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19 帝中水货
作者:木成然      更新:2021-06-06 18:34      字数:2073
  时已抵暮,雪霁月升,二人弈兴仍未衰。
  宗望示意,亲卫遂奉上晚膳,也只酒一壶,菜两碟而已。酒是孟州槐花酿,菜是一碟水煮花生米、一javascript:盘芍花碎牛肉。
  徽宗看了,倒也合意,只是暗笑宗望既入佛门,却奉酒肉而不奉蔬豆,言佛而不敬佛,也是个“假奉佛”。
  二人主东客西,相对席地而坐。
  宗望歉意道:“今行伍归途,公务缠身,无暇备鸡黍,只略备薄酒以待,道君勿嫌怠慢!”徽宗谢了,二人推杯换盏中评文究史、谈佛论道、切磋四艺之妙,清谈雅论,竟情投意合,彼此有相见恨晚之憾。
  饭毕,宗望径到一柳木茶案前,亲为徽宗烹茗。
  但见宗望侯水沸到正嫩时,先将茶盏烫热,投入适量茶末,继而注入茶水,持象牙棒均匀搅动,待调成膏状,又随即注水入盏,用茶筅搅拌击打茶水,轻重缓急,指绕腕旋,无不恰到好处。待宗望放下茶筅,只见茶色乳白,茶花均匀,持久不散。
  徽宗观宗望煎水点茶,甚是娴熟,心道:“化外武夫能有这般手段,却也不易。”且黑釉兔毫的建盏,湘妃竹的茶筅,黄金制成的茶壶,象牙打磨的搅棒,无不考究,颇得中原茶艺精髓。唯“击拂”之法,略显不足,未现“茶戏”之妙。
  徽宗遂要过茶筅,亲自击拂。宗望看时,但见茶花泡沫,渐渐幻化为一窈窕淑女,再仔细端详,竟是婉容模样!宗望不由击节叫好道:“茶戏高妙现婉容,谁道君王不痴情!”
  徽宗颔首而笑曰:“此‘养生之仙药,延年之妙术’也!”待要伸手端茶,宗望止道:“且住,尚需加姜。”
  徽宗愕然之余,大笑揶揄道:“‘清诗两幅寄千里,紫金百饼费万钱。老妻稚子不知爱,一半已入姜盐煎。’”
  宗望泰然笑曰:“东坡居士《过木枥观》诗焉有不知,桑苎翁所著《茶经》亦有拜读。然此二人皆不曾到北国寒苦之地,未知入姜可驱寒也。故凡事皆须因地制宜,不可郑人买履,墨守成规。”
  徽宗敛容以为然。又听宗望询问道:“世传王荆公能辩瞿塘峡上、中、下游之水,然否?”
  徽宗不屑道:“非王安石之能,考于《水经补注》耳!”
  宗望倾慕道:“宋朝以文治国,致饱学者众,常态也。未知官家能品此茶此水否?”
  徽宗笑道:“欲‘斗茶’乎?”说罢,乃持盏端详,观色闻香品味,须臾即道:“入味微甘,去味稍寒,必是北方泉水。茶色均匀,茶花久聚,香滑味长,应是建州所贡。且朕曾云‘本朝之兴,岁修建溪之贡,龙团凤饼,名冠天下’,将军博学,必定有所针对。”
  宗望大笑道:“不愧撰《大观茶论》者也。茶水果取自按出虎河畔之石涧,此涧方圆十数亩,深数十丈。其间乱石流泉,昼夜叮咚。然四壁光滑无罅隙,纵猿猴不可攀,须以绳索系人而下以取水。泉水盈盈,冬暖夏凉,饮之若佳酿,颇能去寒暑,专供皇家所用。将士每出征,金主必命人汲水以赏。”
  徽宗点头,一连吃了数杯。
  宗望既爱徽宗博学多才、天真率直,又惜其遭遇不幸,加之欲笼其心以为傀儡,遂试探道:“然所用茶叶也只寻常,官家嗅之芬芳,不过所处境遇困顿罢了,有如朱元璋吃大杂烩。自贵国太宗皇帝下诏‘取象于龙凤。以别庶饮,有此入贡’始,由‘建安三千五百里,京师三月尝新茶’的大龙团,到‘金可有,而茶不可得’的‘小龙团’,再至‘皇帝一盅茶,宰相一年粮’的‘龙团胜雪’,品质愈精,所费愈昂,而国势却愈衰。”
  徽宗未审宗望所图,不敢明言,遂置之一笑而已。
  宗望道:“官家于《大观茶论》中言‘正岁以来,采择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莫不胜造其极。呜呼!至治之世,岂惟人得以尽其材,而草木之灵者亦得以尽其用矣!’此所以穷天下草木之灵者以造‘艮岳’乎?”
  徽宗喟然叹曰:“茶而已,余者非佶所指也。”
  宗望又道:“官家于《大观茶论》中又言‘延及于今,百废俱兴,海内晏然,垂拱密勿,幸致无为’,然何以区区二十载后,竟‘其亡也忽焉’?”
  徽宗未置可否道:“莫非因佶良治,国富民丰,招外族眼红乎?”
  宗望摇头苦笑道:“古有齐闵王,今则赵家翁。与论亡国事,皆悔太贤明!陈后主、隋炀帝俱寄情琴棋书画,昵近群小,乃至亡国,道君较之二人如何?”
  徽宗微怔,继而摇手哂笑道:“俱‘精通翰墨,广学博闻’,然黄奴嗜酒、阿摐黩武,佶不及也!”
  宗望再问:“东昏侯萧宝卷‘于苑中立市,太官每日进酒肉杂肴,使宫人屠酤,潘妃为市令,帝为市魁,执罚,争者就潘妃决判’,以致朝野怨之,终为宦官所弑。官家既广学博闻,焉有不知,因何仍在宫闱之中效之扮戏作?”
  徽宗不屑道:“东昏侯,无知小儿郎也,好扮屠夫,亵天;佶扮道,敬天,故天命不一。且宝卷之亡,不在好屠酤之戏,而在诛杀功臣,视百姓如草芥。佶恪遵太祖遗训,从不滥杀无辜,何言效之?”
  宗望蹙眉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我闻道君好蹴鞠,总以脚法定擢用,以致逢迎小吏高俅踢成了太尉,趋势商贾李邦彦踢成了宰相。”
  徽宗打断道:“蹴鞠之戏,强身健体,对脑子有益!”说着,点指自己的脑袋。
  宗望哭笑不得,复问:“好个对脑子有益!本帅且问你,梁武帝萧衍笃佛,死身;道君好道,亡国,岂非殊途同归?”
  徽宗回道:“不然!佛家忏悔,故练儿死身当属自作孽;道家赖天,故佶之败实乃天意不可违!”
  宗望见徽宗依旧是懵懵懂懂,心中窃喜,却不知徽宗乃闪烁其词,假作糊涂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