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华西便起床了，匆匆洗漱完毕，等走出旅馆的时候，天还未亮。
  路灯橙黄色的光芒照耀着透着寒意的人行街道，今天是十月十一号，二零一三年都快步入尾声了，天气渐冷，华西也穿上了外套。
  去公司的路上，华西在路边的小餐馆顺带买了几个包子、一杯豆浆，边走边吃，早餐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解决掉了。
  到公司所在的十六楼时，才七点半左右，不过大门外已经有两个女生了，她俩在吃肉夹馍之类的食物。
  等了一个小时，经理来了，感应门这才被他用钥匙给打开。
  走进大厅时，华西发现人群并没有前往办公区，而是朝着柜台后方的一个小门涌动。门旁有个挂在墙壁上的电子窗口，人们排队依次按着指纹。
  华西不知所以，只看到按了指纹的员工们往小门里走去。
  为了保险起见，华西决定还是先跟着这些同事一起。进门之后他发现这是个三十平米左右的房间，有一扇玻璃窗，透过窗子看得到四周的建筑。
  几十名员工自觉排成三排，华西在第二排找了个位置站着。
  此时经理走到前方，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又是新的一天了，请大家在新的二十四小时里全心全意地工作，为公司的运营和发展尽一份力！”
  “是！我们会尽力的！”员工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显然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
  “公司是大家的家，小时候大家在父母的羽翼下受着保护，现在大家则受着我们公司的保护。你们也都知道，如今社会竞争多么激烈，要珍惜公司给你们提供的岗位呀！”
  “是！我们会珍惜的！”
  上一次人群齐声大喊时，华西没有反应过来，他隐约觉得经理有所察觉，这次他学聪明了，张着嘴，对着口型，追随着众人。
  经理说来说去，也都尽是一些俗套的鸡汤，无非就是要励志、要奋斗、要团结一致、要齐心协力。
  “平时工作要细心，尤其是笔译的，昨天，又有三个人出了大差错。”
  经理拿出了一张单子扫视了一番人群，将语气提高了，“张海、任冬灵、付静静，你们三个站出来！”
  华西只见一男两女，低着头，慢慢走到队列的前方。剩下的几十号人都默不作声，华西隐隐有些担忧。
  “转过身去，面对大家。”经理命令到。
  三人都勾着头，将身子转了过去。
  “昨天，你们三个笔译的错误是最多的，现在，我来念念你们都犯了些什么错！”
  “张海，你汉译英时单词错了十次，语法错了一次。”
  “任冬灵，你汉译德的文件单词错了十三次，语法错了两次。”
  “付静静，你最严重，汉翻韩有三段给漏掉了，你眼睛长哪儿去了？工作的时候到底在干嘛？”
  付静静抬起手，把脸捂住，小声地啜泣。
  “快给公司道歉！”
  “对不、对不起，我们工作没做好，给公司带来了麻烦，影响了公司的业务，都是我们的错。”
  “大家要从我们身上吸取教训，以后工作时一定要认真。”
  “给各位添麻烦了，抱歉，真的抱歉。”
  三人的语气都分外的悲凉。
  “你们三个人这个月的工资都要扣一百。”
  华西当场给震住了，这场景简直就是个下马威，他开始忧虑能不能在这家公司长久地干下去。自己还是个新人，要是以后犯了什么差错，也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骂，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讲话进行到最后，经理还叫大家一起高呼：“努力！努力！努力！”
  “认真！认真！认真！”
  “不出错！不出错！不出错！”
  华西想起以前看到有关传销的新闻，那些流出来的内部偷拍视频里被洗脑的人也会这样高声喊着口号，华西甚至开始担心这家公司会不会与传销有关。
  早会结束后，华西被一个女人叫走，发了工牌，领着到电子窗口处按了指纹。
  “以后每天上班前下班后都要按指纹，否则就会被视作旷工。”女人看着华西，淡淡地说了句。
  接着女人把他带到了工作大厅右侧靠近窗台的一个小隔间。
  隔间的塑料挡板是淡蓝色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台式电脑，一部红色的座机电话，还有一支笔和一本工作记录纸，记录纸有点像读小学中学时学校发的那种带横线的作业本。
  华西走进隔间坐下后，女人走了过来，“今天是你第一次开工，所以我过来带你几个小时，教你熟悉熟悉业务和工作流程。”
  “好的，谢谢。”
  “我是这一块的小组长，我叫连萍，你多大啦？”女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几下，把她自己的管理范围给华西指示清楚。
  “二十七了。”
  “比我小六岁，那就叫我连姐吧。以后就跟我干咯！”
  华西第一次做翻译的工作，心里还是分外的忐忑不安。
  桌子上搁置的红色座机的电话铃声一响起时，华西就要马上接听，根据电话那头客户的要求，最重要的内容先在纸上写个大概，随后再在电脑上详细地录入。
  来电者主要都是各国的采购员，其次是业务员，剩下的主要是一些来中国旅游的外国人。不只是英语区的几个国家，还有日本、泰国、马来西亚、印度等国的人打电话来。
  电话那头的人操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口音，其中就数印度人的最难懂了，一股“咖喱味”，那弹舌音真是伤耳朵，有时候要叫对方重复好几遍，华西第一次接到印度人打来的电话时，那人流畅地说了一大段话，华西愣是没听出来他讲的是英语。日本人的发音普遍也不好，不过比起印度人还是要好很多。
  工作虽然比较繁重，但也还是渐渐地上手了。
  像华西这样的客服人员，应该算是生存在公司的下层，他们把客户的要求记在公司电脑内部的格式文件上，中午上交一次给主管，下午下班前再上交一次。主管查看了文件之后，大多数时候是安排专门的几个人去跟来电的公司或人员接触，但偶尔人手不够也得客服人员自己来做。
  华西整天坐着，工作时闲时忙，闲的时候连续两三个小时都没有一个电话，忙起来则一整天要接上百个，电话铃声轮番轰炸，公司的座机铃声音调得很大，尖锐刺耳，于是乎一天下来华西的两只耳朵从耳廓到耳道再到耳膜都是胀胀的，还伴随着些许刺痛。
  这个公司相当于一个语言中介。华西现在做的这种接话员大概占全部员工的百分之三十，还有百分之四十是做笔译的，高级点的则有旅行翻译、同声传译等。
  公司内部实行末位淘汰制，不过主要是针对笔译，一日错误超过十处的计一次过，并扣一百元工资，记过五次就当即辞退。
  笔译部门有总检，错误就是由那两个总检挑出来的，华西有时候会想，那两个总检会不会刻意报复与自己不和的笔译人员，不过他的这些想法没有得到过证实。
  华西觉得自己运气还算好，直接被分到了客服部门，不用面对末位淘汰，据他观察，笔译确实最辛苦，报酬也最少，是按千字算的，而且公司还要收取提成，他们位于公司金字塔的最底层。
  而像旅行翻译这种工作是固定几个人去做，同声传译也是，基本上是公司老板钦定的人选。
  虽然同传挣得最多，一个月能有两三万，但华西听其他同事说干这个很辛苦，在高级会议现场翻译肯定很有压力，大型展览会的话一站也是一整天，而且往往一次要几个人一起做，为的就是防止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华西常常担心自己的耳朵，长此以往地接电话对听力肯定有不小伤害，上班刚半个月，他晚上睡觉时就会听到蜂鸣声了。
  第一个试用期结束了，华西这时还住在旅馆里，工资发到银行卡上，一共三千，没有扣五险一金。
  工作量大的日子里，华西一刻不停地接听电话，做表交表，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厌烦，最初做翻译的新鲜感很快就消失掉了。
  同事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华西就跟周边最近的那几个人说过几句话，大家都忙，自然也就没兴趣搞什么社交了。
  有一次吃中午饭的时候，华西的外卖到了，他和平时说过话的那几个同事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彼此无意间聊起住宿的事，听说华西还在住旅馆，其他几个人都有些吃惊。
  在华西隔间正前方工作的小陈表示：“我们几个人一起租的一套三居室，做了六个隔间，还剩下一个，你可以搬过来住。”
  “房租多少钱啊？”
  “一个月六百，不算贵的。我相当于是二房东，你要住的话就交钱给我就行，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人，也就不用签什么合同了，简简单单的把事办好。”
  下班后，华西仔细想了想，住旅馆一天五十，一个月要一千五百元，合租还是要划算得多。
  第二天，华西抽空跟小陈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租他们那套房子。
  下午回旅馆后，华西迅速收好了自己的行李，拦了辆出租车，带着自己的一大包东西就这样搬进了小陈的合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