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的青年男子缓缓转过了身。
  鬼目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的夜风，
  食指推了推眼镜，
  古井无波地说道：
  “我原以为只有你一名晋升者，看来，是我失算了。”
  鬼目的话，令夜风倏然震惊。
  他和孟妮雅都是晋升者，这也是夜风准备充足的一个底牌。
  若对方的轮回任务是消灭晋升者，但杀了他后却无法完成任务，定然会给对方造成不小的心理压力。
  可如今，却是被这名为“鬼目”的青年男子摸清了底细。
  “鬼目……”夜风冷声说道。
  面对鬼目，甚至比那只存活不知多少岁月的大橘猫，都要令他倍感压力。
  “媚眼已死，但她因果内对你杀意最是猛烈，不可能将我等有利信息告知于你。”
  “我的身份，想来是那两名初级轮回者的泄密吧。”
  鬼目的表情仍旧没有变化，保持着冷冷淡淡的神态，
  分析道：“盲女在与你相见时已死，如此便是那极骗者告知于你。他们二人本就存活于该世界，与你的因果却纠缠不清，却是令我意外不少。”
  夜风曾得到极骗者部分记忆传承，得知鬼目能“看清一切不可查之物”，
  想必这名轮回者，具备某种能看清其他轮回者行动的能力。
  但青年男子后面那句话，却是令夜风毛骨悚然。
  如果鬼目能将他所有的秘密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他应对鬼目，将毫无胜算。
  “必须先发制人，不能再拖下去了！”
  虽说大预言术还有不少时间，但夜风俨然打算立即付诸行动。
  尤其是发现鬼目抬起了手，在身前使用灵气凝聚成数颗半个拳头大小的白色光芒之球后，
  更是令他涌上了难以言表的生死危机。
  那数颗光球，仿若掌控了夜风的生命，
  让他看去之时，有种渺小得宛若尘埃的惊心动魄之感。
  “它们为因果球，皆是与你相关的因果。
  从其内蔓延而出的因果线，更贯穿了你的一生。”
  鬼目淡漠说道，居高临上的气势压迫，以及那数颗光球于他身前上下悬浮，竟然令夜风的呼吸出现了明显的紊乱。
  夜风只能看到因果球，不能看到因果线。
  但他俨然没有心思观摩下去了，逼近他肉体和灵魂的压迫，已经快把他碾碎成尘埃：
  “立刻动手！”
  生死危机感已经扩散至他的四肢百骸。
  夜风不再犹豫，立即使用大预言术，预先看清鬼目的行动或躲避方向。
  可下一刹那，他却是舌桥不下。
  只见鬼目对其忽然的发难置之不理，
  伸出手来，捏住了一颗较小的因果球，
  其内似乎浮现着某名双目失明的女子容貌。
  “你的轮回技，是灭等。”
  “很遗憾，我的因果术，也是灭等。而且……”
  “在你之上！”
  霎时间，鬼目趁着夜风进攻之际，用力一捏。
  因果球与夜风连接看不见的因果线全部断裂，
  其自身也猝然乍泄成无数的白光消散，
  且伴随着一声看破生死红尘般的低语：
  “奖励因果，断！”
  猛然间，夜风只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被神秘的力量给切断了。
  待到半秒后反应过来之时，他才发现之前使用的大预言术的剩余时间，立即走到了终点。
  他的眼睛，根本就无法看穿鬼目的任何动作。
  存乎他体内的所有预言力量，就好像一潭死水，此刻被灼热的阳光烘烤得分毫不剩。
  不仅如此，夜风还尝试使用了从轮回副本通关后得到的其他奖励，发现都没有奏效。
  “为什么我的所有奖励都没了？”
  无论是大预言术，还是其他的奖励，
  纵使默念它们的名字，也没有显现。
  想起鬼目刚才说的话，夜风的内心开始出现了慌乱，
  额头上渗出了少许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没有奖励，我依旧拥有魂力。虽说他轮回技诡异莫测，但肉体和灵魂威力比起无限分身相差不少。”
  “只要能让他正面遭受我部分魂力冲击，胜利天秤将朝我这方倾斜。”
  夜风立即催动着体内九尾狐的恐怖魂力，
  在半空中化作一道最为凌厉的幽光，
  直接扑向了站在山巅一动不动的轮回者鬼目。
  鬼目推了推眼镜，
  他身前的因果球继续漂浮着。
  又有一颗出现在他的眼前，被他的食指和中指捏住。
  这颗因果球内闪烁着与妖狐族有关的画面，
  随着鬼目双指用力一按，
  整颗因果球刹那间化作了无数的光点，消散于空。
  唯有半秒后这名青年男子口中所说的淡漠之语，
  令夜风忽然之间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惊悚之感：
  “魂力因果，断！”
  话音刚落，原本快要波及到鬼目的魂力能量骤然消失。
  夜风身后窜出来的九尾灰色狐狸尾巴，
  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收回到夜风体内。
  可夜风并未觉得尾巴的收回令他魂力壮大，
  反而体内象征着九尾狐的魂力竟然迅速流逝。
  而且——
  勿萱死后失去灵魂共通，
  但他与孟妮雅、幽洛二人反转后，
  身体内部属于她们的灵魂烙印，
  居然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不，他这是……”
  “什么能力？！”
  夜风的内心嘶吼道，可却无法阻止魂力消失的趋势。
  转瞬之间，他再也没有可供他驱使的魂力，就连一尾狐的模样也无法变换。
  所有在废墟大陆上拼尽全力得到的力量霎时间被抹除得无影无踪，
  仿佛否决了他为了成功晋升所做出的任何努力。
  当所有灵魂烙印消散之时，他面如死灰。
  在对方面前，没有轮回奖励，没有魂力，只能倚靠自身的轮回技。
  几乎没有取胜可能。
  但夜风不打算放弃，想要竭尽最后的心力去击杀鬼目。
  可鬼目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却是令他彻彻底底的绝望。
  鬼目似乎对夜风的表现见怪不怪，他只是冷静地推了推眼镜，以无情至极的声音述说道：
  “你必须杀死我才能晋升，而我又必须消灭你才能完成副本。你已经被我的因果牵绊无法脱身，这也是为何我放任你杀死无限分身的根本原因。”
  见到夜风的身体猝然出现了颤抖，
  他忽然冷笑起来。
  于鬼目而言，夜风不过是名无力挣扎的可怜人罢了。
  鬼目曾经经历过，以一己之力对付另外五名轮回者的对抗型副本。
  毫无疑问在副本的最后，那几人被鬼目斩断了因果之际，都露出了与夜风一样的绝望神态。
  他本就无情无义，任由敌人惨状如何，他的心中都不会有任何的悲悯。
  对抗型的轮回副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慈悲之人只会成为其中的败者。
  回想起以前的记忆，鬼目依然是表现出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又是捏住了漂浮在他身前的一颗因果球，不假思索地直接掐爆：
  “轮回技因果，断！”
  夜风脸上满是汗水，浑身一阵抽搐，整个身躯跪倒在地。
  轮回技因果被鬼目斩断之后，
  他无论默念“恶龙之力——衣”，“复活”等等，皆没有得到心声的回应。
  他也总算明白，为何经命魂所看见的无脸国国门前的无限分身分裂体都消失了——
  无限分身临死之前，轮回技，也被鬼目斩断！
  之后，夜风瞪大了眼睛，又是听到了因果球被捏爆的声音，
  耳畔也响起了不停刺激他心神的话语：
  “身份因果，断！”
  随着胸口传来的剧痛，他眼前浮现的轮回之令已经消失。
  想来鬼目已经抹除掉夜风的轮回者身份，甚至还有身于该副本的晋升者称号。
  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
  无力感支配着夜风不由自主地瘫软跪倒。
  丝丝痛苦弥漫周身，却比拟临刑前一刀刀剖开血肉的残酷暴行。
  事已至此，夜风已经彻底认输。
  他低埋着头，眸子中一片死寂。
  唯一的希冀，便是在死亡之前的片刻里，
  能沉浸在此前几个副本中，烙印到他内心深处的无数记忆片段：
  人魔界中战胜暴食，圣魔法大陆中与立华琉璃同体作战，古厄岛使用皮衣将死循环转变成活循环，以及——
  与孟妮雅的相遇，于废墟大陆上，邂逅了勿萱和幽洛等人，彼此度过了难以磨灭的时光。
  可这些无法磨灭的记忆，是他一厢情愿的认为。
  在鬼目的眼中，
  夜风的所有羁绊，不过是显化在因果球内，闪烁切换的一幕又一幕的不同画面罢了。
  既然夜风身为他的对手，鬼目不会给予夜风任何可能反败为胜的机会。
  无论哪一次战斗，
  他都是将对方的胜率化作为零，
  才善罢甘休！
  鬼目身前，呈一字排开五颗截然不同的因果球。
  第一颗球内，变幻着与旺财有关的所有记忆。
  第二颗球，则是出现了黄啸、勿萱、幽洛等人的身影。
  第三颗，仅仅只有孟妮雅一人，从相遇、相识、相知等画面不停切换。
  至于第四颗，则包罗万象，有各种各样的人。包括夜风只见过一面但彼此知道姓名的同学，也有在细语咖啡里遇到的柯西侦探和店长，甚至还有废墟大陆遇到的媚眼、无限分身和鬼目等人。
  最后一颗球，正是夜风自出生伊始的自身所有记忆，包含和他相关的所有一生。
  五颗球不断地上下浮动，
  散发出来的气息倏然触动了跪倒在地的夜风，
  令他缓缓地抬起头来。
  可在发现五颗因果球内的画面之时，他宁愿自己永远都没有抬头。
  他的心神猝然间，仿佛被疯狂地撕开、愈合、撕开、愈合，
  两只眸子都遍布着无穷无尽的血丝。
  怒不可遏的心绪俨然蔓延了他的全身，化作他拼死最后一搏的力量。
  猛地，少年从地上窜起，大踏步间冲向了鬼目，挥舞起了苍白无力的拳头。
  鬼目淡漠着看着面目变得狰狞无比的夜风，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
  任由夜风抵达到他半米开外之时，才变作那张无情的脸庞，
  一颗又一颗的因果球被他纷纷捏爆，同时伴随着低沉的嗓音说道：
  “亲情因果，友情因果，恋情因果，别情因果，本我因果。”
  “断！”
  一声喝道，最后的本我因果球也终于被鬼目捏爆，
  而此时，夜风的拳头距离鬼目的脸庞，不过只剩下三寸罢了。
  夜风的两只瞳孔里原本蕴含着滔天的愤怒，
  可在所有的因果球都被捏爆之时，却是刹那间变得空洞和迷茫——
  就像，不远处被白色光芒束缚的勿恋神态一样。
  他的拳头忽地悬在了半空之中，然后无力地摊在了腰边不断摆动。
  整个身子六神无主地摇摇晃晃，
  之后失力地摔倒，
  顺着山体滑落了接近十数米距离，
  却再也爬不起来。
  夜风怔然地看着眼前的花花草草，
  虽说仍旧有着意识，
  可却生无可恋。
  他知道他忘了最重要的记忆，也失去了很多东西，可却什么都想不起。
  唯有胸口一阵阵的刺痛，提醒着他不要放弃继续回忆已经被抹去的所有记忆。
  夜风的视线乍然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模糊，
  一行行的泪水从其眼眶流出，
  覆盖了所有的汗液，
  数秒的持续，也没有干涸的迹象。
  ……
  轮回世界内，与废墟大陆不同的某个位面。
  无数丧尸横行的副本世界里，
  一名变成大猩猩状的轮回者，
  费尽心思总算把一只变异后，足有两米之高的丧尸给砸成肉泥。
  他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休息，
  疲惫的他却是身不由己地苦涩一笑，
  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夜风的话，早就把这只变异丧尸给干掉了吧。”
  可说完了话的他，却是露出了迷茫的神态，喃喃道：
  “夜风……
  是谁？”
  无限分身被夜风杀死后，于无脸国外防守的分裂体也化作虚幻光点消失。
  孟妮雅几人便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到了无脸国内，朝着后山的方向前进。
  可猛然间，
  孟妮雅、勿萱和幽洛三人纷纷停下了脚步。
  只因为她们体内属于夜风的灵魂烙印，竟然消失了！
  勿萱无灵魂烙印，但却浑身一颤。
  三人面面相觑，彼此视线交错之间，便已经知晓了夜风恐怕遇到了生死险境。
  虽说烙印的消失解除了束缚，
  可她们三人的眼中只有焦虑和担忧。
  互相没有经过交流，就朝着山顶不假思索地出发。
  可她们还没走几步之时，却倏然停了下来。
  她们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甚至连此行的目的都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
  但她们几人，彼此却依然认识，只是忘记因何缘由而聚集在一起。
  “我们这是要去哪？”
  小狐狸幽洛化身成那副婀娜多姿的妩媚之身，
  迷茫地看着勿萱和孟妮雅二人，蹙着眉头说道。
  “我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人。”
  勿萱回神望了她一眼后，说出的话语听不出是喜是悲。
  孟妮雅则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泪水夺眶而出，她想要擦拭或者忍受，可却无法阻止身不由己的哭泣。
  “妮雅，你怎么了？”
  幽洛和勿萱急忙靠了上去。
  可孟妮雅却是将螓首埋在了胸口，哭泣呜咽不止地说道：“不知道……不知道……”
  她只知道，
  心，
  很痛，
  撕裂得——
  痛不欲生！
  无脸国后山，山顶。
  鬼目面无表情地望着失神落魄，躺倒在地的夜风。
  他身前漂浮着的所有因果球，也已经皆数消失。
  抬起头，望着天空，
  又是看向了夜风的肉身。
  “此方天地，有轮回之主气息残留。”
  “你恐怕是唯一一个，被轮回之主当面抹杀的，”
  “轮回者。”
  推了推眼镜，青年男子，最后说出了一声终结之语：
  “因果皆断，以我鬼目之名。”
  “替天，”
  “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