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回屋坐定，吃了几口菜，酒杯端起。
  一口饮尽杯中酒，蔡鑫繁说道：“酒喝的再多，可不是每一次都是相同的人。而你却一定是那个让我难忘的人。”
  “哦！是嘛！”老者笑了笑。
  “嗯！”蔡鑫繁肯定的点头道：“你太特殊了，想忘记都难。”
  “想我姬智，平庸了三十年，又避世了二十年，不成想年近暮年，还能认识你。真是太有幸了。”说完话，姬智郑重端起酒杯说道：“来干杯。”
  “你姓姬？”放下酒杯，蔡鑫繁疑问道。
  “不错，正是姬姓。”
  “哎呀！真没想到，居然是姬姓。”
  “怎么啦？”
  “我姓蔡，说起来与你姬姓，还真是渊源甚深。”
  “是嘛！”
  蔡鑫繁点头道：“从族谱追溯，蔡姓在周文王时期，分支于姬姓。”
  “还有这回事？”姬智始料未及。
  蔡鑫繁严肃的说道：“认祖可不是一件玩笑事。”
  “对对对。这事可马虎不得。”姬智急忙说道。
  “照这么说，我们还是一脉相承。来，我们走一杯。”蔡鑫繁快速满上酒，端杯而起。
  姬智端杯说道：“这个必须。”
  落下酒杯，蔡鑫繁疑问道：“对了，你这是什么酒？味道好就算了，喝了还不醉。”
  “米糟吃过吧！”
  “嗯！”蔡鑫繁点头。
  “这是米糟汁沉淀后的清酒。”姬智说道。
  “难怪。”蔡鑫繁立马反应过来，说道：“这闻着确实是酒，喝起来有点甜，几杯下肚，除了有点热，感觉不到酒的后劲。一开始我还怀疑来着，可看这颜色又不像米糟汁。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然呢？”姬智问道。
  “像这么喝法，要真是酒，我早就睡觉了。”蔡鑫繁说道。
  姬智说道：“虽说难醉人，可是过量喝，照样会醉。”
  “知道。小时候吃米糟，大人都不让多吃。都说，吃多了会醉人。”蔡鑫繁说道。
  姬智羡慕道：“看样子，你有个幸福的童年。”
  “还好吧！相较于那些小时候父母外出务工的孩子来说，我比他们幸运多了。”刚开始有些高兴，紧接着蔡鑫繁失落道：“只是家境没他们好。”深呼吸道：“有失必有得，家境差点，也无所谓。”
  “你有这个想法就对了。”姬智说道。
  “哎！你呢？你的童年怎么样？”蔡鑫繁问道。
  姬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太久了，映像都模糊了。”
  “总有个大概吧！”蔡鑫繁说道。
  “嗯！”姬智似在回想，说道：“失意，未避世前，一直都是失意伴随，感觉我就是失意专业户。”
  “不是吧！”
  姬智嗓门稍微提高，强调道：“真的，不然我不会避世。”
  “能不能说详细点。”
  姬智深沉道：“这就要从我爷爷说起了。”
  “还跟你爷爷有关？”蔡鑫繁好奇心顿起。
  “是的。”姬智点头，继续说道：“我家，自我爷爷的父亲一辈开始，就是地主。”
  “哦！原来是地主家庭呐！”蔡鑫繁感叹，这让他想起了老人说的文革。
  “可不是嘛！我爷爷没能挺过文革，家产也没啦！这还没完，那些人还想找我父亲的麻烦。幸好我老家地处沿海区域。爷爷惨状，激起了我父亲内心深处强烈的求生意志。在深冬的黑夜，带着怀孕的妻子南下，决意偷渡出国。那时交通不便，孕妇承受不住。还拖慢了行程。行程缓慢，在那时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最后怀孕的妻子留下一张纸条悄然离开。之后我出生了。直到我步入青春期，才见到我父亲。”话语停顿，姬智看着蔡鑫繁说道：“青春期叛逆的少年，突然见到以为不可能见到，而又陌生的父亲。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蔡鑫繁摇头道：“不敢设想。”
  “尴尬、隔阂、怨恨、愤怒，一股脑的跑出来。关键是随着接触加多，居然激动中还夹杂着好奇。开始的那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
  “那他什么都没做吗？”
  “什么都没做就好喽！”姬智倒些清酒，仰脖饮尽，接着说道：“关键是他很热情，正是这种热情，使我变得激动与好奇。可时间一长。我内心产生了一种不安。”
  “他对你们好，说明他想补偿你们。你居然还会不安？”蔡鑫繁不能理解。
  “那只是一种感觉。”姬智靠上椅背，深呼吸放松后，说道：“直到半年后，我母亲离世。这种不安得到了证实。原来我母亲多年来一直与他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在他回来前，母亲去医院看病，知晓自己得了晚期胃癌。这就是他回来的原因。最关键是他在母亲下葬后，他的现任妻子，也就是我的后娘，出现了。你知道当时我是多痛苦吗？”
  蔡鑫繁听的哑口无言。
  姬智自顾道：“那时候，见到父亲就恶心，尤其是他笑的时候，更恶心。我一刻都不想呆在他身边。”
  “青少年爱憎分明的性格，正是叛逆的标致。”蔡鑫繁简单的说道。
  “正是这样，内心就更加痛苦。消失一段时间后，才发现独自生存的能力有限。无奈回到父亲身边。从此后我就发奋读书，只为早些离开。这样一来，父亲笑容更多。而我忍受的折磨就更大。”
  蔡鑫繁疑问道：“你父亲在国外生活一二十年，为什么不把你带去？”
  “那时恰逢改革开放，祖国形势一片大好。对于在国外长了见识的父亲来说，遍地都是机会。何况我根本不会随他出国的，他知道所以也没问我。”姬智喝口清酒，夹口菜吃着。
  蔡鑫繁放下筷子说道：“看样子，你父亲是真心想补偿你。”
  姬智苦笑道：“父亲不回去，后娘却急了。然而父亲索性将国外的一切都处理掉，决心要留在国内。打这以后，后娘就变了。有父亲在的时候，表面很温柔，很贤惠。父亲不在，就对我百般刁难。我知道她这是恨我，没有我，她与父亲就能回到国外。渐渐的刁难变成了责骂，最终使尽手段搬弄是非，就是为了让父亲打我。这种黑暗的日子伴随我读完高中。”
  “唉！”姬智叹气，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原本想接着读大学的。可我熬不住了。因为我真正成年了。离开那个家，我感受到了自由，同时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蔡鑫繁点头道：“每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包括我。那感觉当时很美。”
  “正因为这样，才无所顾忌的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姬智伸出手掌说道：“五年，整整五年，别说踏进那个家，除了清明祭母。我连家乡都不踏足。五年后，父亲找到了我。问我原因。”姬智再次饮酒，而后摇头自嘲道：“这原因我怎么会说呢？”
  “应该说的，二十多岁的你，也该成熟了。”蔡鑫繁说道。
  “唉！”姬智再次叹气，说道：“并不是不想说，而是麻木了。麻木到无从说起的地步。”
  见对方愁云满脸，蔡鑫繁端起酒杯说道：“别光顾着回忆痛苦。来，我们走一杯。”
  姬智摆脱情绪，欣然端杯饮尽。
  吃了几口菜，蔡鑫繁说道：“你父亲来找你，肯定是想与你谈谈心。”
  姬智点头道：“我知道，只是心中的隔阂还在。”
  “这隔阂在你内心生了根，想去掉很难。”蔡鑫繁说道。
  “可不是吗？这不是他谈几句就能消散的。”
  “可你也得给机会谈呐！”
  “谈不下去。因为一碰到隔阂，我就不想理他。所以他也索性不提。而是问我喜欢哪里。我就说只要不是老家，哪里我都喜欢。于是他就在我工作的市里买了房子，举家搬来，就是为了离我近些。时不时的来找我。”
  “这么说你的父亲是想用行动来消磨你内心的隔阂。”蔡鑫繁分析道。
  姬智点头，肯定道：“你还别说，他这招还挺管用。大概是我不回家见不到后娘的原因吧！三年间与父亲的相处，渐渐的也不再恨他了。这中间，我也恋爱了。”
  见到姬智难得的笑容，蔡鑫繁接话道：“你的恋人一定很漂亮。”
  “那还用说，在我的眼里，她是世间唯一。”紧接着姬智笑容凝固，再次变为愁容，摇头开口说道：“好景不长呐！”
  “难不成，你的恋人移情别恋？”蔡鑫繁揪心道。
  “移情别恋就好了，那样，最起码她是幸福的。”姬智深呼吸道：“是我父亲出事了。”
  “没这么狗血吧！”蔡鑫繁惊讶。
  “世事无常。到现在我都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姬智愁得眉毛都挤到了一块。
  “突然发生的。”
  “嗯！”姬智点头道：“急性肺水肿。就是上个厕所，就倒里面了。要不是住在市里，加上发现的还算及时，我都见不到最后一面。”
  “哎！”蔡鑫繁无言的自饮一杯。
  “那首诗就是他离别时送与我的。”姬智说道。
  “安然～。不对，应该是黯然回首红尘空。”蔡鑫繁念出最后一句，而后说道：“这一句是形容他的结局，也是给你的警示。”
  “改成安然，正是致敬我心中对父亲的遗憾。”姬智说道。
  蔡鑫繁感触道：“遗憾嘛！谁活一辈子没个遗憾。时间长了，也就释怀了。”
  “如果仅仅是对父亲的遗憾，还不置我心灰意冷。接下去发生的事，才是我心死的事件。”
  蔡鑫繁知道令姬智更痛心的事情就要展现，静静的聆听是最好的选择。
  姬智再次深呼吸，借此整理下情绪，这才接着说道：“我后娘，在父亲下葬一月后，变卖了所有家产，跟一个男人跑了。她的这个行为，深深的痛击我心。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恋人，抵不过她父母的压力，毅然离我而去。恋人的离去，就像光明抽离世界。我的世界顿时陷入黑暗。恐惧，都不能足以形容那时的我。所以我想起了母亲。在母亲的坟前，呆了一整天。太阳下山，我的心也坠入没有边界的黑暗。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拷问：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蔡鑫繁插话道：“女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绝对现实的动物。不然古人不会冒出头发长见识短的话。”
  姬智结语道：“现在想想，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