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温驯地站着，任由完颜柏抱住它腿儿哀哀哭泣。
  真姒庵庵门忽然打开，一个中年女尼站在门槛里面，朝外喝到：“何人在我真姒庵哭泣，扰我等清修？”
  完颜柏定睛瞧向她，只见她满月似地脸庞，身子丰腴，慈眉善目，手里握着一个白瓷瓶，由瓶口冒出缕缕青烟。
  他瞧她宝相庄严，如同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一般，慌不迭地哀哭着爬到她脚下，叩头道：“菩萨救我一命！”
  女尼道：“你小小年纪，何人会取你性命，快休打诓语，速速离开。”
  完颜柏眼泪汪汪，道：“菩萨不晓得，有一丑人强逼我做他徒弟，跟他练习武功，约定夜里在陵山山顶等我。陵山太高我爬不上去，又怕他责怪我爽约，为难于我。我实在害怕他，无可奈何，才来打扰。”
  女尼道：“这是什么道理，哪里有这样浑不讲理的人，你不要理他就是，量他一个大人也不能把你一个孩子怎么地。”
  完颜柏道：“菩萨有所不知，那丑人凶恶得很，他有一根禅杖，禅杖上有一个蛇头，蛇头里能喷出毒液，我若今夜上不去陵山与他见面，他便会让那蛇儿喷毒液在我身上。”
  女尼道：“他那是吓唬你呢，你也相信他危言耸听之语。”
  完颜柏挽起裤腿，叫她看腿上圆黑疤痕，道：“菩萨，你看看这便是他让蛇儿咬我，留下来的疤痕。”
  女尼俯身查看，“噫”的一声，道：“这疤痕很是蹊跷，不是磕碰之伤，不是火烧之伤，亦不是刀割水烫之伤……”她摸去，但觉疤痕平平滑滑，如描画上去一般，道：“你伤心欲绝，不似撒谎，他……他真在陵山之上？”
  完颜柏道：“是啊，我在陵山下面听他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勾魂摄魄一样，我万般无奈之下方到此处求助。盼望菩萨发发善心，助我到陵山之上，与他相见。”
  女尼颇为犯难，道：“那陵山陡峭难以攀登，长年累月亦见不到一二人攀登此山。我们庵中人更是不去攀登，也实在不知如何助你。”
  完颜柏听她口气缓和，有回旋余地，连连磕头，道：“菩萨不知如何助我，我这条性命怕是难保，我死了倒没什么，只是可怜我父母必然终日哀哭，倘若哭瞎了双眼，我在地下如何安心。”
  女尼道：“善哉，小儿有如此孝心，实可感天动地，你且在此稍呆片刻，待我进去与姐妹商量该如何助你。”
  完颜柏叩头称谢。
  女尼消失在庵门之内。完颜柏兀自跪地不起，心中窃喜，自己一番言不由衷话语竟然将她感动。
  过得一盏茶功夫，女尼领着真姒庵众女尼鱼贯而出，完颜柏怔怔瞧去，见其中几个年纪轻轻女尼长相姣好，只表情沉静。
  其中一个年纪最轻的女尼瞧着完颜柏道：“他一直跪着，可见他实在是遇到难处，不是诓骗咱们。”
  被完颜柏称作菩萨的女尼道：“这是自然，否则我怎愿这么晚了，叨扰你们出来。”
  “你起来吧，随我们去陵山。”菩萨相女尼搀扶起完颜柏，道：“你骑马先行，我们随后就到。”
  完颜柏骑马果真先行，马儿奔腾，蹄声哒哒，静夜里声音格外清晰。
  行得一程，完颜柏回头望去，只见十几个女尼紧紧跟在后面，脚程之快，令他咋舌不已。
  来到陵山之下，真姒庵一众女尼与完颜柏一起朝山顶瞧去，但见山顶之上夜空茫茫，好像星空与山顶距离不过咫尺之遥。
  “青紫师姐，陵山险峻，咱们怎么上去？”年纪最轻的女尼对有菩萨相的女尼说道。
  青紫道：“青红师妹，依我看来，陵山虽然险峻，咱们可以搭梯子上去。”
  女尼们与完颜柏听她如此说，都是一惊，均想这么长的梯子到哪里找去，就算是有这么长的梯子，又怎能把它放在山体上？
  青红人小嘴快，问道：“青紫师姐，咱们是得到林中砍树做梯子吗？”
  青紫道：“傻瓜，陵山这么高，咱们若真是砍树做梯子，就是十天半月也做不成啊。即使费尽人力时间，做成功了，得合多少人之力能将它抬起！”
  青红诧异道：“那梯子从何而来，难不成是天梯？”
  众女尼听她说出“天梯”，都嗤笑不已，青红不由羞得脸儿发热。
  “笑什么笑，天梯没有，咱们有人梯，这样还怕上不去陵山顶峰吗！”青紫严肃说道。
  “人梯！”
  女尼们议论纷纷，完颜柏也莫名其妙，心想：“她们不过十几人，怎么能成人梯？”左想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忽见青紫手指陵山一壁，听她大声说道：“你们随我到那里去。”
  众人随她来到山壁之下，青紫指挥着：“青绿，你踏第一阶石。”
  青绿应声道：“是！”
  完颜柏瞧青绿也不过三十多岁，却体格甚是壮实，浓眉大眼，体貌都似男儿。他正暗里笑她女儿气少时，蓦然见她沉重之身轻展，已是飞落在一块突出石头之上，双脚踏在大石之上，身体紧紧贴着石壁，离他们已是五六米之遥。
  完颜柏想自己攀爬这个高度，累得要死，人家却轻飘飘便到了上面，功夫着实了得。
  “青黄，上第二阶石。”青紫手指方向，示意她落脚之处。
  一个体格稍逊青绿的女子应声而出，她脸盘虽大，生的却美貌如花，身形一展，飞至青绿身旁。
  青绿双手接她双手，青黄腾身而起，落在她双肩之上。缓得一缓，一跃而上，稳稳落在一突石之上。
  完颜柏直到此时方恍然大悟，原来青紫所说“人梯”就是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上去，每个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这样反反复复隔人而上，岂不就是以人为梯！
  他又琢磨着，她们这样一个接一个上去了，那自己可没有她们这种功夫，如何上去颇是难题。
  耳旁听着青紫不断吆喝，真姒庵女尼一个接一个跃到陵山石壁上面，陵山下面只剩下青紫与完颜柏二人。
  完颜柏瞧着陵山石壁上最后一个上去的青红，她离地面怕是有几十米之遥，却是离陵山峰顶还差着几十米之遥。不知她们又如何往上跃去，自己又如何上去。
  正沉思间，忽觉腰间一紧，却是青紫单手揽住他腰身，腾空而起，落在青绿双肩之上。也不见她稍作停顿，又展身而上，稳稳当当落在青黄双肩之上。不过一会儿，她已是连连跃上，最后落在青红双肩之上。
  完颜柏惊喜不已，朝山下望去，只觉晕头转向，似乎山摇地晃，吓得再不敢朝下望。
  腰间又是一紧，青紫抱着他朝上跃去，此段石壁甚是光滑，没有凸出之石，完颜柏大惊失色，料想可能会是二人一起跌落陵山之下。不曾想青紫早已觑见高处一浅坑，单手抠住石坑，两人悬空而立。
  完颜柏骇然不已，一颗心突突乱跳，不知青紫师太这样能坚持多久，只要她一松手，二人必定跌得粉身碎骨。到了此时，完颜柏哪里敢出声发问，只是茫茫然瞧着远处。
  突听青紫师太似是诵经，完颜柏又是大惊，他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念诵经文？又转念一想，莫非她也知自己无力坚持，提前念起往生经文，替二人超度！
  一念至此，完颜柏惊惧不已，想到自己不久就要告别人世，突然之间有若万箭穿心般难过。
  却不曾想青紫是在提醒下面之人依法效施，再搭人梯。
  青绿听到青紫提醒，跃上青黄双肩，再逐个跃上，最后来到青紫身前，青紫将完颜柏朝她怀里一送，青绿已将完颜柏单手抱在怀里，又是一跃，站到一块凸石之上，凸石甚小，只可容一足，青绿呈金鸡独立状站立。
  青紫师太跳下来，正好落在下面女尼肩头，歇得一歇，复向上飞去，揽过完颜柏又跃到一大石之上。
  这石块足有磨盘般大，二人坐于其上，青紫朝峰顶望去，道：“再有一个时辰，你就能够到山顶上了。”
  完颜柏闻言大喜，道：“青紫师太，多亏你们，你们功夫真好！”
  青紫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完颜柏道：“你们这功夫叫做什么名字？”
  青紫道：“这是什么功夫，不过是我们姐妹庵中寂寞，闲时无聊玩着解闷的，我们管它叫做‘凌空飞燕’。”
  完颜柏道：“这名字太贴切不过，你们这样可不就像一只只的飞燕吗！”
  青紫道：“你没见我们玩呢，先是底下站一人，然后她双肩上再站二人，二人之上再站四人，四人之上再站八人。”
  完颜柏“啊”的一声，道：“你们是叠人墙呢，可惜我没有见过，一准儿有趣极了。”
  青紫道：“我歇够了，我至多再送你上两个石阶。”
  果然又上两个石阶，青紫喘息不已，青绿赶至，抱起完颜柏朝上跃进。
  青紫跳下去，落在一女尼双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