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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中心大厦。
  回到办公室，慕言桌面放置了一个黑色旅行包。
  谁放在这里的？
  慕言有些纳闷，心想也许是快递送来的包裹，也就没有感觉奇怪。
  从外表来看，这是一个非常有质感的黑色皮革旅行包，金属商标是一只看头似尾的大象，闪闪发亮，夺目生辉。
  慕言仔细回忆，感觉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想了半天才联想到了当年的重庆，这是空瓶子的旅行包，难道是她邮寄的东西？如此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崭新的旅行包，拎都拎不起来，仿佛放了千斤巨石，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非常沉重。
  慕言心中闪过一丝诡异的不祥预感，欲待拉开大象牌旅行包看个究竟，赫然发现拉链挂着一把铜鱼密码锁。
  这把斑驳的青铜鱼锁非常古老，也有些来历。
  多年以后的冢虎山之行，慕言和探险队成员得窥《青灯词话》，就提到了这把青铜鱼锁。不过，此乃后话。
  当时的慕言还没有去冢虎山，因为周教授的缘故知道了这把古物，也知道乃是曾祖父麒麟先生旧物件儿，同圆周率有非比寻常的关系。只是，无法弄清楚的是，这把几经转手的青铜鱼锁，如何出现在百年之后的大上海？
  慕言准备继续寻找线索，按照圆周率131415926，青铜鱼锁，应声而开。打开旅行包，顿时惊呆了！一股凉气从脊背直透顶心，浑身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白毛汗。
  旅行包装了一具并不完全的尸体，几块用以沉尸江底的大石整整齐齐码放，将其夹在中间。准确地说，包里只装了半具尸体，属于上半部分。慕言壮着胆子望去，总共包括一个头颅和两条手臂，似乎被什么东西碾压过，早已血肉模糊，碎成了肉渣！这样的状况之下，重新拼凑完整非常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分辨清楚死者样貌也就无从谈起，即便请来经验丰富的法医，只怕也无法确认死者身份。
  邮寄包裹的人显得非常专业，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块碎肉收拣到了一处。为了避免包裹流出血浆或者尸水，用透明胶带仔仔细细地捆好装入旅行包，做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尽显职业杀手风范。
  这样的风范，让人毛骨悚然！
  ※※※
  在不经意间，日子在眼皮底下流淌而过，口中开始呵出白气，手也不知不觉伸进衣兜取暖。这时大家发现，冬天已经悄然而至了。
  服务器升级，通过开源技术打入补丁，楚雪琪和她的故事线正式进入英雄世界，成为爆款中的爆款。慕言不仅完成了博士论文，还将升任花石公司技术总监。
  工作告一段落，慕言想请瓶儿吃饭，表示感谢。毕竟，这个点子最初是她给的，按照道理应该答谢，所以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
  “喂，空瓶子？”
  “呃，是的。”空瓶子在电话里说：“什么事情？”
  慕言仔细措辞，叫她出来玩？今天是圣诞节，怎么知道别人有没有空？找她聊天？圣诞节哪个有闲心陪你聊天？
  对方笨嘴笨舌，空瓶子突然在电话里笑了一下：“今天是圣诞节，你有空吗？”
  “有！”慕言连忙说：“我有空。”
  空瓶子在电话里又笑了一下，说：“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吧。”
  “好啊！”慕言终于捋直了舌头，连忙说：“故事线已经做好了，我想请你吃饭。”
  “故事都是你写的，我又没有帮上什么忙。”
  “哪里，最初不是源自你的漫画吗？！”为了强调瓶儿重要性，慕言发自肺腑地说：“你的漫画给了我灵感，没有你就没有这个故事，也就没有楚雪琪。”他说的是实话，并非恭维她。
  空瓶子在电话里咳了一声，问道：“我们去哪儿玩？”
  这句话把他给问住了。突然，慕言闪了闪眉毛，想起了这段时间正逢几部炒得火热的影片正在公映，陈凯歌的《无极》，张艺谋的《千里走单骑》，还有一部是《情癫大圣》。
  空瓶子不是很喜欢看电影吗？自己也很喜欢看电影。
  这正是两个人的共同话题之一，为什么不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呢？于是，慕言在电话里说：“我们去看电影吧。这段时间《无极》炒得火热，一起去看看？”
  空瓶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一面咳嗽一面笑着说：“好吧，我们在哪儿碰头？”
  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定位功能，慕言给空瓶子说了具体位置，然后约定在春熙路中山广场碰头。挂了电话，慕言乘坐公共汽车去了春熙路。
  平时这里人就很多，今天更加人山人海。
  慕言来到中山广场，这里是心脏地带，最为繁华和热闹的地方，花花绿绿，建筑物高耸入云，鳞次栉比，装饰高大华丽的广告牌，洋溢令人兴奋的分子，刺激人们迫不及待地去消费和购物。
  刚来省城的时候，慕言受到慕容雪村小说影响，曾经一度很误会自己生活过的这座城市，觉得就像一个闪亮贵妇，衣着光鲜，珠光宝气，实则污浊不堪。
  后来，慕言跑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人生的地图和沙盘也越扩越大，留下的足迹构成的最小外接矩形，几乎囊括了整个中国。
  这样的探索增长了阅历，同时对省城的认知和了解也进一步加深。慕言终于明白，省城不是那个买了八千块耳环的贵妇，比起北上广，反而更像一个空瓶子一般标志的南方小姑娘，有才华，有味道，美丽而纯净，让人疼惜。
  当年慕言可是亲眼见证了春熙路的升级和更新，那座孙先生的塑像不知从哪里搬了出来，堂堂正正地摆放中央，慈祥地俯瞰着眼前一切。他是少有的受到全部中国人认可的伟人之一，就连日本人轰炸南京的时候都要避开中山陵以示尊敬。
  慕言坐在中山广场的凳子上，想起了孙先生名言：
  十年前，衢云兄跟我在此讨论何为革命。当时我说，革命就是为了四万万革命同胞人人有恒业，不啼饥，不号寒。
  十年过去了，我从他乡漂泊重临，与我志同者相继牺牲，革命两字于我而言不可同日而语。今日再道何为革命？我会说，欲求文明之幸福，不得不经文明之痛苦，而这痛苦就是革命！
  今日中国与孙先生当日之旧中国同样不可同日而语，不再啼饥和号寒，而且以强势姿态屹立世界民族之林，然则并非人人有恒业，信仰缺失，精神空虚更加无从弥补。如果孙先生当真看到眼前一切，不知作何感想？！
  这时的慕言，责任感油然而生！
  这种精神的啼饥和号寒，不正是吾辈之使命么？！
  不仅渡己，还要渡人。渡人修德，渡人渡己。渡人者自渡，自渡者天渡。
  “慕言！”
  陷入遐想的慕言抬头一看，一个身穿长袖羽绒服，格子半身裙，戴着一副大框眼镜的文艺范儿姑娘站在面前，仿佛沉闷冬日里一道温暖而和煦的阳光。
  “you are my sunshine!”
  这句话，慕言几乎脱口而出！
  这个清新脱俗的女孩子正是空瓶子，如同鲜花照水，月射寒江，简直美呆了！
  那款羽绒服乃是韩版斗篷型，采用3d立体剪裁，独具匠心和精致细节，完美打造修身的a字版型，穿在身上显高又显瘦：“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慕言站了起来。
  这个女孩儿太美，让人感觉虚幻和缥缈，捉摸不定，也不知道为什么？！
  “喂！”空瓶子用手在眼前晃了晃，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想什么呢？真是呆子，大白天都在做白日梦。”
  慕言回过神，两个人顺着春熙路繁华大街缓慢散步，来到王府井影城一问才知道，《无极》四点钟有一场。于是，两人又在春熙路太平洋、王府井附近逛了一会儿。空瓶子买了一瓶bb霜，花了两百多元钱。
  走在王府井外面的天桥上，空瓶子从包里摸出一面铜镜，然后打开新买的bb霜，用小指头挑了一点涂抹在了脸上。
  慕言笑着说：“回家再试吧。”
  “这里试也一样。”空瓶子边涂边说：“我想感觉一下，效果怎么样？！”
  “睫毛膏、唇彩……女人用化妆品很讲究的，并不是任何化妆品都用，简直就是一门学问。”慕言看着古铜镜子里空瓶子专注的脸，犹如一朵洁白的茉莉花，想：“这就犹如往画板上面作几个颜色就成了一副画，而什么颜色都涂上去就乱七八糟成了一块调色板，只有那种庸脂俗粉才什么都往脸上抹。”
  空瓶子一边涂，一边头也不回的问：“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慕言回过神来，注意到了空瓶子拿在手上的那面古铜镜子。这不就是在她的寝室桌子上面看到的那面镜子吗？
  不知为什么对这面镜子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古典，还是因为干净，亦或因为那个自己视为‘知音’的女孩子？恐怕连慕言自己都不知道，停下来对空瓶子说：“可不可以把你的那面镜子给我看看。”
  空瓶子笑了笑，从包里摸出了镜子，递到了慕言的手中。慕言拿着镜子仔细端详，愣愣地出神。
  “你又在想什么啊？”空瓶子笑道：“今天真是怪怪的，走吧。”
  从天桥下来，花农双腿盘叠坐在路边，面前几树红梅，散发凛冽芳香：“买花吗，小伙子？”
  “前段时间真的多亏你的帮忙，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你！”慕言抽出一枝梅花，放到空瓶子手中：“谢谢你的灵感，让人茅塞顿开！”
  “客气！”空瓶子凑近鼻息闻了闻，点了点头：“恩，好香。”
  慕言也许受了适才胡思乱想的影响，情绪有些低沉，怅然地说：“可惜花落花残，香气不久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空瓶子站了起来，轻轻地咳了一下：“哎，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说是花，就是人，百年之后也总是要死的。佛家所谓的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死与离别，本来就是人生无法超脱的痛苦，得道高僧尚且无法超脱，何况我们这些尘世中人了。”
  “走吧。”
  慕言付钱，找零放入裤兜，两人便离去了。
  这对小情侣蹲下买花，卖花的老头子高兴无比，但是他们蹲下来嘀咕了一阵，拣了几枝残梅就自行走了。花农无比郁闷，在他们身后大声喊道：“小伙子，你的女朋友喜欢梅花，应该多买两枝送给她啊……”
  两人没有理会卖花人，径直来到王府井影城，在门口咨询时间刚好合适，可以看四点二十分那场。随后，他们乘坐电梯去了八楼，买票准备进场。那个年代都是现场买票，还没有微信或者支付宝，票价本来是七十，他们用学生证打半折，两张票七十，一张三十五。
  慕言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又在小卖部买了可乐、咖啡和爆米花。两人坐在厅外的凳子上等待，周遭铺天盖地有关《无极》的宣传，粉壁是一张巨幅广告，内容是奴隶昆仑用红线牵着倾城放风筝。白色羽衣是真的羽毛，其它部分都是油彩，两者结合得天衣无缝。
  四点过，观众陆续进场。
  慕言和空瓶子随着人流进去，找到位置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电影开始了。
  “当年跟着父母去看<霸王别姬>，因为太小根本看不懂，只记得回家之后父母讨论得热火朝天，直到深夜……”
  “行了，我看电影，不喜欢说话。”空瓶子罕见地委婉喝止了慕言，默念大屏幕出现的第一段文字：“我们这个世界还年轻的时候，人和神生活在一起……”
  慕言识趣地保持沉默，不再打扰空瓶子，很快也进入了影片的世界。
  两人看得津津有味。
  《无极》是陈凯歌力作，讲述了大将军光明、奴隶昆仑、北公爵无欢、王妃倾城和杀手鬼狼之间，一个略微晦涩的故事。当年被骂得体无完肤，被馒头血案恶搞和解构，慕言觉得还不错，也不知是因为影片本身，还是怀念空瓶子，怀念那段匆匆，太匆匆的日子。
  不过，慕言确实真心喜欢这部影片，如同喜欢当年港台剧党骂声一片的张纪中武侠片。这样另类的趣味，直接导致慕言对自己审美的怀疑。时隔多年重新对吴钗聊起，对《无极》的金手指、无欢扇、黑白羽衣、鲜花盔甲、海棠花之类意象，依然印象深刻。
  随着时间流逝，骂声少了，《无极》终于得到认可，更多的是用超前、缥缈等中性词来形容，就连张大胡子都被称为真牛逼，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多年的审美怀疑。
  多年以后出了一部《妖猫传》，除了身边女人由空瓶子换成了吴钗，其余一脉相承，慕言依稀再度触摸到了那个华丽的陈凯歌。看罢，对大唐盛世，那段诗人辈出的天朝巅峰，慕言有了迷恋和神往，有种再读一遍《长恨歌》的冲动。
  慕言喜欢《妖猫传》的白居易，让人在另一个时空产生共鸣。为了一部《长恨歌》，他爱上了一个并非真实存在的杨贵妃。这个活在诗里的大唐公务员，《长恨歌》就是他的一辈子。正如空海所言，从这个意义上，超过了天才的诗仙李白。
  除此之外，白龙是白居易的影子，一句话就将白龙这个符号化的人物点石成金。而且，白龙变黑猫，颜色黑白配置，也让人玩赏。
  直到多年以后的广西桂林，慕言看到了孔雀遗留的手记，很快就接受了那种历史的魔幻，也许正是受了《妖猫传》的影响。青灯词话的光绪、慈禧、左宗棠；孔雀手记的汪精卫；林芷若书信中的草帽坑；《妖猫传》的唐明皇、杨贵妃、高力士、白居易、李白、阿部仲麻吕……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亦真亦幻。历史此刻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也是用来挂小说的钉子，在这些人手里成为了发酵的面团，想搓圆就搓圆，捏扁就捏扁。这样的历史观很牛逼，也很恐怖！
  电影散场以后，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准备去吃东西，因为圣诞节都是客满。最后，他们打车去了川大附近，在学府影城旁边老妈火锅才找到了吃饭的位置。
  “来，我敬你一杯！”空瓶子身体不好，但是居然破天荒地喝酒。啤酒一上来，她就开了酒，而且满上了一大杯，端起来对慕言说：“真的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今天请我看电影，陪我过圣诞节。”
  慕言也倒上酒把杯子端了起来，两人将酒喝干了。
  干了酒以后，空瓶子开始咳嗽，差点把肺都咳了出来。慕言连忙拿过酒杯，叫她不要再喝了，并且叫服务员给他拿了一瓶豆奶。
  空瓶子喝了两口豆奶，咳嗽才逐渐平息。
  随后两个人便边吃边聊天，慕言也越聊越亢奋，话题自然离不开刚才的电影《无极》。慕言一边下菜一边问：“你觉得刚才的电影怎么样？”
  “还可以吧，很多东西都有象征意义，比如金手指、黑白羽衣、海棠花、鲜花盔甲等等，不过没有表现到位罢了。”
  “是的，比如无欢的金手指、黑白扇子，我觉得就是电影亮点，金手指代表了什么呢？”慕言停了停，想了想，眉毛一轩：“代表了独断和独裁！”
  空瓶子望着手中暖暖的豆奶，突然怅然地说：“金手指代表了独断和独裁，鬼狼的黑羽衣就代表了死亡！”
  “死亡？！”
  空瓶子望着纯白豆奶，说：“世间任何人，任何事，终归有曲终人散的一天，就好像这些梅花。”说着，指了指放置椅子的梅花。
  这时，慕言才发现，原来瓶儿一直都把那些梅花拿着，笑着说：“你要拿回去？”
  “插在花瓶里。不过，植根土壤的花朵尚且无百日之红，何况瓶中之梅花乎？！”
  慕言愣了半天，说：“死亡这样沉重的哲学问题不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该思考的。死亡，在我们这个年龄段的的人看来多么遥远，不是吗？！再说了，古人曰，未知生，焉知死？！生的状态下，很多问题都还没有搞清楚，谈什么死亡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现在还是想知道，到底人死后会怎样？！”她的疑惑并未解开，问道：“你说人死了以后会有灵魂吗？如果有，灵魂还记得前世也就是生前的事情吗？如果按照马克思唯物主义哲学来看，人死了没有灵魂，那只是物质的死亡，或者叫做物质的变化，死亡只是一种化学变化的话，那么现在……”空瓶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疑惑地说：“我们头脑中的意识和思维，死后又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好了，我的哲学家，现在怎么开始研究死亡了啊？！”慕言收敛笑容，严肃地说：“未知生，焉知死？！现在连生存的很多哲学问题都还没有搞清楚，谈什么死亡？！告诉你吧，现在很多火葬场，从遗体告别到焚烧尸体的通道做成了z字形，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意思就是说……”慕言喝了一口啤酒，说：“在生和死的中央这个通道，永远都是z字形，生的一边看不到死的一边，死的那一边看不到生的这一边。这，就是死亡的哲学。”
  “《新约•启示录》第六章说：‘……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死……’哎！”空瓶子怅然地说：“人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活到九十五岁，活了九十五年，到了第九十五年总是要死的。死亡时间将是无穷大，九十五比无穷大，仍然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啊，死亡是永恒的，生存是短暂的，那个小盒子才是永远的家，人生就是来世上旅行了一趟而已。”
  “哎呀！不要再聊这些郁闷的话题了。”慕言和普通人一样，本能地对死亡产生了恐惧，打断了她的话：“可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啊！因为有了死亡，人生许多规划和理想才有了意义。你想想，如果真的人可以长生不老成为老妖怪的话，什么人生规划、人生理想都没有意义了。——因为有的是时间。”
  “也许你说得对！”空瓶子开始引经据典，说：“传说，精灵族可以活很多年，每次濒临死亡都会回到圣殿，再次重生。因为活得太久，这样的人生，他们并不快乐，甚至非常疲惫！”
  “对啦！”为了调节气氛，慕言开始玩笑，揶揄地说：“想活一千年么？！那是乌龟。”
  出乎意料，空瓶子没有笑。
  慕言看着眼前这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准备使出杀手锏，发起最后的总攻。虽然现在的气氛或许不对，但是他不想放弃机会。他喜欢这个姑娘，誓要将她追到手，不想自己后悔。
  “今天是圣诞节，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慕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说：“那枝梅花只是抛砖引玉，这个才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空瓶子接过，晃了晃，问道：“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空瓶子撕开蜡光纸，礼盒放置了一串闪闪发亮的脚链，挂坠是一颗花蕾铃铛，星星形状的水钻在脚腕处，分外亮丽。
  “喜欢吗？”
  “喜欢。”空瓶子点了点头，心中阴霾似乎一扫而空：“女孩子嘛！收到礼物，总是很开心的。”
  “我给你戴上。”
  慕言就像英国绅士，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给空瓶子戴脚链。这样童话般的场景，加之热气腾腾的火锅和窗外时有时无的南方小雨，共同营造出一种温馨氛围和浪漫情调，让人无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现场的吃瓜群众都被感动了，议论纷纷！有的人甚至开始鼓掌！面对两人生命之中难得的高光时刻，慕言自然要将那点小浪漫发挥到极致：“拴住今生，系住来世。传说如果脚链送给自己爱的人，下一世还会在一起！”
  “真热！”
  空瓶子抬起头来，不停地往眼睛扇风，竭力阻止夺眶而出的泪水。这样的掩饰显然欲盖弥彰，因为早已泪流满面。
  这是美丽的约定，也是凄凉的守侯。慕言万万没有料到，居然一语成谶。
  因为激动，空瓶子脱了韩版a字型羽绒服，穿着毛衣坐在那里，盯着锅里发神。
  深秋时分，瓶儿是一件开衫女灯笼袖毛衣。这件更加软糯，细腻柔软，溜肩茧型的轮廓穿在她的身上，反而有着凹凸有致的立体骨感，呈现显瘦的小心机。
  “快穿上衣服吧！你身子弱，小心着凉了。”
  “这里暖和，我怕羽绒服弄脏了。”
  “大冬天，只有你还觉得热。”慕言调侃似的说：“你就不怕把你的毛衣弄脏了啊？”
  空瓶子想想也是，红着脸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今天，慕言喝酒极度亢奋，自斟自饮，喝了四瓶啤酒，所以熏然薄醉。他见空瓶子保持沉默，也低头想着心事。
  今天话题，有感情，看似浪漫，实则沉重，甚至有死亡，不知道是慕言影响了空瓶子，还是空瓶子有意识提起这些沉重话题。
  直到十点过，两个人酒足饭饱。
  吃完饭后，空瓶子从包里拿出了两颗不知是什么药丸和着桌上茶水服了下去。两人起身穿衣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慕言走到巴台结帐，这次空瓶子怎么也不让慕言给钱，说：“看电影都是你出的钱了，这次你请我看电影，我请你吃火锅。不要和我抢，要不以后叫我就不出来了！”
  慕言出来吃饭，不会让女孩子付钱，抓住了空瓶子的手臂：“我来……”
  “哎哟。”
  空瓶子大叫一声，挣脱了慕言的手，仿佛谁捅了她一刀，痛入心肺。
  慕言关切地问：“怎么了？”
  “你捏到我的包块了。”
  慕言看到空瓶子手腕有个豌豆大小的粉红色包块，远远看去仿佛一朵美丽的樱花，上面隐隐然显露白斑，呈现十字架的形状。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长的？”
  “有段时间了。好像在长，捏着很疼。”空瓶子脱下韩版羽绒服，挽起毛衣：“手腕长了一个之后，手臂很快长了好多个，你看！”
  “这可不是好现象，你去医院看过没有？”
  “准备过几天去。”
  慕言不敢碰她，任由她把钱付了。
  两人出来没有打到车，索性沿着一环路步行。
  空瓶子见慕言频频回头，问道：“你看什么？”
  慕言望着火锅店招牌出神，感慨地说：“我们在祖母厨房相识到相知是一种缘，相知到相爱又在老妈火锅，更加是一种难得的缘份！”
  “你还真能联想！”空瓶子白了他一眼，说：“咱们彼此珍惜吧。”
  天空下起了小雨，慕言问道：“你冷吗？”
  “不冷。”瓶儿拉上韩版羽绒服拉链，说：“你不会来脱衣服给我那一套吧？！老梗，我不需要。”
  这正是此刻慕言的想法，略微有些尴尬：“没有带伞，我们还是打车吧！”
  “没事，喜欢淋雨。”空瓶子取下鼻梁大框眼镜，反复擦拭：“给我唱首歌吧，上次在ktv听你唱过，我喜欢听你唱歌。”
  慕言感觉自己上次在八音盒唱得其实并不怎么样，不知对方为什么会喜欢？！女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自我感觉并不好，人家却喜欢得不得了！
  既然瓶儿有要求，他也就从其言，开始吟唱张信哲的歌，从《爱如潮水》一直到《从开始到现在》……张信哲的歌难度更大，所幸不是ktv，唱不上去可以躲懒，也没有人说你。
  午夜时分的省城，难得的安静，仿佛整个城市一同进入了梦乡。偶尔几辆出租车亮着远光灯从马路上呼啸而过，稍纵即逝，红色尾灯在马路上划出一道华丽的光弧。
  两人不约而同都没有打车，享受片刻的宁静。
  那天，慕言还唱了许多歌谣，具体唱了些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两人沿着马路不停地走，并不感觉累。慕言希望永远这样走下去，瓶儿睫毛挂满水珠，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许多人喜欢隐藏悲伤，所以选择洗澡的时候哭泣，一则哗哗水声可以隐藏哭声，其次泪水也可以消失在水中。这样的悲伤不为人知，也很让人心疼。而雨中的哭泣，同样也是这样一种悲伤。
  电影《银翼杀手》最后，洛伊对德卡说：“我所见过的事物，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目睹战舰在猎户星座端沿起火燃烧，看着c射线在唐怀色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但所有这些时刻终将消失于时光中，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确实，所有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
  青春不是强情节故事，没有戏剧性的起承转合，也没有突发事件引发的强烈冲突。它就如同一条小溪，细水流长，由一个个闪光时刻组成。然而，正如《银翼杀手》所说，这一切终将消失于时光之中，尘封于历史和记忆的深处，一如眼泪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回到学校，慕言先送空瓶子回寝室。果然不出所料，大门已经关了。
  对于慕言来说，这是很常见的事情。周末出去玩回来晚了，经常翻墙回寝室，司空见惯。年轻人身体好，动若脱兔，几下就麻利地攀爬了过去，可是对于空瓶子却是一个难题，低声，怯怯地说：“阿姨，能开一下门么？”
  守宿舍的大妈睡得正香，大冬天自然不会起来开门，不耐烦地说：“自己翻过来嘛！”
  空瓶子额头冒出了三条黑线。
  慕言问道：“你能行么？要不然，我背你。”
  瓶儿的脸红了，缓缓地爬上了铁门。
  慕言在她的身下保护，迎面看到了腰部格子裙里露出一线内裤。
  威廉•福克纳的小说《喧哗与骚动》，整本书源自一个意象，小时候祖母去世的夜晚，凯蒂爬上梨树朝窗子里窥看丧礼，弄脏了衬裤。与此同时，昆丁、杰生、班吉和黑小孩们仰望她衬裤上的那摊湿泥巴。由凯蒂的贞操，联想到了整个家族的兴衰。整本书不过是一个扩充，不断地将这一场景发扬光大，不断地为读者将这个故事叙述完整。
  那个夜晚，慕言扶着女生寝室铁门，望着瓶儿后腰心形玫瑰花刺青纹身，也想起了这样一个意象。
  突然，来了灵感。
  此后，英雄世界的楚雪琪，后腰也出现了一只蝙蝠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