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双人
作者:程鱼      更新:2021-05-08 21:06      字数:4117
  袁家随从来送玉匣子时,秦诺正带着侍从在花园游逛。
  夏花烂漫,花匠都费了大心思,将原本寻常的花草拾掇出了天宫仙草的模样。
  花园中假山流水一样不少,即便是炎炎夏日,仍旧透着几分凉。
  流·水穿山绕亭,清澈沁凉,尾尾小鱼悠闲地晃着尾巴游来游去。秦诺从管事嬷嬷手里接了鱼食过来,半蹲在·流·水旁逗鱼。
  这些鱼大概是养尊处优久了,一个个呆头呆脑,丝毫都不怕人。秦诺抓准机会摸了一条不知什么鱼脑袋上的红冠,登时把那呆头鱼吓得一径远游。
  秦诺还没来得及笑,耳边便被微热的气息拂过,她骤然转头,正与不知何时半蹲在她身边的言霆看了个对眼。
  指尖还留在微凉的·流·水里,言霆捉住她的手,坏心眼儿地吓唬了一圈儿呆头鱼,才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一并收了回来。
  “回头让他们往这里放些漂亮的小鱼给你瞧。”言霆拿了帕子给她把手擦净,又看了看天色,眉头微微敛了起来:“怎么这时候出门,回头中暑。”
  秦诺一言难尽地瞧着侍从手里的冰盆、雨伞、酸梅汤、解暑药,扯了扯嘴角道:“我又不是雪人,还能被晒化了。”她怕言霆唠叨,忙问他:“你这几天不是忙吗?怎么这会儿就从书房出来了?”
  从观星台回来后,言霆一天比一天忙碌,有时甚至彻夜不归。秦诺担心,亲自去书房寻他,他不是在批折子就是在与人议事,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秦诺也知道眼下谁都能休息,唯独言霆不能。他位高权重,也就承了万钧之担。
  她忽然想起他的字,承钧承钧,当日言伯父为他取字时,存的便是让他担起万钧之重的心。
  “事有缓急,我今日陪你。”
  “那咱们回去。”秦诺拉着他就要往回走。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秦诺知道他素来不愿示弱于人,就算如今已极为倦怠,面上仍不会露出一分。
  他这份养气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喜怒哀乐,只要他不想,没人能从他脸上瞧出什么来。
  言霆由得她拉着自己往回走。
  那是他们两个的家。这偌大府邸,唯有那一处院落才是他的家。
  他愿示弱于她,在她面前做一个最普通的男人,也在她怀里得到最真心的心疼和·抚·慰。
  那是他唯一最能放松下来的地方,他在她面前,全然不必设防。
  还没出园子,就看着在外徘徊的崔济。
  一见到这个人,秦诺脸上的笑就都收了。
  她自然没有资格对卫国公世子所为做什么评价,但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人。
  这话说出去也只会让人笑话,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何况是卫国公世子这样身份的人。忘忧能得他一时青睐亦是三生有幸,又有什么资格怨恨不平?
  大多人都会这样想,可秦诺却很厌恶这样的想法。
  若崔济当真如此爱慕他那个未婚妻,不愿给她添一丝半点儿的堵,那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忘忧。
  秦诺始终不能明白,若当真深爱一个人至此,又为何还能与旁人逢场作戏,恩·爱·缱·绻?
  她曾与晓风说过这个问题,晓风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秦诺微微皱了眉,别开眼不想看崔济一眼。
  晓风说在这些男人眼里,妻和妾是不同的,有了心上人就未必不能再有另一个心上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事在戏文中都不多见,何况是这熙熙攘攘的红尘世俗。
  身居高位者,天下的姹紫嫣红随手便能选就,又为何要为一枝称些心意的花朵放弃整个春天呢?
  秦诺不能理解,但她明白这些都是常事,她若争执,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笑话。
  情未至此,哪里会放弃唾手可得的享受?
  秦诺偏头瞧了言霆一眼,抿抿唇挣开了他的手,打算直接绕过崔济回去,丝毫没有与他寒暄的意思。
  崔济岂会瞧不出长公主对他的冷漠和疏远。他已经求见了三四回,始终都得不着回音。若是旁人,他还敢使些手段来·逼·一·逼,但这位长公主殿下,他是万不敢得罪的。
  他知道她对言霆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若敢稍动心思,与言霆的情分也就尽了。
  崔济明白长公主对他如此排斥的缘由为何,他也对此很是欣喜。毕竟长公主越是对他所为不满,就约会怜惜忘忧,从而好好对待她。
  崔济也不明白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他原本只想摆脱忘忧,念着往日情分给忘忧寻个好出路。如今这个好出路有了,他又百般地放不下心。
  他只当自己还不习惯。毕竟往日里忘忧会为他将日常琐事一一理清,吃穿住行,从来都是最最顺心顺意的。
  忘忧一走,好像什么都不对了。
  饭菜不对,茶酒不对,衣饰不对,熏香也不对。
  他每日过得疲累不已,没有丁点儿舒心。
  这不过是习惯罢了。
  崔济再三告诫自己不可越线。侍妾通房,姬妾奴婢,于他们这些侯门子弟而言不过一时消遣,唯有正妻才是能够白头到老的。
  他一直如此想,也是如此做的。
  他并不是只有忘忧一个女人,可过往那些都成了过眼烟云,如今想来,他居然连名姓都记不起了。
  从忘忧到他身边来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了旁的女人。
  他只有忘忧,也只要忘忧。
  这太不正常了,忘忧对他的影响已经越过了他给自己设的底线。
  所以他当断则断,还给忘忧寻了个自认为最好的出路。
  原本这样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如今的万般思念又是为了什么呢?
  崔济并不是全然不懂的,他只是不敢懂。一旦他真的懂了,那他所做的就大错特错,这结果不仅会影响他自己,更会给卫国公府带来很大的动荡。
  “殿下,求殿下听臣一言。”崔济硬着头皮拦下了秦诺,原本的那些不安也在此刻倏然消失。
  他既决定来问,就不再左右顾盼,他总要给这些日子的焦躁寻一个出口。
  秦诺倒是想拂袖而去,她打量了崔济片刻,想到忘忧和她腹中的孩子,到底还是站定,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崔济倒也没有拐弯抹角,一开口就问到了忘忧身上。
  秦诺沉默片刻,冷声道:“忘忧如今已是我的奴婢,世子此言有些不妥。”
  崔济苦笑一声,再度躬身行礼:“忘忧走时匆忙,有些物件儿未曾带上,那都是旧时之物,不宜丢弃,臣请殿下给臣一个恩典,允臣着人将一应物事交还忘忧。”他只是不安心罢了,差人替他看上一眼,此后就能搁下些许了。
  崔济的姿态已经摆得很低了。
  秦诺想了想忘忧腹中孩儿的月份,还是决定多管些闲事:“本宫看世子倒是很惦念忘忧。”她看了看崔济的神色,斟酌道:“忘忧很是本分,为人也颇伶俐,其实我很喜欢她,也忖着不日为她消了奴籍。”
  崔济嘴比脑袋块,愣愣道了声谢。
  “这谢世子就不必道了,毕竟这是忘忧的事。”秦诺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消了奴籍后我可给忘忧女官之身,女官也是官身,总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差的。”
  “这都是殿下慈悲之故。”崔济现下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听了长公主对忘忧今后的安排,也彻底安了心。
  秦诺皱了皱眉,仍压着脾气试探:“女官身份不低,若得赐婚,也可为官家之妇。从前就有宫中女官为国公夫人,世子夫人的前例。”
  崔济仍恭声道谢,之后赠上礼物,便要带人离开。
  秦诺长长呼了口气,也替忘忧死了心。
  “这礼我就不接了。”秦诺一挥手将礼盒掷到了地上:“今后世子也不必再来打听忘忧之事,至于从前旧物,也不必送来了。”
  崔济瞧着秦诺冷凝的眉眼,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儿,连被下面子的屈辱也顾不得了,恍惚着问:“殿下何出此言?”
  秦诺笑笑,微抬着下巴淡淡道:“忘忧已经嫁人了,今后就是别家妇,照着世子从前与忘忧的关系,还是莫要再多关心,否则岂不是给忘忧徒添困扰?”
  “什么?”崔济下意识就要去拉扯秦诺,被言霆从中挡了一把,踉跄了两步才将将站稳。
  言霆将秦诺挡在身后,看着失魂落魄的崔济,抬手轻按了按眉心。
  若说崔济与他还算是有些同病相怜之处,都是一样的自以为是,一般的凉薄无情。
  但言霆自认比他好的一点就是他从未对旁人有过情爱之心。他若也似崔济这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只怕如今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是知道这丫头有多铁石心肠的。
  “殿下,此事还请殿下给我个交代。”崔济脑袋发昏,眼前发黑,语气明显不善。
  秦诺见他这样,却忍不住掩口笑了笑。
  呦,这还真是嘴硬心软。
  只可惜这样的人,只怕永远也难得到一份真心。
  该给的机会秦诺已经给完了,试探到了底,也彻底瞧清了崔济的心意。
  秦诺不准备再和崔济就忘忧的事来回纠缠。
  那已经过去了,忘忧都放下了,她又何必再多管闲事。
  不是所有错过都能再度回头的。
  “本宫需要给世子什么交代?”秦诺说罢掉头就走,也不怕崔济再纠缠过来。
  毕竟还有言霆在后兜着。
  回了屋秦诺还是不爱理言霆,她照料得很是细致,床也铺得很软,就是人蔫蔫地没什么精神。
  “公主殿下,臣冤枉。”言霆带着一身水汽把她抱到了被窝里:“你不能因崔济而迁怒我,那我也太冤枉了。”
  秦诺被他这样故作可怜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
  那口气散了,一时也就没那么搓火。
  “我问你。”秦诺认真地瞧着言霆,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口。她从前也问过晓风,可晓风毕竟不是男人,她还是想问问男人是怎么想的。
  还是那个问题,当你心属一人的时候,还能与另一人肌肤相亲吗?
  这个问题同为男人的言霆也没个准确的答案。
  他摸了摸秦诺的脸,温柔道:“男女对于情爱之事原本就有许多不同,旁人我不知道,但我这辈子也只能碰你一个。”他没有那个心思去碰旁人,他觉得脏,觉得难受,觉得不可思议。
  但男人的心太大了,有时也可分成几份,情爱在许多人眼里不过消遣,也就谈不上忠诚与否。
  秦诺抿了抿唇,到底被他哄得高兴了许多:“好吧,那我暂且相信你,你快睡,否则回头前头又有事来寻你,你又睡不好了。”
  言霆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亲,一手握着她的腰,薄唇滑到耳边,低沉温柔地同她说情话。
  言霆的声音本就很好听,刻意温存时更是教秦诺晕乎乎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言霆在她脖颈上重重亲了一下,吐息滚烫地喷洒在她耳边:“我想要你。”
  这下子不只是脸,秦诺觉着浑身都烫了起来。
  她两手抵住他的唇,羞的头也抬不起来:“先睡,休息好了再……”
  “这样怎么睡?”言霆喉结上下滚动数息,忍不住说了些浑话来逗她。
  秦诺瞪大了眼,羞的心尖儿都发颤。
  她捂住耳朵,胡乱地求他,眼角湿润绯红,素肌印艳霞,清甜得仿佛一块小糖糕,惑得人张口去尝。
  两个人在温暖狭窄的地方你追我藏,言霆越发不能罢手,到最后眼睛都是红的。
  门忽然被轻轻叩响,秦诺松了一大口气,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王爷,是宫里传了信,像是很急。”
  这回是彻底不能再闹了,秦诺急匆匆整衣起身,愧疚地给言霆献殷勤。
  宫里的信大多与兄嫂有关,这么一搅和言霆也不能歇了,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言霆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然后含笑一直注视着她。
  秦诺红着脸点了点头,最后自己逃命似的一溜烟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