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异样从一开始就模糊地感受到了，杜晨说他周围出现了许多不认识的人，有没有可能是他忘记了周围邻居原本的面貌，所以再次见到这些本该熟悉的人时，他却觉得很陌生。
  他说这一个星期以来，他都在梦中回首过去，梦是种很神奇的人体行为，人们能知道梦中的感情与好坏，但却会在醒来不久后忘记梦境的内容，当梦到的内容全部都是过去经历时，是否意味着再也记不清任何事？
  “艾欧，我问你......”钟井泽向对方详细讲述了杜晨现在所处的情况，得到的却是io长久的沉默。
  “这是灾化现象，他......很快就会死。”io说出的话让钟井泽心寒。
  许多话都哽在了喉咙里，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钟井泽只能听着io继续解释着：“他最终会变成灾雾中的那些怪物，死亡是对其最好的解脱。”
  钟井泽默然无言。
  “基因是人的先天因素，而后天的塑造都能用经历来诠释，所有的经历在人生的最后都会变成记忆，记忆代表一个人一生的所有，也是人最后所失去的东西。”io低落而道，像是一台老式的唱片机慢慢旋转，带着点旁白式的悲伤，“人的身体在死前有一段回光返照的过程，那是人体最后的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所造成的，是一种保护机制和求生本能，在人的精神领域中也有这么一种保护机制和求生本能，叫做记忆偿还。”
  “人在死前会看到自己过去一生的经历，或者说是走马灯，寿终正寝的人是如此，因病去世的人也是如此，就算是意外身亡，人也会在临近死亡界限的零点几秒强行回忆完该回忆的重要记忆。”io阐释道，“这是记忆偿还最基本的形式，除了身体会发自本能地活下去，人的灵魂也会通过抵消记忆的办法来换取生命空间。”
  “灵魂？这世上真的有灵魂吗？”
  “你看到的灵体素材就是灵魂的一种体现形式。”io回答。“灾化是指一个人从普通人异变至灾雾生物的过程，这个异化过程往往是从精神上开始入侵的，杜晨学长之所以会不断梦到过去，实际上是他的灵魂本能在用记忆抵挡灾化，先是无关紧要的记忆，而后是最重要的记忆，从过去一直偿还到现在。”
  “那杜晨他究竟会变成什么东西呢？”钟井泽觉得神经愈发麻木发痛，越来越理解不能。“真的要杀了他吗？”
  依旧是许久的沉默后io才说：“他既然一直处于发冷状态的话，可能会变成某种与冰霜有关的怪物......只能杀死他了，不然的话灾变完成后，新生的怪物就会杀死你。”
  “那......那......”剧烈的动摇在心中颤动，理智的防线出现裂痕，钟井泽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刚才与杜晨闲聊的那些话像是破碎的玻璃一样，散落一地。
  “那我们现在做的事，是毫无意义的？”介乎于癫狂和冷酷的声音从他心里最深处发出。
  他有些记不清自己是为何从西雅图飞到纽约，也记不清自己是为何踏上了这条前往罗德岛的死亡高速公路，没了io的光链，感觉一切思绪都理不清了。
  “在时间结界的领域，我们还能保持五分钟通话，请抓紧时间。”io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显得爱莫能助。
  整整五分钟的时间里，钟井泽都问不出一个词，“杀了杜晨”这个命令在脑子里反复下达又反复撤销，反复追问理由，却又反复给出理由。
  杀了杜晨，那是一条人命，还是自己的好友，虽然谈不上生死之交，但起码关系不错，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滞留在美国都是因为参加了这个家伙的毕业典礼，说他是一切事件的开端都不为过，但他待人确实不错，找工作到找住处一条龙全包。
  可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啊，如果杜晨远在天边，自己只用按一个按钮就能干掉他，那钟井泽自然毫不犹豫就按下去了，在自身性命面前兄弟情都可以放一放，更何况是朋友情？
  可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必须得由自己亲自动手才行。
  “时间到。”io如是说，连倒计时都没有。
  刹那间，时间结界的效果消失，时间重新流动，所有的感官重归现世，比亚迪所带来的冲刺加速感袭便全身。
  巨兽的身影从前方公路的的拐角突然出现，那是一只巨大的半人马，震怒的铁蹄降下，强风压至。
  重归现世的这一刻，眼前就是这样千钧一发的场面，一丝喘息的余地都不给，在反射神经的作用下，钟井泽攒动腰力，用尽全身力量甩动方向盘。
  吱吱吱——轰！
  连飘数弯之后，比亚迪笔直地撞进了护栏里，在往前一步就会坠入海洋，在远古英雄的视角里，海藻一样的繁多的黑色触手在水里晃动，期待上方食物的坠下。
  几滴鲜血从钟井泽额前落下，他堪堪抬起头来，从后视镜里发现杜晨居然消失了。
  “杜晨！”钟井泽厉然回头，发现后座的门已经被撞掉了，杜晨可能也被甩出了车外。
  “可恶！”正想下车去找杜晨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丝不对劲。
  在后座上，装武器的那个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有着明显被掏过的痕迹。
  同一时刻，车顶上传来踏步的响声，令钟井泽陡生寒意，一团黑影掠至车头，整辆车因这突如其来的重力向前一沉。
  “嘭——！”
  炫目的火花炸开，前窗如水珠般破碎开来，凭着军人级别的运动神经，钟井泽立刻低下头来，猎枪的子弹瀑溅在座椅上。
  猎枪的后方是杜晨狰狞变异的面孔，半张脸颊犹如腐烂，冰冷的气息沿着皮肤的沟壑向外冒出。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这么正常的一个人会变成这样呢？给再多的时间钟井泽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杜晨！”所有的疑问都化为了一声怒喝，愤怒控制了全身，抓住猎枪射击的空档，钟井泽扑出上半身，一拳硬生挥出。
  重拳落在了杜晨的脸颊上，整张脸都在变形，但他的动作居然丝毫不受阻，依旧灵活地上膛继而开枪。
  “嘭！”
  开枪的一刻，钟井泽闪电出击左手，推开了枪管，子弹击穿了副驾驶座，棉花弹落开来。
  枪管的灼痛感和震动令钟井泽浑身一麻，力气松弛，紧接着就被杜晨一脚重新按回了驾驶座上。
  生死的关头与愤怒前，所有的理智都瓦解崩碎，他现在只想狠揍眼前这个拿枪指着自己的熟人，仿佛只有狠揍他一顿，甚至把他揍死，一切就会复原。
  一声怒吼从钟井泽的胸膛里挤出，他只觉得手中抓住了某种利器，顺势刺入对方的腿上，横切拉出，鲜血呈环状喷涌而出。杜晨也因为支撑点不稳而偏移了身躯，空开了第三枪。
  那把利器是钟井泽从后座的旅行包里摸出的一把野外求生匕首，还不偏不倚地摸到了刀柄上，如果不是这么爆棚的运气，他根本不可能化解这一枪。
  就在这时，露在栏杆外的半截比亚迪终于支撑不住重量开始下坠，钟井泽也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杜晨更是脚步不稳地向后方跌了几步，猎枪没握稳，坠向了下方十几米远的海水里。
  “杜晨！”钟井泽下意识地把手伸出去拉住对方，在这一瞬间忘记了两人是死敌的关系。
  但结果却令钟井泽后悔了。
  野兽般的力量钳住了钟井泽伸出去的手臂，每一根指头都几乎抓进了皮肉里，骨头悲鸣的痛感袭来。
  果然不该在关键时候圣父这一下的，对方是个正在灾化中的人类，很快就会成为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力气也是异世界级别的，自己黑山共和国军人的体质根本毫无胜算。
  于此同时，比迪亚再次下沉一截，像倾倒的天平一样斜成了30度，车上的行李袋翻滚而下，箱子里的球滚成一片。杜晨也终于脚下一空，整个身子从前车上一坠，全身的体重将钟井泽猛地向下拽去。
  鲜红色的海水在翻滚，形同海藻的触手鱼贯出水面，像是地狱的小鬼疯狂打着拍子，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堕落。
  “傻逼给我松手！”钟井泽用匕首反复捅在对方的手臂上，鲜血一阵阵洒出，但杜晨身上的灾化效果越来越明显，皮肤逐渐像僵尸硬化，伤口凝结，寒冰的气息从皮肤缝隙间流出，匕首越来越没效果。
  钟井泽愤而掷刀，掷向了对方还是人类样子的另外半张脸上，但却被一掌挡下，匕首扑腾落入海水里。
  比亚迪持续倾斜，一把小型的手枪从装载武器的旅行袋里落出，滑至了钟井泽的手边。
  钟井泽果断伸手去捡手枪，但没料到倾斜依然在进行，车内震动不稳，手枪在指缝间溜走......而后落下。
  咚的一声，手枪并未落尽海里，而是在空中被杜晨接住——而后指向了钟井泽的脑袋。
  绝望在顷刻间放至最大，颤栗的恐惧布满钟井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