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一年的九月份，华西二十五岁了，他终于穿上了梦寐以求的白大褂，到南充市顺庆区的xx三甲医院里上班。
  人事部将他分配到了三楼的普外科第三科室，三楼的普外大科一共有三个小科室，华西所在的办公室正对面隔着一条通道便是消化内科。
  办公室的主任姓苏，叫苏跃超，五十三岁，面容因褶皱而显得憔悴衰老，虽然头发掉了大半，却依然弄出中分的模样，也许他希望自己看起来更加年轻一些吧。
  第三科室一共六个人，四男三女，华西是今年唯一招进来的新人。
  “我叫胡涛。”
  “我是黄小丽。”
  华西和其余四个同事们依次打了招呼。
  苏主任给华西安排到了靠门的位置，“你有两寸的照片吗？办公桌上需要放一张有照片的简介。”华西坐下后，苏主任看着他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身上没有，下午我赶紧照好带来。”
  午饭后，华西拿来了一张两寸的照片，这是他趁着午休的两个小时在附近的照相馆花了三十元照的。
  过了几天，华西在医院附近和另外两个刚入职的同事一起合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一个月房租五百。他终于有了单独的一个房间，回首小学的五年，中学的六年，大学的五年，研究生的三年，十九年的求学生涯，华西都在至少有四个人的宿舍房里生活，没有什么隐私，没有自己的私密空间。
  医院的工作分为白班和夜班，白班是从早上的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则是两点到六点。
  每天上班下班都要打卡，在挂在墙壁上的电子仪器前按下手指印，指纹对比成功后就会显示出自己的姓名。
  普外科堪称医院里的大杂烩，什么活儿都干，诊断治疗的范围很广，包括各种外伤，各种肝胆、胰腺、胃、大小肠、甲状腺、乳腺疾病，以及血管和肿瘤的各种问题。
  每间隔四天要上一个夜班，虽然早在大五实习时就对值夜班的艰苦有所耳闻，但真到了自己应对的时候，华西还是分外紧张不安。
  第一次上夜班前，华西为此做足了准备，他买了一盒十五元的咖啡，一瓶风油精，虽说应该在当日下午六点交班，但职工们五点半就开始打卡进办公室了。
  夜班开始了，华西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忐忑不安，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十四个小时中会面对些什么。
  前半晚上只参与了一台阑尾切除手术，这种病很是常见，华西刚来这几天就做了四台。
  挨到凌晨两点多，华西困极了，拿出风油精，蘸了点在手指头上，然后抹到眼皮、额头、太阳穴上。
  华西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然而清凉油的刺激只能维持数分钟，提神的效果消散后，他不得不面对身体对于休息、睡眠的本能渴求。
  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华西总算熬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上白班的同事来交班。
  那天早上，返回自己租的住房后，华西脱了鞋子一头栽倒在床上，他第一次发觉床是如此的柔软舒适，扯上盖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不到十来钟他就进入了梦乡。
  从小到大，他很少能这么快就睡着。
  这一觉睡得很死，华西一直睡到下午六点多，起来后他到附近的餐馆买了点便宜的饭菜当作“早餐”。
  休息完这一天，就又恢复上白班了。
  不过这样的工作安排还算好的，至少留有休息缓冲的时间，后来一个月一次的长夜班简直让他遭受到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转眼快到月底了，一天，上午的工作刚刚展开，华西突然被苏主任通知要准备几天后的长夜班。
  “什么？长夜班？可以解释一下么，主任？”华西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长夜班，他以为普通夜班已经够考验人的毅力了。
  “就是夜班上完再干一天的白班，普通医生每个月都要轮一次的，这你都不知道吗？”苏主任有些不耐烦，“大家都得如此，这一行就是这个样子。”
  看来，做医生的艰苦远远超出了华西的预想。
  那天，从晚上上班一开始，华西就时不时心惊胆战的，不过还好不算多忙活，就诊的人不多，没有手术，于是他想尽办法休息，储备精气神。
  凌晨六点，天缓缓地亮了，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遥远的天际现出了裂痕，那是曙光的印记，一个晚上就这样熬过去了。
  华西拿出自己的保温杯，连着喝了五包咖啡，为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做准备，这保温杯是他读研期间买的，因为上一个杯子已经从高中到大学装了八年的开水，不放心再使用下去了。
  这天上午，华西的运气还算好，来看病的人不多，也没有手术安排。
  很快，中午到了，为了抓住午休仅有的两个钟头，华西在食堂从排队买餐到吃完回办公室只花了十二分钟，剩下的将近两个小时他趴在桌子上好好地眯了一个觉。
  下班前的三个小时，也就是从午后三点伊始，华西觉得自己眼皮就像被挂上了铅球一样，很是沉重，一个劲的往下垂，他不得不隔三差五地抹点风油精在眼皮上，但最初几分钟辛辣般的刺激过去后，眼皮又不听使唤地拼命往下坠了。
  熬啊熬，总算是下班了，拿着自己的随身物品，打了卡后，华西一路跑回了住处，在路上他不停地担心自己会不会因过度困倦而晕厥过去。
  等跑到了自己的住处，关上房间的小门，脱鞋的时候大腿小腿都有些不听使唤，华西把手放上去，发现双腿在不住地微微颤动，然而此刻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能硬躺下床，不到三分钟，他就睡着了。
  又熬了几天，第一个月工资终于到手了，三千七百一十一，本来是四千元的，因着要扣掉五险一金，所以少了这近三百块钱。
  华西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在食堂里吃的，医院的价位比外面餐馆的要便宜不少，多年的简朴已成习惯，他依然馒头稀饭加咸菜的过活，不过因为现在有着正式的、稳定的收入了，华西可以有资本时不时地添几个鸡蛋或肉食，比如十元一份的红烧肉，虽然一盘也并没有几个肉块，但比起小学中学时代真的要好太多了。
  在这般精打细算之下，除去房租、伙食费、手机话费、理发费之类的日常开销，华西一个月存得下两千元左右的样子。
  华西对于苏主任言听计从，就像旧时代大户人家里的仆人一样顺从且卑微，简直就是在医院里苟且偷生。他每天最早来到办公室，帮主任把茶水泡好，把桌椅擦干净，前一天未整理好的文件也要一一弄好。
  其实华西也不愿意这样，他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一个下人，但他的父母告诉他一定要跟主任处好关系，这样人家才会多教你一点东西，多点拨点拨你。虽然这个主任根本就不在乎与他毫无干系的刘华西，也没有给他传授任何有用的东西，可华西还是照着父母的话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