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刘华西，你怎么没到办公室？”第二天早上，苏主任打来电话询问。
  华西没去上班，他知道去了也没用，因为现在的他什么都干不了。
  “帮我请个假吧，主任，我身体不舒服，难受得很。”躺在小床上，华西接听了电话。
  “你刚休了一个月的假，再继续请恐怕很难吧？”
  “算我求你了，主任！我现在没法工作！”
  迟疑了一阵子，苏主任答应了华西的请求。
  “需要休息多久？”
  “一个星期吧，请你谅解！”
  “那好吧。”
  “记得要到人事部签字哦，主任！帮我这一次，就当作举手之劳。”
  整个上午，华西都赖在小床上，尽管心理烦闷极了，但却找不到可以排解的人，思来想去，他最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想诉说这几日的委屈。
  “这点小事你都承受不起，那你以后怎么面对那些刁蛮的病人呢？”刘母听完华西的
  描述后，语气中充满了不屑，“这样吧，你先在住处睡个几天，放松一下，等心情好了就再去上班，行不？你还得自己挣钱将来在城里买房安家哩！不工作怎么行？钱从哪儿来？总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吧？”
  听到这儿，华西直接挂断了电话，他心里越想越堵，并决定从此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再跟父母沟通了。
  浑浑噩噩地混了几天后，华西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尽管极不情愿，他还是硬抗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办公室。
  当天早上，打卡之后，华西工作了一个多小时，苏主任突然走过来叫了他一声：“人事部有人叫你去一趟。”
  除了当初到医院签工作合同的那天，这近两年来华西再也没有踏入过人事部的大门。
  “我是刘华西，你们部门找我？”华西走了进去，对着里面坐着的三个女人问了一声。
  “哦，是普外科的那个刘华西吧？你旷工五天，根据医院的规定这个月工资要全部扣掉，今年的奖金也要取消。”
  “什么！我拜托主任给我请了假的啊！”华西遭到了当头一棒，“就是我办公室的那个苏主任，姓苏，江苏的那个苏！全名叫苏跃超！”
  “没有，我这儿没有记录，不信你过来看嘛！”
  华西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女人的电脑显示屏上有一张电子表格，她晃动了几下鼠标：“喏！你看，就是鼠标指的这一块！这个星期医院里所有医生的请假记录都在这儿，上面没有你的名字！”
  “那我该怎么办？这完全是冤枉啊！”
  “如果是你的办公室主任忘了的话，你要找他跟你们大科的大科室主任写个申请，签了字再拿到我们这儿来把记录给补上。”
  跨出人事部的大门后，华西气急败坏地冲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苏跃超！你这是搞毛啊！我叫你给我请假，说得好好的，为什么人事部没有记录？”
  华西冲着苏主任的脸骂道，一巴掌甩在了他的办公桌上，桌上立着的一个刻着花纹的蓝色水杯摇晃了几下。
  “刘华西你给我闭嘴！我是你上级！你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
  “我凭什么不能凶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破主任吗？我才不怕你呢！”
  华西不想再隐忍，于是直接撕破了脸皮。
  “滚！给我滚出去！”
  苏主任一拳砸在桌子上。
  两人就这样相互破口大骂，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了。
  黄小丽见势不妙，跑了过来把宠爱她的苏主任拉到一边去，叫胡涛把他稳住，自己则赶忙往外跑去。
  几分钟后，普外科大科室主任跟着黄小丽来了，华西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主任。
  “这个假，你到底请没请？”大主任看着华西的眼睛问道。
  “当然请了的，我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面撒谎呢？”
  “你们几个呢？知不知道这个小伙子是否是请了假的？”大主任转向在一旁站着的另外四个人。
  华西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希望他们为自己伸张正义，然而这四个人纷纷摇头，表示华西没有给主任请过假，他们甚至都没有听到过当时苏主任接过华西关于请假的电话。
  看着这些曾经和自己相处过的同事们明目张胆地撒谎，华西怒火攻心，全身不住地颤抖。
  “等，等等，我有证据！等我一下，大主任！”
  华西说话开始结巴了，他抓了抓大科室主任的手臂，希望他给自己一点时间。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因为太急切了，华西按来按去，无论怎样也找不到那条通话记录。
  “大主任，我说的吧，这小子骗你的，他根本就没有给我打电话请过假！”
  苏主任趁机开始诬陷。
  由于害怕自己在大主任面前被陷害，华西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胸口越来越紧，“等等，再等我一下！”他颤抖着喊了几声。
  终于，几经周折之后，通话记录被找到了。
  “你看，大主任，你看，这不是吗！我打给苏跃超的！喏！”
  华西把手机拿到了大主任的面前。
  “这儿，看这儿！总共一分十六秒！”
  华西点开了详细页面，上面记录着通话开始和结束的时间，以及全部的时长。
  “好了好了！通话记录这个做不了假，苏跃超，你马上到我这儿来填个表，交到人事部去，把这个小伙子的处罚取消了！”
  苏主任没有再吱声，默默地跟着大科室主任去他的办公室。
  华西觉得自己胜利了，喜悦在心口处左碰右撞。
  人事部的问题解决了，华西放松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苏主任走进办公室，他朝着华西怒目而视，紧绷着脸，额头上的青筋一条一条，鼓得高高的。
  “刘华西，你今天让我在大主任面前受辱了，别高兴得太早，以后有你好受的，你等着瞧吧！”
  黄小丽也和华西对视了一眼，她的眼光里满是不屑。
  接下来的几天，华西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见识了真正的冷暴力，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被这个科室给排挤了、孤立了。
  自从之前那一个月的无薪假回来后，华西就不再主动地做清洁了，之前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包办的，既然这五个人并不在乎他在那一个月里所受的种种折磨，那他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心情、没有欲望去做什么清洁卫生了。
  之后苏主任就安排五个下属轮流打扫卫生。
  很快，又轮到了华西，这次，华西知道苏主任绝不会消停，他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用尽一切办法挑自己的刺。
  华西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无论苏跃超怎样刁难，自己都不用在乎，一定要硬抗下去。
  这天早上，华西按兵不动，没有扫地，他想先静观其变，看这个办公室里的“战争局势”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华西相信他自己能够面对这场血雨腥风。
  “喂，刘华西！今天该你打扫卫生了，你怎么不动？”
  午休结束后，苏主任朝着华西发难了。
  终究躲不过去，该来的还是来了。
  拿着扫帚，华西轻轻扫着地面，他只把大块的垃圾扫走，细小的诸如头发丝之类的他也懒得弄走了。
  不可避免的，华西来到了苏主任的办公桌旁，这时，苏主任用力地咳了一声，故意吐了一口痰，那痰块刚好落在华西的鞋子旁。
  “刘华西，瞧，这是赏给你的！你要好好清理干净哦，别留下痕迹，不然扣了清洁分的话帐就得算在你的头上！”
  苏主任吐完痰后，抬起头对着华西笑眯眯的，他的眼睛合成了一条窄缝，从中流露着无限的鄙视。
  黄小丽嘻嘻地笑了起来。
  华西没有扫掉那块浓痰，看着让人作呕的黄褐色的一滩分泌物，他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咋啦？刘华西！受不了了呀？没出息的垃圾！”
  发现华西没有清理掉浓痰，苏主任继续施压。
  华西瞪着苏主任，无声地警告他不要试探自己最后的底线。
  “哟！瞪呀！继续瞪！老子还怕你呀？”苏主任一副赖皮耍泼的模样，“老子在这儿干了二十几年，人脉关系有的是，弄死你多简单啊！”
  华西终于控制不住了，操起扫帚就往苏主任的脑袋上砸去。他并没有什么错，因为任何人面对这样的挑衅都很难能够沉得住气。
  苏主任抬手拦住了，在随后的拉扯中，扫帚的塑料手柄被折成两截，只因胶皮粘住了，所以没有完全断开。
  华西两只手都拽着扫帚的塑料手柄，苏主任趁机一个巴掌甩过来，华西的脑袋被击打得晕晕的，他往后踉跄着退去，腰部撞到了黄小丽桌子的一个硬角。
  “哈哈哈哈！你让我受辱，我今儿个就加倍奉还给你！”苏主任夺走了扫帚，往华西的头上狠狠地砸了几下。
  胡涛似乎起了点同情心：“苏主任，你别跟刘华西这种人一般见识，你把他打出问题了你自己还要负责任的。”
  但苏主任不依不饶，继续拿着扫帚砸华西的脑袋，扫帚前端夹着帚穗的塑料板与华西的头骨一起“呯嘭”作响。
  被打了好一会儿，华西才缓过神来，他怒不可遏，遂猛然跳起，冲上前去掐苏主任的脖子。
  “苏跃超，今天就算我死，也要带你一起上路！”
  华西的这句话是甩出来的，底线被突破了，他想，大不了和这个老男人一起鱼死网破。
  办公室的桌子被两人撞得“咚咚”直响，撕打进行了一小会后，华西很快就占了上风，将两个手掌死死地扣在了苏主任的脖子上，毕竟年轻了将近三十岁，华西的力气还是要大不少。
  苏主任的脸因窒息而变得红胀，他的手本能地往前乱摆乱晃。
  其余几个人起先只是站在远处，眼看苏主任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他们受了惊吓，纷纷冲了过来。
  黄小丽扯住华西的上衣，想把他拉开：“刘华西，你松手，苏主任要被你掐死了！”
  剩下三个人也都拉的拉，拽的拽。
  胡涛放弃了拉扯，转身往外跑去，估计是去请什么救兵之类的了。
  苏主任的眼睛张大了，黑眼珠往上翻，露出了带着血丝的眼白。
  黄小丽被吓得上下直跳，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金主”被人掐死呢？既然拉不开华西，她便索性用嘴在华西的肩部咬了一口。
  华西本就处在气愤的顶点，这下好了，肩膀的刺痛更使他癫狂起来。他腾出左手，手掌捏成拳头，向着黄小丽的脸砸了过去。
  没有叫喊，黄小丽侧身栽向地面，旁边两个同事蹲下身，试图将她扶起。
  就在华西松开一只手殴打黄小丽的这几秒，苏主任透到了新鲜的空气，他的神志因此而恢复，或许在死亡的面前，人类会迸发出超越自身极限的能力，苏主任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后，一下子变得力大无穷，他双手抬起，抵住华西的颈部，往前一推，华西就这样被推开了，他后退了几步，一只脚踩到了扶着黄小丽的同事的脚。
  此时，黄小丽也缓了过来，她尖起嗓子，开始高声呼救：“救命，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啊！救救我！”
  另外两个同事也喊起了救命。
  办公室的门外面很快就围起了兴奋的看客们。
  同事们的呼救声和看客们的议论声更加刺激了华西的神经，他抓住了苏主任的头发，上下左右地晃动。
  “啊！放手！”苏主任疼得直叫唤，刚刚才重获自由的喉管发出沙哑的嗓音，“畜生，放手啊！疼！哎哟哟！哎哟哟！”
  ……
  胡涛带着大科室主任和三个保安赶到了。
  华西揪着苏主任头发的手被三个保安给合力掰开了，他的手里还残留着一大把灰白色的头发，本来苏主任的头发就少，已经是半秃的了，华西扯下来的那一缕头发恰好位于仅剩那块的正中央，这下苏主任将会破相好长一段时间了。
  “把他俩带走。”大科室主任命令道。
  保安们将苏主任和华西押到了保卫科。
  坐在保卫科的一把椅子上，苏主任因着受了窒息和扯头发，双手趴在桌子上，头搁在手臂上，像是在睡觉一样。
  打斗已经过去十来分钟了，华西的怒火依然无法平息。
  “算了，算了，不做了，这两年受够了！受够了呀！”华西自言自语起来。
  旁边坐着的那个保安，正是前不久他父母辱骂过的那个，旁边的几个华西对他们的长相也有点印象。
  “这不是那个父母很凶的医生吗？”保安们也认出了华西，“那天他妈他爸把我们骂得好惨呀！”
  “真是现世报呀！”保安们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们科室到底是什么回事？”大主任显然很是生气，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处理了好几次第三科室的纠纷了。
  “苏跃超他太过分了，吐痰羞辱我！”华西觉得事情是由苏主任而起，自己是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的。
  “苏跃超，你无端端地吐痰干嘛？”大主任转向苏主任，问了问。
  苏主任一言不发。
  “之前你在这个小伙子请假的事上撒过一次谎，我可是记得的哦！你最好放老实一点，给我讲清你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唉，大主任，我实话实说，我们科室这几个人都不想刘华西在这儿干下去，乙肝这个事不好说的，大家都怕那个万一发生在自己头上。”
  苏主任终于回答了，这想必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华西用怒光瞪着苏主任，但他趴在桌子上，并没有同华西的眼睛接触。
  过了几分钟，也许是觉得调解无效，大科室主任让苏跃超先回办公室里去。
  苏跃超起身离开后，大科室主任坐到了华西的正前方。
  “小伙子，我看你是个老实的人，苏跃超那个家伙，这些年都是这个样子，泼得很，你能忍就忍，忍不了就想办法换个科室吧！”
  华西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大主任，我想再请三天的假。”
  “我记得你休过一个月的无薪假，对吧？要是这次我给你批了假的话，今年你的假期就满了，明年才能再请了哟。”
  “不用了，我不干了，不做了，早不想做了。”华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你冷静，年轻人，你看，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愿不愿意换个科室，跟医院领导申请一下，通融通融，不是没有机会的。”大主任语气柔和地劝了劝，他确实是个善良的人。
  “不用了，真的，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适合干这一行，我自己心里清楚。”华西谢绝了大主任的提议。
  辞职报告写好了，华西拿在手上走进了人事部的办公室。
  人事部的一个女人接过报告，看了看，“你跟医院签了三年的合同，现在只干了两年，要交三万元的违约金才能解除合同。”
  “啥？”华西几乎是大叫了一声，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医院还会留这么一手。
  “现在的医院都是这么规定的，又不光是我们这一家，外面的医院全都是这样做的，只要你在合约期内离职，都必须得赔偿相应的违约金。”
  华西木讷地走出了人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