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人间
作者:大枸杞      更新:2021-05-19 05:11      字数:3988
  长安这个城市,是很残忍的。或者说任何大城市都是残忍的,他楼起,他楼塌,都是他人话。而炎霆输给解浩瀚,对于长安人来说,谈论的最多的反而不是他舍命登台,而是他输了。
  成王败寇,淋漓尽致。
  一路走来,哪怕是落雁山上的弟子,对这一位往日多有成就的师兄,都是带着嘲讽在谈论。言语之间都是带着不屑以及自大,谈论着自己上台该如何如何,“定要让那个不知所谓的宋人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才”!
  仅仅一日不到,便换了一副嘴脸。人间冷暖,可谓如此。
  在通报了来意之后,忠心的小厮一开始并不肯让他进去探望,直到白龙背上那些珍贵的药材拿出来,才让小厮相信周庸是带着诚意而来的。见到炎霆时候,他身边除了这个忠心的小厮在照顾着他之外,竟没有其他人了。看着偌大的院落,空空落落,周庸心里也不禁为炎霆感到一凉。人走茶凉,都需要一些时间,炎霆也不过是出了一些事而已,便凉得彻底,最大的可笑莫过于此。
  “往昔我自以为天才时,秦姑娘并不屑与我多言语,倒是身边这些师兄弟,多有热诚,而今一朝落寞,没想到啊,没想到……“说完便是咳,也不知是用咳来掩饰自己的难过,还是真的咳。
  “胜败乃兵家常事,横竖只不过是输了一场而已,怎么会这么冷落?”
  “归来之时,师门有人诊断,我已是个废人了。站都站不起来,如何战斗?”炎霆脸上满是落寞和叹息。
  周庸也只得无奈的陪他一叹。虽还是有埋首纸堆的理论家存在,但终究比起那些能从战斗中进步的天才而言,差距还是极大的,更不说往后里,这无数的机缘都将和他无关了。
  一步落后,便是无限落后。原先炎霆的天赋并不算是一骑绝尘般甩开众人,往后的日子里,多的是人开始赶超他。
  “你先好好养伤吧,别想那么多。”
  “你今天来应该不仅仅只是看望和送我药材吧?”
  “我叫周庸。”
  “那我明白了,你要替秦安子出手一次?”
  “也不全然如此,我虽然不走无敌路,但是我要走的路可以说和无敌路很像,再说了,总有一些事要人去做的,哪怕粉身碎骨,不是么?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在说什么。”
  听闻这一句话,炎霆一震,重复呢喃:“总有一些事要人去做的。总有一些事啊……”
  那一日长安那么多人在看,比他弱的有,不相上下的有,甚至比他强的也有,但慑于解浩瀚的凶残,竟一时间长安无人。他便登了台,心想着总有一些事要人去做,后来被打的几乎没命,醒来听大家都说他是为红颜一怒,心中觉得有些可笑,又不知如何辩解。这周庸初一登门,便是打着秦安子的旗号来的,更让他觉得伤心。一个人为了一个城市站了出来,最后却给说成为一己私欲,何其心寒?但这一句“总有一些事要人去做的”,直中炎霆心坎。
  “我一开始听闻这件事,人云亦云之下,也只当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来时了解了一些之后,发现并非如此,人世冷暖,我这种最底层的人,最是看得清楚。希望你能看的开一些。”
  “周兄,在你来之前,有许多的同门师兄弟来看望我,匆匆之后,确定我是一个废人了,便假仁假义的出去,后来来的人渐少,直到没有人再来了,只不过三两个时辰,便把之前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交情都毁了。我心里也是知道怎么一回事的,往日也见了许多,只是今天落在自己的身上,难免有些自怨自艾,所以初你一来时,我便以为,不过也是一丘之貉,过来看我笑话的罢了,但念在秦姑娘面子上,又总是怀着一些幻想,便让你进来了。也有赌气成分在,外面人都说我是为她一怒,那就让你这个使者看看,我为她落到如何地步。但没想到,周兄,却是第一个真正理解我安慰我的人。”说到这里,炎霆忍不住有一些哽咽。想他昔日在长安小有名气,登门之门络绎不绝,而今只是一朝落寞,门可罗雀。
  “虽在他人眼中,炎兄今日遭此大难,已成废人,但是在周庸眼里,炎兄算的上长安的英雄。你先好好养伤,待来日,我再来看你。”
  “周兄若要登台和那宋人一战,我虽败了,但有一些东西还是可以给周兄说上一说的。”
  “这事不急,我有一些东西,先准备一番,到时候和炎兄细说,有的放矢,免得到时候贻笑。”周庸顿了顿:“可能对你我都有一些启益,指不定还能让炎兄更上一层楼!”
  “那先谢谢周兄了。”炎霆强颜欢笑,只觉得周庸人不太会安慰人,但本心确实不错。他这种情况,一条脊椎都废了,往后的日子里,多半只能躺在床上度日了,哪里可能有什么更上一层楼?虽说也不是没有救药,但那种救药,用在别人身上,起码能延年益寿数十载,哪里会是他能用得上的?
  见他有一些不信任,周庸又补充:“从一境,这是书山提出来的一个概念化的境界,为一些不确定境界的人提出来的,炎兄知道吗?”
  “自然是了解的。”
  昔日有许多修炼者,其实是能修炼的,或者直接破入更高境界,但是有时候会陷入一个玄之又玄的境界,这时候看起来,便如同一境一般,但其实如果愿意,随时是可以恢复之前的境界的。譬如马痴,也有一段时间陷入从一境的状态,后来一朝得道,便成了大修行者。或者一些传闻里的大儒,往日空空如也,没有丝毫修为,但随时有能力踏出修行的境界,并且可以走得极远。
  有传闻,孟先生而今也是陷入了从一境,尽管他已经是一个七境的大修为者了。或许不能破一个境界入八境,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是可以的。
  “有一些手段,也许能为炎兄打开一些视野,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从而踏入这种状态。”
  “真的?”
  “只是可能。”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下,周庸不敢打保票。从一境,董先生说过,其实便是一个看到世界本质之后探索世界本质的过程。
  听闻这一句回答,炎霆的双眸黯淡了一些,只当是被安慰:“那我先谢谢周兄了。”
  周庸也不再多谈,再嘱咐几句,便起身了,虽没见面多久,但也算有了一份情谊。在嘱咐小厮好好照顾炎霆,并扯上秦安子的大旗之后,周庸便带着白龙离去了。
  “有一些事,不能拖了。”
  此去下一站,新广。
  对于新广,周庸的情感是复杂的:一方面,年幼的时候托庇于此,混了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算得上有一份恩情。另一方面,在对方得知自己可以出山海入险地之后,百般劝说的言语里都是带着一些恶意的威胁的,若不是答应得及时,恐怕最后会怎么样都不好说。弱势时候的妥协,虽是有一些互相利用的意思在里面,但终究难免带着一些不好的感官在里头的。二者作用之下,确实是有一些复杂的。
  再加上还有一些认识的算得上朋友的人在新广为生活而奔波着,其中不少是早些年为了他而殒命的人所遗留的孤儿寡母。
  这一次来,则是为了先前送自己归来的那一批兄弟讨一个公道的。
  “有些事情,不敢忘,也不能忘。人若是忘了这些,便和禽兽没什么区别了。”心想着这些,踏入了新广的大门。大门内,依旧是繁华的景象。新广从山海外拿来的货,那都是紧俏的。再加上周庸这些年也算是出了一些力,给新广出谋划策了一些小伎俩,新广俨然是欣荣向上的。
  入了门,亮了牌子,很快就有人接待他。接待的人还是之前那个姓雷的负责人,先前也是拜托了人家替自己养马的,所以周庸对待他的态度还是有一些好的。
  寒暄了几句,便入了内里去谈事。这是新广和其他的商行不同的地方之一,即是事事皆隐秘。所有的谈事都从隐秘之处而来,再从隐秘之处而成。早些年普天下所有商行都是随意谈,只有涉及了一些私密要紧的事才会请入内里,周庸给上头提了一下意见,在山海取得极大的成功,从此新广的隐秘生意便铺开了。
  其实简单的说,不过是做得专业化了而已。一个人到了任一家店里,有要紧事谈,便请入门,没紧要事谈,便是在外,那只要请入门的,必定是紧要事,有许多流言和臆测都是这样产生的,给登门办事的人有了极大的不方便。早先登门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方面的顾虑,有一些自持身份的客户,为免流言缠身,便流失了。经过这么一个建议之后,新广的生意在这一方面算得上是第一了。待到其他的商行模仿起来,早已打出了口碑的新广,也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小婢女奉茶退去后,周庸才开始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入长安之前,有一批兄弟为我而死,这个事,我要处理。”
  雷管事噗的一下喷出了口中的茶水,诧异道:“韩乞儿不是死了吗?”
  这一句话言外之意便是,该消停了。周庸也不接他的话茬,只自顾自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倘若觉得不是自己下手,便可以撇得一干二净,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大家坐下来,你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比人多么?”
  “这背后牵连甚广,我新广是不会参与的。”
  “有一个人曾经说过,资本是逐利的,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家们会挺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两百的利润,资本家们会藐视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那么资本家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我抛出的这一个诱惑,足够新广和新广背后所有的人,都赌上这么一次。甚至那些传说中老去死去的老家伙,都会从棺材里跳出来,狠狠的咬上敌人一口。”
  听闻这一句话,雷管事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周庸不管他在想什么,接着开口:“你是做不了决定的,让新广所有能做决定的人来长安。我要在登天路开之前解决这一件事。你们还有一些时间可以做决定。”
  雷管事看着周庸,突的笑了起来,手指有节奏的在桌面上敲打:“周庸,我知道你有一些才能,但是那还不足够让所有负责人赶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当你是糊涂了,你赶紧放弃这些念头。念在你为我新广效力多年的情分上,我可以做主让你在长安谋一份差事。”
  “停止你愚蠢的举动,把手从桌子上拿开。外面的人也别动了,你以为我是那些孤苦无依的独行客,可以任由你拿下,再好好拷问一番?想拿我要说的秘密去换你的利益?内里谈事的举措本就是我定下来的,雷管事不知道吗?”周庸哂笑,眼前的人算是聪明人,但还是不够聪明。若是换着自己,在不明情况下,把事情报上去,上面再怎么做,只要成了,自己总是有一份功劳,失败了,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哪里像如今,真若有什么了不得的生意,到时候和高层会晤,周庸只要顺口一说,雷管事什么都捞不着,还得落一顿骂。这一点毕姥爷就做的相当不错。也许有机会能把他调到长安来。
  自顾自的想了一些事,周庸又开口道:“你便只需要把两个字报上去即可。”
  “什么字?”
  “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