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夜包裹的缮王府，棋室里，烛光如瀑，二人端坐对弈。
  “禀缮王爷，在下有事奏报。”缮王手指轻动，示意下人过来说话，那下人附在缮王耳边，悄声道，“东鹿矿场来报，发现有不明来路的几行人在周遭逡巡，企图擅自入内，请王爷指示。”缮王并未答话，手持一枚通透白棋，似在犹豫该如何落子。
  那下人不敢再问，亦不能退下，低头静待。
  “这子总是落不好。”缮王摇头，将白子落下。
  “确是困局，”对面男子望了望棋盘局势，拈起棋子，思索起来。
  “你且下去，查清这些人来路。”缮王淡淡说道，下人领命退出去。
  “翊国使臣来京都数日有余，陛下让王爷接待安排，不知有无旨意，几时入朝面圣？”
  “白先生，”缮王望着白一平，颜面如止水，他并未回答，而是问道，“不知白先生最近在忙些什么？”
  “草民还能忙什么？”白一平笑道，“自然是赚银子，哪有有银子我便在哪里忙。”
  “白先生非凡俗之辈，眼睛里恐不仅仅是银子罢。”缮王笑道。
  “白某一介商贾，眼里自然只有银子，若能赚金子，是更好不过的，但能不能赚到，还得仰赖王爷。”白一平终于将字落下。
  “先生这步棋……妙哉，”缮王叹道，“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为商之道。”白一平笑道，“似我等草民，出生寒贱，若要活得体面，不得不如此，王爷皇亲贵胄，自然不晓得我等蝼蚁之艰辛。”
  二人继续落子，缮王道，“前两日与翊国使臣对坐，言说最近有大量磷砂入境，他国亦在搜捕偷盗之人，想来两国间仍未解贸易之禁，行此之事同于叛国之罪，白先生，这事您可有所耳闻？”
  “有磷砂，才有上好的铁器用具，才能赚银子，”白一平眼光搜寻着棋盘，“国内磷砂匮乏，偷运磷砂利润不菲，若有庇护，白某自然也肯冒险。”
  缮王望着白一平，不语。
  “此次翊国派使臣过来，若能就两国贸易达成约定，白某又能赚一笔了。”白一平笑道。
  “恐怕没那么简单。”缮王道，“翊国前来求和亲很可能只是权宜之计，他国旱涝严重，国力衰微，若不言和，亦害怕我国有所举动。”
  “来送公主不成？”
  “是‘求’而非‘送’。”缮王皱眉道。
  “据白某所知，皇室里已无适龄公主，去年，皮滢公主刚刚满龄便远嫁异疆，若此，当如何？”白一平问道。
  “翊人信卜，王侯将相府里的小姐，若合得上，可许配。”
  “不知是为哪个王子公孙来求的亲？”
  “翊国的五王子，年纪尚轻，王妃年初因难产而亡。”
  “五王子，”白一平似在回想什么，“只听闻是个懦弱无能之辈。哪家小姐嫁过去，那可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与银子无关的事情，白先生也上心了？”缮王淡笑道，“不管是谁家小姐，都不需白先生送嫁妆。”
  “不知可有人选？”白一平似乎对这个问题很好奇，一直问询。
  缮王挑眉问道，“白先生为何如此上心，难不成，心中有了属意的，怕被翊人选了去？”
  “那倒不曾，”白一平知道不能再问，“最近银子不好赚，便闲来听听市井传闻，在下是为王爷担心。”他笑着看向缮王。
  “哦？”缮王笑道，“为我担心？白先生，本王听不明白。”
  “民间遍传王爷看上了侯爷家的大小姐，也请柳国公夫人做媒去提了亲，只是不知为何美事未成，那大小姐茶不思饭不想，形容消瘦，王爷亦是渴望佳人而不得。若这次翊国人那卜卦一开，正巧是这位千金，岂不是无法再续良缘？”白一平饶有兴味的讲着，看着缮王面色微变。
  白一平见缮王不开口，再道，“王爷，若此事并无讹传，要早做打算才是。”
  缮王将棋子丢入钵中，道，“市井流言罢了。”
  冰冷的冬夜里，东鹿矿场的炼铁炉旁，铁匠们忙碌着。
  “张二哥，你可听说了，朝廷要把矿山全分给老百姓，我怎么觉得这么玄乎？”黑子汗流浃背，笑嘻嘻的问一名上了年纪的铁匠。
  “嘿嘿，就算分给老百姓，也分不到你头上，老老实实炼铁打铁，攒点钱娶个媳妇，别总听风就是雨的。”
  “那倒是，”黑子若有所思的点头称是，“前两天刘媒婆才去了我家，听说我在缮王爷这边当差，说一定给我结个好亲。”黑子眯眼笑道。
  “什么给缮王爷这里当差，混说！”张二哥压低声音，四周望了一眼，周遭人都在忙碌，并未听他二人对话。“你当的什么差？缮王爷这儿需要你当差？细问起来，你有嘴说不清。”
  听他这样说，黑子有些紧张，道，“张二哥，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咱是卖力气吃饭，也算是一门好营生不是，在家就听说，郑兴郑隆的矿场铁匠都没咱赚的多……”
  “我要是你，我就闭上嘴赚钱，”张二哥埋头做事，忽然抬头道，“你不曾与外人炫耀过吧？”
  “不……不曾，哪能呢？”黑子摆着手，讪讪笑道。
  “那就好，不要多嘴。”张二哥瞟了黑子一眼，继续干活。
  “那个……那个……张二哥，”黑子手心出汗，有点攥不住铁锤，便停下来。
  “什么事？”张二哥抬眼问道。
  “我有个……兄弟，”黑子难为情的说，“能不能……也……介绍过来？”他小心翼翼探问。
  “是当地的？知根知底吗？”张二哥听惯了这种请求。
  “是舅爷家的儿子，也该攒点媳妇本儿了，什么都不会，只能卖个力气，混碗饭吃。”黑子陪笑道，“若能来，肯定不忘张二哥恩情，必有重谢。”
  “呸！还重谢？就两只老母鸡！？”张二哥回想起黑子娘送的皮包骨的母鸡，道，“我就是念在是同乡，换了人，两百只才能谋这么个好差事。”
  黑子忙道，“是，是，张二哥大恩大德，黑子我没齿难忘。嘿嘿！”
  “带过来看看，有把子力气，合适就留下，偷奸耍滑的，小心我铁锤不长眼！”
  “不能，张二哥，肯定靠谱，您老放心。”黑子打着包票。
  “嗯，”张二哥咧嘴笑道，“放聪明点儿。”
  外面，两个黑影在晃动。
  “谁？”出门小便的矿场看门人吼道。没有声音，冬天的夜晚又黑又冷，他回屋取来一盏暗淡的煤油灯走出来，微弱的光被黑暗吞没，见没有动静，看门人以为自己眼花，便又折返回屋，在嬉闹声里打牌。
  “这矿场开办了许久了吧。”黑夜里，崔楼低声问朱和。
  “你说呢，大才子？”朱和不理会他，猫着腰向远处炼铁炉走去。
  “我说，你们家大小姐可真狠心，竟然敢让你来这里冒险！”崔楼跟随着朱和，一步一
  步谨慎行走，不忘嘲笑一下这个忠诚的下人。
  “我这是公事，就算大小姐不吩咐，也是我分内之事，你若怕有危险，尽早回，”朱和没好气的说道，“还有，下次不要再求我带你一起！”
  “求你，”崔楼不服气的直起腰。
  “蹲下！”朱和低声吼道，不远处，一个铁匠解开裤腰，哼着曲子小便。
  “我什么时候求你了？”崔楼愤愤不平，“我只是闲得无聊，陪你玩一玩，整日闲坐无味罢了。”
  “大才子，像你这般好端端中了举，却跟着白一平瞎混，到底有什么好？”朱和笑道。
  “百无一用是书生，”崔楼玩世不恭的哼着，“官府都是黑心贼，我怕进去了污了自己的眼睛。”
  “崔先生倒是知道的门儿清。”
  “见到官府的门儿我都绕道儿，怕臭味儿熏着。”
  “我闻着你身上倒有股银臭味。”
  “怎样，好闻吧，除了女子体香，可没有比银子的味儿更好的了！”
  “他走了，我们过去！”两人起身，绕过那男子的便溺，挪向了光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