江湖之由,却也是因为少年本身宅心仁厚,胸襟辽放之故,说道:“圣水宗绝不肯善罢甘休,此番折戟,必当另派人手前来报复,你和那位兰掌门务必小心应付。”
  王祁苦笑不已,心想若只他和圣水宗对立还无所谓,大不了一走了之,隐遁江湖,但此刻乃是阴阳谷几十号人面临大难,自己岂能独善其身。想了一想,忽然间豪情大纵,道:“人生一世,除死无难事。我死尚且不怕,还怕什么。阴阳谷虽然势单力孤,却也不是好欺负的,一旦惹急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管他什么圣水宗,臭水沟,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唐易笑道:“少年人不惧强豪,豪气干云,实属难能可贵。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多少年来圣水宗一直一家独大,江湖上很多门派都对它暗自提防,一旦它公然对付你们,立时便会激起众忿,令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到时候不用你说,大家自会想法子联络起来,同仇敌忾。所以,除非到了极紧要的关头,圣水宗是不会公开行凶的。若只是些暗地里的小动作,以你现在的修为,还怕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么?”
  王祁心头顿宽,点头称是。他江湖阅历极浅,经唐易稍一指点,立刻茅塞顿开,一直笼罩心头的阴霾霎时散去。
  唐易又道:“当务之急,你先要好好巩固自身修为,万不可因骄生惰,废退不前,这江湖远不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
  王祁恭敬领受。
  唐易道:“道家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蓝忘川的这十六字中,正好契合了道家无上缘法。玄石为门——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便是道,门便是入道之径,便是一;谷分阴阳,则是一生二;三阵聚气,那便是二生三了;潜渊定邦,潜渊者,潜龙在渊也,只有领悟前三句妙谛,才可一朝生云成龙。依老夫拙见,这四句话,最重要的并非最后四字,而在第一句。”
  王祁隐隐有些领悟,没有出言打断,静听下文。
  唐易啜了口清茶,道:“所谓玄石为门,换过来说,便是石为玄门。”
  王祁身形巨震,喃喃道:“石为玄门。”心中似是有一扇窗缓缓开启,星光闪落。
  唐易点头道:“那块石头大有来头,蓝忘川既然如此推崇,竟将他比为道家无上之妙,说不定有些东西你还没有发现。”
  王祁瞠目不已,缓缓定了定神,道:“原来最重要的是那块石头。”想了想,又道:“我还是想不通‘三阵聚气’,明明只有两阵,为何要说成三阵,难道只是要凑成‘二生三’之意么?不对——”猛然间若有所悟,双目中神光暴闪。
  唐易点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王祁不可思议道:“第三阵,就是玄石本身。”
  唐易道:“我想来想去,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王祁道:“两阵在明,一阵在暗,世人都咋舌于两仪阵的煌赫,却不知最厉害最玄奥的那座,反是一块顽石,老祖真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哪,若非师伯渊博通彻,这个谜还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唐易微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老夫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说毕,振衣站起,道:“我此番前来,就是看看老四的徒弟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心愿已了,也该回去了。”
  王祁立刻站起,慌忙道:“师伯,怎么这会儿便要离开?”
  唐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子,你看看外面,天色已晚,我停留的时间够长了。十多年了,老弟兄们死的死,走的走,我还是第一次跟人说这么多话。”怅叹之时,神色萧索,双目黯然,老者立觉自己失神,刹那间情绪收敛,又换上那副仙骨道风,飒然不羁。
  王祁眼中含泪,嘴唇竟有些发抖,颤声道:“师伯,您来到此处,我一直没敢多问,因为此事涉及唐门隐秘。可现在您要走了,我要是不问的话,怕是要愧疚不得终日。”说话时,不知不觉间语气转高,甚至有些质问之意,“小侄斗胆一问,到底是谁设计将师父杀害的?”一语问出,心头砰砰乱跳,眼神血红,有如毒蛇一般。
  唐易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半晌不语。
  王祁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心头惨然,眼看一丝希望隐隐破灭。
  唐易忽的张了张嘴,沉声道:“你可知,一旦知道了答案,这杯子便与唐门纠缠不清,直至你死,或者事态分晓。”
  王祁大喜,道:“师伯,我知道。”
  唐易道:“你不知道。”转身走向窗边,眺望屋外暮霭沉沉,繁星初露,一字一句道:“你如果不知道,还可置身事外,一辈子安安稳稳,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人游侠。可一旦知道内情的话,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从此血雨腥风,一生九死,再无片刻安逸,直至你死,或者那方落败。”
  王祁自然知道“那方”指什么,师父临死时曾谆谆叮嘱他,此生不要与唐门有任何瓜葛,自是指他的死与门中之人脱不了干系,唐门威赫江湖,气焰滔天,唐狮不愿弟子替他报仇,既不想王祁白白送死,也知凭一个小孩儿根本成不了什么事。
  王祁听罢,丝毫没有犹豫,道:“师伯以为我王祁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么!师父蒙难,不思报仇雪恨,只知忍辱偷生,这种窝囊行径岂是大丈夫所为。不瞒师伯,自师父无端被杀后,我早已将自己的性命舍去,若不能揪出幕后真凶,要这脑袋有什么用!别说什么唐门,就是与普天下为敌又有何惧。”少年慷慨陈词,颇有易水潇潇,一去不返之意。
  唐易为之击节,激动道:“不愧是唐狮的徒弟,有种!好好好,既然你小子敢听,我就把这段冤案说出来,你我二人一齐替老四雪了这弥天大恨。”老者见王祁血气昂扬,毫无作伪之色,禁不住老怀大畅。唐狮之死一直是他的心病,他身在高位,一举一动惹人注目,更兼此事关系重大,并非杀一两个人便能了事。身边之人又不能尽信,实在是有心报仇,无力回天。自从王祁平靖阴阳谷动乱的消息传回唐门后,心中顿时燃起希望,忍不住便要下山来会会这个从未谋面的师侄。可是,对方是善是恶,是血性男儿,还是明哲保身之徒,他都一无所知。此事事关重大,只得暂且按捺心中激动,暗自打听有关王祁的一切消息。待有了些粗略印象后,这才以暗度陈仓之计翩然下山,悄悄来到阴阳谷。直到出手试探王祁功夫时,虽然对少年的修为大出意外,依然不动神色,谨慎品评对方心性。待一切都有计较后,这才借着离去之由,将王祁藏抑心底的念头激了出来。
  王祁站在唐易身后,心神恍惚,身子微微颤抖。
  唐易怅叹一声,道:“老四故去时,你在他的身边么?”
  王祁黯然点头,道:“我与师父是在彭州城的义庄见的最后一面,相逢不久,便有人前来追杀。师父与我使出浑身解数,才将那人逼退,可老人家也因一番苦斗,终于油尽灯枯,溘然长逝。”
  唐易道:“老四的尸身呢,火化了还是——”
  王祁神伤道:“我把师父葬在彭州城外的一处山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