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越站着没说话，马健和张成也不敢多说，一阵风吹过，俩人的心跟着风一起摇晃起来，这海京来的警察有点吓人。
  “走吧！那边。”丰越没有继续辩论的意思，指指新修的路自己先一步跨了过去。
  “走吧，二位大爷！”乔楚催促马健走在前面，指指前面的丰越说，“真怀疑你俩是不是警察。”
  “如假包换。”俩人立刻拍胸脯为自己辩护，“平时没少干活。”
  “你俩作为镇派出所的警察，经常要走山路去巡视辖区内居民的情况，按理说应该脚步轻快比我们轻松才对，你看我们头儿，再看你俩。”乔楚做了个喘粗气的样子，嘲笑他俩。
  “我们刚来那会儿上山真的很多，这几年高昂的激情都被磨光了，哎！”马健拿出水又喝了一口，脱下大帽给自己扇风，“现在最大的欢乐就是吃饭，要是连吃饭的激情都没有，估计也就不久于人世了。”
  “到这儿歇五分钟。”走了一会儿，丰越在一个凸起的大石块边上靠着，拿出水喝了一口，虽然他们经常晨练，没事还会告个突击比赛，但真在山路上快速行走，还是相当有困难，体力消耗得也大。
  “好好，早就想休息了。”马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喘了一会儿，拿出面包大口啃起来，“平时上山，我们是吃完早餐就出发，在山上老百姓家里吃点再下山，不至于那么累那么赶。”
  “是的，这一片每天走一次，也要走好多天才能访完，我刚来时，几乎一天一走，干劲儿足呢，现在呢？干得再多，效果都一样，我也就一周跑一次。”张成回忆自己刚到清河的时候，确实是十分有冲劲儿。
  “嗯。”丰越没说话，肚子发出一阵连一阵的抗议，看看四周除了树还是树，心中有事再美的景致也无心欣赏，只好拿出面包闷头啃。
  “你对柯大明那一排了解吗？”乔楚塞着面包，腮帮子鼓出两个疙瘩。
  “柯大明两口子老实人，平时不大喜欢说话，以前为了宅基地的事情跟刘大娘吵过两次，山里人对宅基地的问题看得很重，寸土不让，否则就感觉天塌了，我们也上门调解很多次，收效甚微。”马健大口吞着面包，“刘大娘死后，他儿子老刘跟柯大明家倒是处得还不错，再没红过脸。”
  “嗯。”丰越吃了一只毛毛虫，感觉还没饱，又撕开一只。
  “还有一个叫大黄的，跟老刘差不多大，不到五十，平时跟柯大明处得也不错，柯洁小时候经常被他扛着到处跑，有时候村里人还劝柯大明，干脆让柯洁认他做干爹好了。”
  张成的话引起丰越的警觉：“大黄没孩子？”
  “何止啊!”马健塞进最后一口面包，“大黄我可知道，他老娘生了他之后没多久就病死了，山里人没钱再娶媳妇，爷俩儿就相依为命，大黄长大家里穷也没读几年书，一直帮他爹干活，后来他爹说去县里给人干活，结果被一个水泥柱子倒了给砸死了，大黄二十岁的时候没了爹。”
  “也就是说大黄一直没娶媳妇？”丰越总结出马健要表达的意思，大黄太穷找不到媳妇。
  “是的，现在年纪大了，估计也就不想了，前几年还总说要讨媳妇。”
  “这样啊?”丰越的肚子忽然就感觉很饱，一口也吃不下，收好面包起身拍拍屁股，“还有多远？”
  “我看一下。”马健站起来向上看看，又往上爬了几步回头说，“我们走了一半路。”
  “继续。”丰越用脚尖踢踢还在地上赖着的乔楚。
  越往上走空气越清新，丰越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马健，你们所长何广下午到县里开什么会？”
  “昨天听说今天下午县里有个招商引资会，那个人是他曾经的老同学，县长特地邀请他参加，你知道的，有钱人比较奇怪，年纪大了就总想回忆过去，看见老同学估计能心情好，心情好大手一挥就能多投点吧，这也是我们猜的。”马健停脚示意丰越走在他和张成中间，乔楚走在最后。
  “你最近一次进柯家村是什么时候？”丰越皱眉，山上空气清新，午间依旧很热，里面的衬衫已经湿透。
  “上周。”马健说，“我们轮流一周一次，上周轮到我去柯家村，柯大明家很久没人住，大黄还在，老刘没在家。”
  “村里其他人呢？”
  “那天我在村里转了大半天，也就走得七七八八了，剩余的人都搬到山下，我下山后顺便去走了一圈，村里人没啥奇怪的举动，非要说奇怪的，就是大黄了，从来不离开山上，四十多岁与的人到哪里找不到事情做？非要在山上刨活？”
  “如果他一出生就没离开过山，那么这就不算奇怪。”丰越看看时间，一个多小时走下来，离目的地起码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不，年轻的时候他跟他爹一起下山去做事，他爹死后能有七八年他才回来。”
  丰越的眉心又拧出疙瘩：“那就是说，你们不知道他这七八年干了啥？”
  “我到这儿才五年，他的事情所长都知道，所长已经干了二十年。”马健竖起大拇指，“我这五年都是熬干胆汁熬出来的，你看我们都黑瘦黑瘦的，都熬干了！哈哈。”
  “柯洁这孩子你了解吗？”丰越拿出柯洁被发现在河边的照片。
  “啊？”马健和张成凑过来一看，照片上苍白如纸已死去的柯洁，俩人都傻了眼，“我们听小江说了这事，但……”
  “但还是吓一跳是么？”丰越替他们说了下去，“作为一个警察，你们看了这张照片都感觉惊诧，想过她的父母去认尸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么？小江这会儿已经带柯大明去柳河认尸了，你们想一想那会是怎样的撕心裂肺怎样肝肠寸断的场景？”
  “我们……”马健想说些什么，却感到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只能作罢。
  “你们镇上所有有监控的地方能数出几个？”丰越又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缓解他们的尴尬情绪。
  “从镇政府门口的两只算起，派出所门口有一个，还有几个路口有，这山里铁定是没有的，加起来能有七八个吧。”马健掰着手指头。
  “快走几步，查完后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几个路口的监控。”丰越看见上面隐约露出的房屋还有人的说话声，加快脚步向上走去。
  山野秋风，炊烟已尽，余香阵阵，掩不住的清苦与悠闲与午间饭菜糅合在一起，它们一起上升了生活的韵味，来自山间野风的随意与狂放。
  丰越的嗅觉，素来被称为高过警犬队最强的警犬阿狸，所以他还未看见民房的时候就闻着味儿而去。马健和张成初识丰越，并不了解他的特点，一看他并未按照规律从第一家开始，脚上发力想要追上去，没追两步被乔楚抢先几步拦住：“嘘！随他去。”
  “这是？”马健好奇。
  “他那不是人的嗅觉一定是闻出什么味道，一旦发现什么他就会忘了自己。”乔楚没好意思说一旦闻出什么来，丰越就会忘我，把自己真当成了警犬，寻味而去。
  “你闻出什么了？”马健问张成，这家伙一脸懵逼：“饭香吗？”
  “你上辈子饿死鬼投的胎吧？”马健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闻出什么来了？”张成当仁不让。
  “我要闻出还问你？”
  “那你说我饿死鬼投胎？”
  “哈哈哈……”乔楚被他俩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其实以我对组长的了解，没准真是奔着饭香而去。”
  “啊？”
  看着马健和张成一脸惊诧的样子，乔楚懒得搭理，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丰越已经进入的那家农户门口。一个半敞开式的小院落，里面一切尽收眼底，这院子是难道是为了拦着小动物而建？站在外面小小徘徊一会，乔楚推开那扇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竹门。
  “楚！我在这里。”刚一走进，丰越的声音在院子最小的房子里传来。
  循声而去的乔楚刚走到门口就被丰越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就知道你没干好事。”
  马健和张成已经赶到自动编组和乔楚一起观战，丰越手里抓着一块金灿灿的东西吃得正香，三个人六只眼睛死死盯着丰越手里的食物，三张嘴一起含着鸭蛋，脑子里飞快转动想要分辨出他吃的是什么。
  “哟哟！这不是小马警官吗？快进来快进来。”正在忙活的一个年约六十的大妈忙把手在围裙上抹抹上前招呼，转念又把人往外赶，“不行不行，这里太小，到堂屋坐。”
  几个人客气半天仍没拗过大妈的热情，只好随她到了堂屋。虽然说这是堂屋，也只是比刚才的厨房大一个两号，他们几个人一站进去立刻就把屋子挤得满满。丰越最先找到一只凳子，飞快把屁股挪了上去：“好吃！大妈，这是什么啊？”
  “不知道你就吃。”乔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们都坐，站着太碍事了。”丰越没抬眼，继续吃。
  “哈哈！山里人吃的都是野地里长的，靠山吃山，这是野菜和荞麦粉和好放在锅里贴的，野菜没有油不好吃，我放了鸡蛋和香油，小鸡也是在后山里到处跑，一下晚它们自己就回来进窝。”大妈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养殖成果，“小鸡和小羊我养了不少，也不用管，到晚自己都知道回，还有几头猪就在厨房后面，它们不喜欢跑远，我一个老婆子养起来也方便，吃起来也方便。”
  “大妈，您这小鸡小羊的不卖？”丰越把吃完最后一口拍拍手，似乎意犹未尽。
  “卖啊！都是后面大黄帮我拖下山卖，回来给他一些脚力钱，有时候大刘也能帮我。”
  大妈的话引起马健的注意，心说这丰越来得巧啊，初步外围了解是破案的必经之路，他这一脚就踏进问询的门，比警察自己开口问减少五十倍的戒备心，不由得对丰越有了些别的看法。
  “大黄大刘？”丰越假装不认识，看向马健。
  马健上周刚从这里走，他立刻接话：“大黄和大刘都住在后面，他们俩家中间住着柯大明，不过柯大明搬下山有几年了，屋子一直空着。”
  “对对！这大黄一直单着，每次卖些山货的都是他帮着，我也省跑腿，我家两个娃都在县里做事，很少回来。头两年我还喊娃给他介绍对象，他自己倒不着急，娃也就干脆借口大黄不想要不帮了。”大妈提起儿子眉眼间掩不住的幸福感，“那俩家伙在县里上班，平时总喊我去，我住山里习惯了，还能多活几年。”
  “大妈好见识！”丰越竖起大拇指，“现在城里人都想进山呼吸新鲜空气，这里可是好地方。”
  “可不是么！”大妈忽然想起什么，快速跑进厨房，端着两只碗笑吟吟地进来，“来来，山里啊没好吃的，但都是健康食品，我可听说了，你们城里人啊满世界地找纯天然的食物。”
  “大妈好见识！”乔楚学丰越的话，逗得大妈哈哈大笑，很快把堂屋最大的桌子上放满了碗筷，忙不迭地招呼他们往前坐，“快来快来，吃点大妈做的粗茶淡饭。”
  “大妈，你怎么那么晚还没吃？”丰越看看时间，下午一点半。
  “我一早起来到山上挖野菜找菌菇，回来晚了，你们赶巧了，这里的菌菇可是有钱买不到，我每次只采一些，它们会自己生长，连根挖走以后就没得了，我们山里人啊靠山养着，挖野菜采菌菇和山笋都会看根留，它们很快又会繁殖。”
  丰越对眼前其貌不扬却浑身散发着幸福味道的大妈有些刮目相看，现在的人恨不能把好东西都给挖出来拿出去还钱，却忘了这些宝藏总有一天会消失，人家却知道，挖宝留根，下次再用。
  他笑着竖起大拇指，大妈却不好意思地笑了：“没啥没啥！以山为家，懂得感恩，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