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总是江湖儿女
作者:金谷饮      更新:2021-05-06 19:16      字数:3630
  许临川还是头一回一顿酒吃得如此尴尬。他本是个妙人儿,虽说酒量差了点,但寻常的酒局应酬,什么插科打诨、绿林轶事,还有道上的闲话,无不信手拈来,有他在绝不允许有冷场的时候,可今儿晚上,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再看看眼前……
  龙津阁正厅内这一桌酒,连他统共也才四人,上首坐的自然是龙头秦方玉,华山的谢华笙小掌门坐对席,她的身边是掌门执事颜若蓝,许临川自己则在下首坐了。漫说眼前有这样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作陪,就是平时夜里,秦方玉一个人都常常喝到醉,可今晚,他意外地不怎么喝,两位美人自然喝得更少,也没多动筷子。
  三人就这么干坐着,须知今晚还是华山派备下大礼,特为登门庆贺龙津阁开字号,许临川十分意外,本想好好安排,让两家人热闹一番。可华山也是奇怪,除了送礼的手下,只来这两位正主,想必祝贺倒在其次,一定是有什么事,再想到前些日子水蛟帮的莺莺来时所谈,龙头如此冷淡莫非想有意疏远华山?
  许临川是何等精明人物,他几次言语暗示秦方玉,是不是自己先行回避,可秦方玉却好像没听见,随口问些汴京城里帮会的闲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陪聊。
  这几日,京师道上的新闻,还用问吗?雷家堡的少堡主一人进京,一举收服了潘楼街七大堂会,已是坊间热议的头等大事。许临川好容易寻着话头,正要滔滔不绝往下说,谁知却又让秦方玉给打断……
  “哦?还能文能武?这雷定乾真是没话说,”秦方玉摆出一副刚听说此事的表情,他不看谢华笙,却故意盯着颜若蓝,“柳月,哦,在你们华山该叫柳主母吧?眼光不错!”
  “秦帮主!你……”
  颜若蓝登时脸色大变,她两眼求告似地看秦方玉,希望他别再说下去。
  “什么?”谢华笙一头雾水地望向秦方玉,又转过头看颜若蓝,“他说我娘……的什么眼光?”
  秦方玉依旧没去看谢华笙,却突然笑了。他一笑,颜若蓝的神情更显得紧张,他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女子,她生得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容貌丰美,虽淡妆却胜似浓抹,惟身无一样首饰挂件,衣裳也有些半新不旧,见得朴素。
  许临川在一旁看得明白,果然,联姻的事儿,柳月身边要紧的人物都知道了,单只瞒着这宝贝女儿一人!
  “许总管,你下去看看,来的其他几位华山小兄弟,有没有好好招待?记得,今晚要让大伙儿吃好喝好。”
  许临川听话听音,当即起身告退,随即又往边上使了个眼色,侍立在两旁几位丫鬟赶紧也退了下去,厅内便只剩了这三人。
  “颜执事,你是能喝的对吧?”
  “稍微喝一点,秦帮主不要这么客气,叫我若蓝就行了……”
  秦方玉笑着伸手拿过一个大杯,换掉颜若蓝身前的小杯,又替她斟酒。颜若蓝早就听闻秦方玉的嗜酒,她苦笑了一下,举起这满满一大杯酒,仰脖一饮而尽。
  “秦帮主,我敬您一杯!”
  “好!到底是江湖儿女,痛快!哈……若蓝,你也别这么客气,叫我方玉就行了。”
  他让我叫他方玉?颜若蓝还没回过神来,秦方玉抬手又给她大杯斟满。
  “来,这杯我回敬你!”
  “秦帮……”
  “哎,叫我什么?”
  “方……哎,秦大哥,我的酒量……”
  颜若蓝有些为难,但也不想失礼,又跟着喝了一大杯,可她杯子才放下,秦方玉倒酒的手又伸了过来!颜若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可心里却又觉得好生刺激。她从来都是简单的人,跟着柳主母这些年,一切听命,万事小心,不越雷池一步。遇着秦方玉,她才知道关于此人的种种古怪传闻都是真的,竟有些想往起这样生活来。
  谢华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孤零零地在一边瞧着,秦方玉和颜若蓝,这两人称呼亲密,一杯接一杯,转眼喝完一整壶,秦方玉已经在拿第二壶,若蓝好像还挺高兴!
  “若蓝!你喝够了罢,咱们也该回去了!”
  颜若蓝如梦方醒,手一抖差点没拿稳酒杯,她知道要回去了,还是有些许失落。可再看时,却更傻眼了,秦方玉又拿来一个大杯,放在谢华笙面前,他一边替谢华笙斟酒,一边胸有成竹地笑道:
  “怠慢谢掌门了,是我的不对!不过,华山过来求人办事,连酒都不让人喝好?这个好像不合礼数吧?”
  “秦方玉!我求你什么了?”
  “你们柳主母眼看就要进京,到现在《月华心经》的事儿还没头绪,你不急?难道还要让我来替你急?”
  颜若蓝已经有些醉,她听秦方玉竟然主动提起心经的事儿,就想要顺水推舟,借着几分酒意,她再端起杯来敬秦方玉:
  “秦大哥,今天谢掌门和我来,是为表明心意,秦大哥早先令我华山镇派之宝得以重见天日,这一回在乱葬岗,若是没有大哥出手相助,也不能够逼退天鹰堂。我们柳主母已经发话,往后在东京汴梁城,华山愿与龙津阁相互提携,同进同退……”
  “哦!这个难得,”秦方玉举杯一饮而尽,又笑道,“不过,往后,这要是雷家堡和我交兵,怎么办?你们华山还胳膊肘往外拐?”
  “秦大哥,你……”
  “你瞎扯什么!雷家和我华山有什么关系?”谢华笙不喜颜若蓝这般拐弯抹角,她把酒杯推在一旁,直截了当回道,“既然你自己都提到了心经,确也如此,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封信,我们能想到的也只有你看过!你又为何说一半藏一半?如果你想要什么条件,你大可以敞开来讲!”
  “说得好!那我问你,上一回我把《月华心经》的来龙去脉告诉你,可曾有提过什么条件?有吗?”
  谢华笙的脸突然红了红,她想到迎祥池边那一吻,那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吗?为什么她在心里总是要把这事和秦方玉告诉她心经的秘辛联系起来?
  “也罢!不过,你前一次问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好像开过条件啊,没记错吧?你不答应又怪谁……”
  “秦方玉,你,你,”谢华笙脸红得如同喝醉了酒,她大叫道,“若蓝,我们走!”
  “华笙,少说两句吧!”颜若蓝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她猜兴许是华笙当时问秦方玉讨心经时,言行有欠考虑,赶紧圆场道,“秦大哥,谢掌门也是一时心急,如今这京城,各帮各派烽烟四起,若是心经一日不在手,我们华山终究只能寄人篱下……”
  “好!若蓝,看你的面子,我今天讲给你们听又何妨!”
  谢华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吃惊地瞪着秦方玉,又看了看颜若蓝,若蓝是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儿。
  秦方玉却取过两个汤碗,直接将酒倾入汤碗中,颜若蓝不待秦方玉开口,两手端起碗来陪着秦方玉饮尽,接着又取酒壶将两只碗筛满。颜若蓝已是醉意朦胧,她喝得太快,胸膛起伏着,两颊泛起酡红,秦方玉多看了她几眼,笑道:
  “两位美人,一定是练过了吧?想必练下来没什么用处,就以为心经有误?”
  谢华笙和颜若蓝对视了一眼,没有作声。
  “在寻常武林中人,心经近乎废纸。当年,人分五相之学尚未风行,谢晚棠纵使旷世逸才,也想不到颜千松和他是土克水,但他毕竟也猜到,或许颜千松与他内功根性相克。然而,内功修为如造船,一入至高境界,任督二脉打通之际,即木已成舟之时,改头换面谈何容易?故若要反客为主,就要在运用上另辟蹊径……
  “江湖等闲武人,休说是任督二脉,根基浅到连喝五色汤都看不出本相之属,这些所谓‘武林高手’,大有人在!修炼心经的武学又有何用?
  “再说回来,传言谢晚棠是在莲花峰顶悟道?这也易解,他天天上山看月亮,当然启发他的也是月亮。既然本相天成,那就令其如同月相盈亏,循环往复,虚实相生,月圆时本相在,月黑时,不见月亮,月亮就没了?本相一样在!
  “听懂了?炼气、放功、缠绕一循环,到了五重境界,心经原典大成!盈缺可从心所欲。既入月黑,则本相常驻而无定相,对手又如何克制?五相之中,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四大相克终于化为乌有,哈……”
  秦方玉一口气说到此,又开始大碗痛饮,谢华笙已经两眼放光,而颜若蓝更是如痴如醉,她不断为秦方玉斟酒,自己也陪着喝,她醉得不轻,却又好像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如醍醐灌顶一般。
  “原典已到此为止。若要更进一步,就不得不提最后一封信,其实说白了,也是顺理成章。试想,若仅停留在月黑这一层,煞费苦心创出这样前无古人的运功行气法门,就为对付一个五行相克,岂非买椟还珠?”
  “妙哉,妙哉!”颜若蓝忽地大嚷了起来,嚷的声音太响,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谢华笙轻轻推了推她,不悦道:“你啊,别喝了!”
  “不是,华笙,我没醉!我全明白了!真的,我都懂了!”颜若蓝摇摇晃晃地,捧起碗接着喝,在她的对面,秦方玉笑眯眯等她往下说。
  “五相之学都已经大行其道多少年了,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呢?当年谢大掌门受月相启发而著心经,其实说的还是五相之学啊!如在朔月,月黑之后,则本相既隐,本相既隐,岂非可依着五行相生之法,借彼之假相以强我之本相?”
  猛然间,秦方玉的两目银芒流转,颜若蓝着魔一般愣了神,她醉态可掬地笑着,她见到了肯定的答案。
  “该说的她都替我说了。出原典再往下走,悟性之外,还得凭一点点运气……
  “华笙我的美人,你满意了?她醉成这样,我就不留你们了。
  “往后,一路走好。”
  秦方玉睁一双银瞳,望着谢华笙,良久,他眼中光芒熄灭,不等谢华笙回答,他已起身步出了屋外。
  谢华笙心头一颤,她不知秦方玉最后的话,意味着什么?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在虎鹤堂,这男子飞掠而来,也是这样地看着她。她满腔疑问,扶起身边醉得酥软的若蓝,若蓝迷糊着抬头,忽然开口道:
  “华笙,你岁数也不小了,主母为你定一门亲事,你愿意吗?”
  “啊?若蓝,你说什么?快说清楚!醒一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