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谈心
作者:酱扶      更新:2021-06-24 08:51      字数:2329
  今天周三,正值李珍花老同志上班日。
  一点钟,张诚收拾装备,正准备推李珍花老同志去血透,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嚎啕大哭声。
  监护室的老阿姨走了。
  儿子默然抹着泪水,两个女儿放声大哭,哭声交织成一片。
  护士长曹娟不停劝慰,最后没办法,让老阿姨的儿子劝劝他姐姐和妹妹,毕竟这样会影响到其他病人休息。
  肾内科的病人,凡是上了年级的大都心脏不好,怕吵闹,特别是这种揪心的吵闹,很容易导致心脏病发作。
  那儿子只顾点头抹泪水,最后还是李来英女士出马,拿着纸巾,帮老阿姨的两个女儿擦拭泪水,说什么话张诚听不见,但那两个女儿都愿意和她交流,哭泣声也就小了许多。
  张诚见李珍花老同志闭着眼睛默不吭声,担心她胡思乱想,推着她穿过廊道,向血透室进发。
  “我妈,你在想什么东东?”路上,张诚腾出一只手,动了动老人家的胳膊。
  “没想什么啊。”李珍花睁开眼,“我就想,哪天我要死了,会不会也死在医院里?”
  “你想死在哪里啊?”
  “死在家里。”
  “为什么?”
  “死在家里好啊,死在医院麻烦的很,死前要各种抢救,说不定还要被切气管,浪费钱不说我还受罪,反正我是受不了那份罪。”李珍花咧嘴笑了,“最好是睡着睡着就走了,那就舒服了。”
  她的圈子很小,每天就是和张诚李来英侃白玩闹,再加上她性格阳光思想开明,慢慢地说话就会学着张诚两人用一些比较潮流的词句。
  “别胡思乱想。”张诚笑道。
  “不会啊,活了这么多岁,又病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我比一些医生护士还习惯死人。”李珍花语气轻松,放在修行界都称得上道高僧了。
  她轻轻一声叹息:“那个老阿姨昏迷了两个月,她自己倒好,什么都不知道,儿女就受罪了。”
  张诚没说话,静静听她说着,大概每个老人都不希望自己拖累子女。
  只是对她来说,活着,让李来英有妈,那么因为病重带来的经济负担就显得微不足道。但凡李来英有个兄弟姐妹,估计她都不会有这么顽强的求生意志。
  “好好透析,你的任务就是熬死你的所有同事,成为肾内科资历最老的血透病人。”到了血透室,张诚把老人家扶上床,褪下外套,招呼她睡好,随后笑道。
  李珍花笑。
  不得不说,她活到今天就是个奇迹。
  两年前医生就说不行了,让张诚和李来英做好准备,结果磕磕碰碰,两年过去了,老同志还活蹦乱跳。
  肾内科医护人员和病友们公认的命最硬的老人。
  “喝水吗?”张诚问。
  “不喝,拿颗甘草片给我就行。”李珍花道。
  “你看那个老阿姨走了,她的儿女哭成那样,你可要长命百岁哦,不然我和大媳妇就可怜啦。”张诚边喂她甘草片边道。
  甘草片是老人家透析必备药物。
  她的咳嗽病非常顽固,只有甘草片才能勉强遏制。
  别看她现在不咳,一旦没有甘草片,透析时间就会咳得厉害,医生也解释不清原因。
  而含甘草片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嘴不干,不会让她有强烈的喝水欲望,透析病人要尽量少喝水。
  “好吧。我尽力吧。”李珍花回答得挺认真。
  “嗯,你好好透析。”张诚拍拍她的手背,刚转身,“对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大媳妇去买。”
  “你跟她一起去吧,昨晚你们没睡觉,她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你们去篆新买几个玉米窝窝头,再买点花椒鸡,我想吃这两样,其他你们看着买。”
  “那我把巧克力放在枕头底下,你饿了就请护士帮你撕开,如果还饿再请护士帮你冲营养粉,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喊医生,今天不着急,住院手续已经办好了,下机我们直接回病房吃饭。”
  “我知道,你们好好走路,别边走路边亲亲搂搂抱抱,路上车多。”
  “……”
  张诚向马艳华打了个招呼,告知她这两天老人家心脏不太好,需要重点关注。
  离开血透室,李来英还在那边帮忙,他便找了个座位,抱着笔记本码字。
  两点钟李来英回来了。
  听她说,后面有个上了岁数的热心病友家属帮着那家人去买香火纸钱,并在逝者床旁念往生经。
  李来英女士负责陪谈心,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其他的她也不懂。
  两人闲聊了会,出发潇洒去。
  “小酱夫,你看那个阿姨死了,你难不难过?”李来英挽着张诚的胳膊,“会不会想起咱妈哪天也走了,我们怎么办?”
  “咱妈的话,你跟我,包括咱妈自己,我们都有心理准备。只要在她活着的一天,我们好好照顾她,让她开开心心的,即便哪天她走了,我们也能不留遗憾,这就够了。
  我就是会想起二伯和大堂哥。
  以前爸爸坐牢的时候,二伯帮了我们家很多,家里的米都是他给的,过年杀猪也会拿肉给我们,家里的板凳啊门啊什么的坏了,也都是二伯帮修的。
  我还记得二伯去田里干活回来,天气热,经常喊我拿风油精帮他揉脑袋。后来爸爸出狱,家里买了个单格小冰箱,二伯从田里回来就习惯来我们家拿冰冻的矿泉水喝。
  他走的那年五十多岁,不长命也不算短命,我还记得那天我在学校晚自习,突然收到堂姐的短信,说二伯在人民医院抢救,我赶过去没多久人就咽气了。
  大堂哥对我们也很好,非常称职的兄长,他走的那年多少岁我记不清,但肯定不到四十。
  那天我也是在学校晚自习,突然接到爸爸的电话,让我去人民医院看大堂哥最后一眼,当时我整个人是懵的——好端端的,怎么就看最后一眼?
  到了医院才知道,大堂哥和他老婆吵架,当时喝高了,拿起铺里的百草枯仰头就灌,一瓶都干完了。
  他们夫妻吵架是常事,从结婚开始就吵,吵到两个孩子都上学了还吵,只是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怎么说想不开就想不开?
  而且他自杀的那天还是大伯的生日,一家四口回老家给大伯过生日,结果发生了那样的事。他自己撒手走人倒是干干净净,但大伯就可怜了,他就那么一个儿子。
  两个侄子都很小,葬礼那天,大堂哥的灵牌还是我给拿的。
  这几年我经常会想起大堂哥,恨铁不成钢,但是又很可惜,他是属于你碰到事儿可以拎着菜刀冲在你前面的那种人。
  咱妈和二伯大堂哥比,真的幸运多了,家庭和睦,年轻时候也风光过。而且都快七十岁了,我觉得她就算下一秒就离开人世,也活得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