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
作者:华欣      更新:2021-07-04 22:46      字数:3229
  常家多年经商,下人也多讲究礼数。
  那婆子朝软轿上觑了一眼,瞥见是世子爷,忙笑眯眯的上前行礼:“是姑爷来了。”
  虽说底下的人也都知道,小姐同沈家这门亲事,不过是个漂亮场面而已。
  但瞧了沈子晋,也都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姑爷,半点不给旁人留下口舌。
  沈子晋冷哼一声。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那婆子像是没瞧见他甩脸子,笑着把人往里面迎。
  嘴里不住的喋喋念叨:“小两口就应该多亲多近才是,小姐听说姑爷你伤了身子,把那天相干人等狠狠地都罚了一顿,连琉璃姑娘那么体面的主,也没绕过。”
  “前两天听说还上来了一批如意草,听说强身健体的功效,老婆子也不懂那么多,但小姐叫林掌事家的专门取了一盒子,给姑爷那边送了过去!”
  “……啧啧啧,天怜见!听说那玩意三十一换,比人参鹿茸都要金贵!”
  那婆子一边说,一边砸啧嘴感慨,话里话外,都是她们家小姐对姑爷有多体贴,有多珍视。
  提的是他们常家的作为,却是说给侯府的人听。
  寥寥几句上不了台面的闲话,就把常娆里子面子都给全了。
  沈子晋正歪着脑袋,拿小拇指掏耳朵,常家的婆子呱噪的很,嗡嗡嗡的跟苍蝇似的。
  听见她提那劳什子如意草,手下动作一顿,额角微微抽搐。
  早知道那‘柴火棍’那么金贵,他就不该叫人拿厨房烧了!
  没几步路的功夫,众人就进了庑郎,正碰见里头出来迎人的琉璃,领了七八个丫鬟过来。
  那婆子才提过一句琉璃的是非,虽不是什么坏话,但这会儿碰见了正主,也觉得脸上害臊,连忙赔笑两句,自带着外门的人躬身告退。
  琉璃是出来引路的,向沈子晋福礼,沉着脸色,侧身走在前面。
  沈子晋嫌弃的瞪她一眼,喏了喏嘴,却忍住没敢发作。
  常娆跟前的几个丫鬟,就数跟前这个琉璃教他心里生怯。
  两次挨打皆是她挑头动手,又揣着一副能为她家小姐不要命的势头,饶是沈子晋知她是个奴才,也不敢在她跟前放肆。
  “世子爷,请您下轿。”
  一晃神的功夫,轿子已经进了花厅。
  福三比了个手势,叫底下的小子搀扶着,把沈子晋扶在椅子上坐下。
  才落座,就听外面婆子们第次传声,“小姐过来了。”
  只见窗外人影掠过,常娆被一群人簇拥着,从后宅出来。
  竹编的珠帘映着斑驳天光,掀起一角,她身着一袭华服,亭亭款步。
  天光拢在她的身后,一片明媚,华服上点缀的银丝斑斓闪烁,云鬓上步摇清响,她抬眸莞尔,落落大方,却在不经意间叫人挪不开眼。
  福三连忙勾着头,上前请安。
  沈子晋坐在椅子上不动,面上浮起些许红晕,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整日里盛装华服,也不知道你都见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今日既是为了抓奸而来,一开口,沈子晋就没打算给她脸面。
  福三也不吱声,偷偷撩起眼皮,朝少夫人面上看。
  常娆看了看上首,主位叫他占去了,又不愿与他并肩坐在一起,眸子一转,捡了离自己最近的客座,不慌不忙的娉婷近前。
  珍珠替她规整着裙摆,伺候她坐下,又有丫鬟进来,依次奉茶,上了几样随口的点心。
  常娆吃了一口茶水,将杯子放下,这才幽幽道:“今日是绥宁候府老太君的寿诞,他们家富贵,原本不该我去呢,没想到,老太君喜欢铺上的一副石榴花对镯,赏了体面,也给我了一张帖子。”
  她浅笑抬头:“不知夫君口中不三不四的人,说的可是她老人家?”
  绥宁候府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他们家早年间殁了的老侯爷,是先皇的亲舅舅,便是崔太后,论起辈分,也要叫那位一声舅母。
  自古娘亲舅大,便是京城的诸位金枝玉叶,也没绥宁候府这份体面。
  虽说老侯爷没得早,但他家老太君当初在先皇夺嫡时出了不少力。
  再加上子孙有些出息,如今朝堂上下,他家也有举足轻重的能耐。
  即便都是从京城出来的侯门,武安侯府是落魄避祸,人家绥宁候府,却是自知辈分太大,回祖籍讨个清闲,也给皇家一份情面。
  有这层道理在,沈子晋一下子被呛得哑口无言。
  话在脑子里想了又想,好半晌时候,才回斥她一句:“饶是如此,这么大的事情,不告知公婆,也有你的不是!”
  琉璃在一旁没好气道:“这可是世子爷冤枉我们小姐了。是奴婢亲自同小姐一起,拿着帖子去四知苑找的夫人。夫人看了帖子,还夸小姐知礼懂事。又说自己这些日子郁结于心,叫小姐代她给绥宁候府的老太君问声好。”
  绥宁候府田家,还在京城那会儿,站的是先太子。
  而武安侯府是现任太子的门生。
  平嘉十一年,先太子遭朝臣谏言,说其贪墨漕运修缮银子,有逼宫造反之心。
  在太和殿上直言不讳,要求废黜先太子,改立二皇子的那位大臣,便是如今的武安侯——沈涛。
  后,平嘉十三年,先太子故居,长春宫失火。
  皇太孙也在大火中遇害,田家的老太君还因此事进宫,痛斥了崔太后一番。
  两家在朝堂不睦,便是都回了平江府,也没能到互相走亲访友的地步。
  绥宁候府给常娆下了帖子,齐氏瞧见了,自然要找个理由推脱不去。
  “哼!就你家狡辩的借口多!”
  沈子晋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不再追问。
  没了找茬的理由,他眼神打量一圈,没瞧见那位打扮怪异的‘奸夫’。
  挥了挥手,叫底下的小子进来,“傻愣着干什么?等饭吃啊!”他抬首示意,“去后院搜!”
  常娆看他这么大的动静,面上倒也不急。
  给琉璃一个安抚的手势,屋里院子里,一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夫君带人来搜我的住所,是为何意?”
  沈子晋原是打算跟着福总管来看热闹,瞧见常娆这张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三两句话说不到一起,就忘了自己的那点念头。
  热闹也不看了,腿上的伤势也拦不住他亲自上阵。
  他心底暗暗发誓,定要撕开她那层虚伪的面孔。
  他讪笑道:“抓奸。”
  常娆也跟着他笑,眼神指了指琉璃:“夫君说话可要小心,有能耐的人在这儿站着呢。要是再因为口舌挨了打,日后那花楼,也没脸去了。”
  顺着她的眼神望去,琉璃不知道从哪里提来了一杆胳膊粗的长棍,握在手里,眼神中满是怒火。
  沈子晋缩了缩脑袋,吞口口水道:“常娆!你还管不管你的奴才!”他指着琉璃,说话有些岔音,“纵奴行凶,可是连坐的大罪!”
  那个叫琉璃的死丫头,下手歹毒,再叫她打一次,自己这条小命,怕是都得交代了。
  刚刚他叫人出去搜查那会儿,福三作势要去拦人,实则也跟着去查探。
  眼巴前,留在他身边的人不多,带上抬轿子的那四个小子,也只有六七个而已。
  常娆手底下的婆子丫鬟,都是夜叉国出身的,别说六七个小子,就是六七十个,也不知道能不能抗的住。
  沈子晋没人能求,只得连威胁带慌乱的喊常娆出面。
  “夫君这话,倒叫我为难了。”
  常娆眼神望向外面,武安侯府的人脸院子里打扫伺候的婆子都挨个查了一遍,可真是仔细的很。
  她收回眼神,落在沈子晋惊恐的脸上:“琉璃是官宦家属,来我府上,不过是为了旧识的情面,又不是奴才,夫君这般使唤,叫我也难以做主啊。”
  “……毕竟,我常家不过是商贾之士,有两三个臭钱,怎么能在官老爷头上作威作福呢?”
  后面那句话,是之前沈子晋来西厢叫嚣,指着常娆鼻子骂过的。
  这会儿,她一个字没改,原模原样的给念了出来。
  沈子晋:“……”
  报复!
  这个贱人绝对是在刻意报复!
  沈子晋气的手指头都是抖的,嘴唇颤了两颤,上牙磕磕绊绊的砸着下牙,一句话说了好几次,才表达清楚。
  “你……你这个贱人!只要,只要打不死我,我,我迟早要了你们狗命——”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常娆唇畔挽起一丝蔑笑,“夫君怕是荷叶帽带多了,叫人掏空了身子,这会儿子都说起胡话了。什么死不死的,这是武安侯府,便是你要求死,也没人敢动你不是?”
  她手上缠着着帕子,在沈子晋耳垂之下一指的地方,剐蹭一下,让后把帕子信手掷他怀里。
  “我都要叹一声用心良苦,知道你来小坐,还要拿这口脂印子出来给人看。”她摇摇头,咋舌笑道,“也不知道是为了防人,还是有意……”
  后半句话没说完,常娆又给吞了回去。
  沈子晋也不是傻子,这口脂十成十的是宝婵有意为之。
  但缘由,却未必像是常娆说那般,为了防她。
  旁人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和常娆的关系,但宝婵心里,绝对是一清二楚。
  既然知道了,那这口脂恐怕就不是涂给西厢的人,而是为了震慑自己跟前的那几个新进院子的小丫鬟了。
  他眼神微眯,闪过一丝厌恶。
  就听外面推推搡搡,捆了一个高个子的丫鬟进来,“世子爷!抓到了!”