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清理
作者:道貌岸然      更新:2021-05-09 21:11      字数:4570
  我们三人细心寻找,很快就将堆砌的铜器清理干净。圆形墓室的墙壁上总共镶嵌有六枚巨大的铜镜,一时间,我们仿佛落入了巨大的万花筒一般眼花缭乱。这些铜镜从外框到花纹丝毫不差,唯一不同的就是顶端神像。他们的姿势、神情各具特色。有的巨灵神慈眉善目,呈闭目冥思状;有的张牙舞爪,口中吐出尖牙;正对着墙洞的则最为恐怖诡谲,神像面部呈现倒三角形,带有明显的鳞纹,眼眶上挑细长,额头中央长有一只弯曲盘旋的长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与其说是神像,倒不如说更像一尊镇墓妖兽。六面铜镜均带有轻微的倾斜,高耸直下,将我们三人照得一清二楚。看来设计墓室的人早就计算好了角度与方位,只有六面镜子同时照射时候才能呈现出人像。我对这种奇特的镜射现象十分好奇,看来回去之后少不了请教高人解谜授业。
  可以肯定的是,有人通过陪葬品制造视觉盲点,使得这些富有寓意的铜镜被遮蔽在黑暗之中。我们当初推断,镜子顶端的怒目金刚是以墓主人的形象神化而来,歌颂了他斩龙祛害的一生。现在看来,这些镜子上的铜像更像一种妖化的过程,用艺术的手段控诉了他的残暴。
  也许我们始终无法看透史书中的真相,但凝聚在艺术品中的那些细小表现在不经意间为我们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如今看来,关于克驽多将军的故事,再也无法用简单的“战功显赫”四个字来形容。在这座被黄沙覆盖的古代墓室中似乎隐藏着一些被有心人刻意抹灭的历史。而这段历史也许与我们正在寻找的梓牙古城息息相关,甚至将成为一条关键线索。
  除大量精美的陪葬品之外,墙面上的神雕铜镜与吊顶中央的九层宝树塔显得浑然一体。如果说棺椁另藏他处,那打死我也不信。
  戴绮思抱着素描本,正在临摹巨灵雕像,说是带回去做进一步研究。我对考古科研没有兴趣,满脑子想着大将军的遗骸到底藏在何处。虞子期提醒我说时间不多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就该日出了。
  我不愿意留下谜题就此离开,闭上眼睛反复思考关于克驽多将军生前的一切,回忆怪骨上关于他的事迹。刹那间,满头的思绪搞得我头昏脑涨,忍不住抬起头做了一个深呼吸,就在睁眼的瞬间,铜镜顶端的镇墓兽一下子跃入眼帘。我心跳加速,脑中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画像,给我画像。”我夺过戴绮思手中的素描本,激动地说道,“我们的分析没有错,这些雕像的确在表现克驽多将军的一生,从他首立战功,到四处征战,陷入政治斗争,每一尊雕像都是他的特定时期的代表。这也应和了墓志铭上写的一切,他的野心不断膨胀,逐渐威胁到了女王的地位,最后成了一只被流放的野兽。”我狠狠地在独角妖兽的画像边标注了一个箭头。
  虞子期倒吸了一口凉气:“照你这说法,他,他最后变成妖怪了?”
  “不,死亡才是他的终点。”我缓缓地举起手电,照射在第一尊慈悲金刚像上,光线通过对面的镜子再次产生路径变化,顺着六座铜镜的位置,最终勾勒出一组循环往复的白光。
  耀眼的光线四处漫射,整个墓室沐浴在一片奶白色的光亮之中,我们头顶上的九层宝树闪闪发光,发出了机械转动的“咯吱”声。紧接着,宝树顶端开始朝地面延伸。
  “快跑,傻站着等死啊!”虞子期急得跳脚,推着我和戴绮思来到墙角。我光顾着验证自己的理论,没想到会突然触动机关。九层宝树落向地面的瞬间,一阵带有灼烧味的风沙凭空而起,吹过我们的脸庞。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无边沙漠之中,即将枯萎死亡。那短短的一瞬,让我几乎窒息。好在很快墓室恢复了阴暗、平静,刚才漫天的黄沙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从我们眼前消失。我回头,发现戴绮思和虞子期也一样恐慌,估计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来不及分辨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异象,只见虞子期连滚带爬地冲向九层宝树嘴里大喊道:“棺材找到了!”
  挂在铜枝上的薄锦卷书因为剧烈的震动,纷纷化作碎片四处飞散。戴绮思为这些宝贵的文物扼腕痛惜,但生死关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为它们惋惜。
  “十分钟之内开棺材走人。”我脱下外衣,挎上工具包直奔宝树下的棺椁而去。与我原先预计的一样,六面铜镜预示着克驽多的一生,最终指引我们找到了他的终点。
  戴绮思戴上手套走上前:“三色棺,金、银、铜做裹衣,最里面应该是楠木内棺。老余,怎么开?”
  “时间不够了,直接上。”我脑门上冒出一层细汗,内心激动不已,自从金盆洗手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面对来自古人的环保,我忍不住闷笑起来。
  虞子期抄起铁镐,按我指定的位置打了下去,我们连续起出六排安魂钉,都是涂过朱砂、浸过牛血的。虞子期被熏得咳嗽起来。我说这就对了,这种红色涂料里混了三牲三畜,六种不同动物的血。用来镇煞最合适,特别是大将军这种杀业重的凶煞。
  “那咱们放他出来合适吗?万一老东西还想着造反,诈尸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只能希望从他贴身的陪葬品里找到线索,要不然老揣的事可就悬了。”我将封棺用的三十六枚安魂钉依次摆放在棺木正南方,叮嘱戴绮思和虞子期:“待会儿要是他敢起尸,那咱们也甭客气。”
  我们三人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后合力揭开了克驽多将军尘封已久的棺椁。我脑中反复闪过可能出现的画面——独角妖兽的头骨不断地冲击着视线,仿佛揭开棺盖的下一秒它就会破棺而出,将我们这群贸然闯入地宫的异乡人撕成碎片。
  幸运的是,现实生活中并没有那样虚幻、恐怖的事情发生,呈现在我们面前是一尊被包裹整齐的干尸,尸体的面部和关节处均覆有富丽堂皇的嵌金玉片。其中尤以戴在遗骸面部的镂金面具最为精美。可惜我们此行重在求药救人,这些冥器再值钱也换不了人命。我看了一眼尸体周围,除了玉器和当地特产的矿石之外,再没找到其他可疑物品。
  虞子期难得正经了一回,都不拿正眼瞧那些宝贝。他急切地询问下一步动作。我心一狠咬牙说:“翻过来,检查尸体。”
  戴绮思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地低头看手表:“来不及了,咱们需要时间撤出去。剩下六分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假思索地跳下了棺材,对着臃肿的粽子将军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两手环过干尸的腰部,将它整个抱了起来。
  “愣着干吗,还不下来找!”炭化的干尸较之常人的体重要沉上许多。我别过脑袋朝它身下张望,除了压厌的符文再也没找到其他带有文字的物品。正在泄气之际,戴绮思忽然喊起我的名字。她趴在棺材边上,指着我怀中的粽子说:“有了!有了!裹尸布上有地图!”我心头大喜,忙招呼虞子期下来为大将军“更衣”。
  “来不及了,等咱们把它剥下来,洞口早就堵上了。”虞子期来到我边上,扛起干尸那个豪情万丈,甭提多威武了,“时间不等人,看来只能委屈大将军跟哥儿几个走一趟了!”
  戴绮思的电子表适时响起,我一看别无他法,只好应了虞子期的馊主意,带着克驽多大将军的遗体返回地面。仔细一想,我们几个当了小半辈子摸金校尉,可盗取尸体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干,心中难免紧张。因为业务不熟练,在搬运过程中遗骸多次遭到碰撞。通道太窄,虞子期背着大将军,多有不便。换我背着大将军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愧疚,生怕他老人家一生气忽然诈尸,对着我的脖子啃上一口。
  好在尸体裹得严实,一路未曾出现意外。我们回到沙质层的盗洞口,一抬头就看见老揣板着脸蹲在洞口。他见了我们,二话不说将绳索丢了下来。戴绮思和虞子期先后返回地面,我背着大将军实在吃力,险些被堵在洞口。老揣见我们平安归来,又开始抹眼泪,他张开双臂准备给我拥抱,半道上脸色唰地变了,指着我背上的粽子大喊大叫。虞子期笑他没见过世面。我安慰老揣说:“能不能找到梓牙古城,全靠他老人家。你别怕,粽子不吃人。”
  朝阳翻过金色的戈壁,一如既往地爬上了天空。冻结的沙土很快垮了形,盗洞随即消失在漫漫黄沙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我们四人围坐在帐篷里,对着面前的千年干尸一阵发愁。
  现在的情况,肯定不能带它回绿洲,目标太大了,藏也藏不住。可野外作业条件简陋,如果在这里打开粽衣,难保尸体不会受到损坏。我在地上铺了一张毡毯,将大将军的遗体恭恭敬敬地摆在中间。
  虞子期打开背包,取出覆面玉片,一一列在毡毯边上。“咱可说好了,老子这次没动群众一针一线,他身上那些花哨玩意儿都在这里了。”
  “觉悟忒高了,我怎么觉得有猫腻。”
  “老余,你这么说我可太伤心了,咱们多少年的兄弟了,你还不了解我?”
  “我太了解你了,藏了什么好东西,掏出来大家瞧瞧,别小家子气。”
  “真没有,不信你搜。”
  “我不搜,有种掖一辈子。”
  “你这人怎么越来越没劲了。”
  老揣盘坐在一旁,生怕我们吵起来。戴绮思解释说:“别理他们。臭毛病,习惯就好了。”
  她一口气干了半壶水:“按程序来,先把背部的地图拓下来。至于裹尸布上的经文,等运回实验室再说。”
  “绮思学妹,咱没那个闲工夫。现场脱吧!大将军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跟我们这些晚辈计较。”我担心米信丰带着考古队返回绿洲,一心想尽快解决问题。
  戴绮思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她犹豫了一阵儿,最后开口说:“米信丰来回要花三到四天的时间,我们起码还有两天用来准备,情况大家都看见了,拓印和修复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最低限度也得准备一个独立封闭的临时操作间。”
  我对考古研究没经验,但也知道出土文物很容易氧化受损,戴绮思所言非虚。依照我们目前的条件,八成信息没弄到手,尸体就已经烂了。
  我绞尽脑汁思考着瞒天过海的办法。昨天夜里出来的时候,根本没做过再回秋心泉一号的准备。虞子期他们大张旗鼓地带着木料和水源出了城,现在回头,肯定会遭到盘问,搞不好还会被搜查。想想那些比石头还硬的兵蛋子,我脑门顿时大了一圈。
  我盯着干尸发愁,一阵脆耳的驼铃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虞子期探出头,很快缩回来报信:“惨了,是商队,直奔咱这儿来了。”
  老揣愣了,指着满地盗墓工具问怎么办。“别慌,还有一段距离,东西收拾起来。想办法跟他们一块儿进城。”我整理衣帽,戴上王八镜,挂起英吉沙小刀,翻身上了骆驼,迎着商队笔直地骑了过去。
  我远远地冲他们招手,头顶白纱的商人吹起了象征友好的牛角号。经过对方允许,我大胆靠近驼队。这是一支拥有三十匹骆驼的大商队,队伍浩浩荡荡拉了十来米的距离,另外还有两辆大卡跟在屁股后头。领头的中年人询问了我一些情况。我扯谎说自己是科研队的先头兵,正在勘测地形。他瞧见了我腰间的弯刀,竖起大拇指夸我识货。我趁机与他攀谈起来,这才知道昨天起了一场大风沙,商路已经封闭,他们出不了关,只好折回来等老天开眼。我顺着他的话头接了下去,很快取得了领队的信任,顺理成章地搭上了回程的顺风车。
  天刚亮,换班的卫兵睡眼蒙眬,沿途的摊贩尚未出工。我们进了城不敢再回小酒馆,而是轻车熟路地摸进了米信丰的家里。这个主意是老揣出的。他说小龚同志既然是做考古研究的,那家里一定有工具,再怎么样总比我们在外头瞎转悠强。我们都觉得这个提议有道理,也没多想,扛着藏有干尸的毡毯,一头扎进了米信丰同志的破瓦房。在戴绮思的指点下,清空了米信丰的工作间,用塑料布和窗帘搭建了一个临时工作间。最值得高兴的是,从米信丰的床铺底下找到了一台保存完好的海鸥牌相机。
  “找不到镊子,要不用筷子凑合一下吧。”我翻箱倒柜地按戴绮思列的工具单到处搜刮可用的代替品。“剪刀和放大镜都有,酒精灯见底了,还剩半瓶白酒你看管用吗?”
  戴绮思脸都白了,她看着满桌子简陋得近乎可笑的生活物件,无奈地指着纸笔说:“来两个人,一个打下手,一个负责记录”
  虞子期面露惧意:“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搬豆腐块。不信你问问老余,在部队那会儿老子最烦的就是默写和背诵。你前脚说完,我后脚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